25：你凭地个打我？！
巴掌甩了过来，奶奶手上的老茧刮得小青脸蛋生疼。
“我没有！”
“还撒谎！”奶奶薅住她的头发，狠狠拍打她的后背。小青的胸腔发出嗡嗡的闷响。手里的淮山散落了一地，她跌进洗淮山的大水盆里，冰冷的水穿透她本就不厚的棉衣。妹妹吓得尖叫。
透过窗户，小青看见郑玲坐在暖炉前，摇晃着怀里的儿子，悠闲自得地对着桌上的小镜子，刷着睫毛膏。
“项链呢！”奶奶冲进小青和小白的房间，翻箱倒柜地寻找，“那可是我的镯子换来的哟！”
奶奶坐在床上哀嚎。那是跟了她大半辈子的镯子，本想讨儿媳欢心，如今却人财两失。一早儿媳发现项链不见了，又哭又闹地说这个家有贼，怕哪天把她儿子都给偷了，非要吵吵着回深圳去。要是让儿子知道儿媳在自己这里受了这么大气，给儿子添麻烦不说，搞不好儿子还要怪罪她。奶奶越想越委屈，她天天伺候这个郑玲，给不了一句体己话不说，还要被儿媳挑三拣四。要不是她生了个儿子，她定要让郑玲知道知道，她曾经可是把第一任儿媳打断过腿的“狠婆婆”。
没做过的事，房间里当然找不到那只金手镯。奶奶把姐妹俩的房间翻得一地狼藉，最终一无所获。郑玲抱着儿子，轻飘飘地走过来，撇了撇嘴，道：“妈，我今天去村委会旁边的饭馆吃饭。反正你们找不见我的镯子，我就带孩子回我自己家去。”
“哎！哎！”奶奶上前想阻拦，可她的腿脚哪有郑玲的快？儿媳妇像一阵风一样出了大门，那背影决绝地好似她和这个家没有半点关系。
不能往儿媳身上撒气，奶奶就把气撒在了小青身上。她让她跪在院子里，直到说出金镯子的下落，否则决不允许进屋。
南方冬天的户外，虽然说不上有多冷，但湿润的空气，让寒冷变成一种深入骨髓的感觉。小青连早饭也没吃，缺少热量的身体，灵魂也不愿栖居其中。她看向天空，冬候鸟成群结队地飞过，三三两两地落在院墙上。它们好似在等着小青往院子的地板上撒一把每天都定时定点出现的小谷子。
冬候鸟们等了许久，它们看到小青一动不动。小青以为，如果她不再撒谷子了，这些鸟迟早会飞走。但也不知道是出于对小青的忠诚，还是懒得去别的地方觅食的惰性，这些鸟就这么在院墙上站成一排，“啾啾啾”地陪着小青。
直到过了晌午，小青也没有开口说话。
奶奶等不及了，儿媳妇说去饭馆吃早点，结果午饭都过了，人还没回来。今天镯子的事情必须有个说法才行。老太太站起身，推开院门出去了。
不消半个小时，她带回来一群街坊邻居，骂骂咧咧地踏回家门。
“大家畀我评评理啊！我呢个孙女，真唔做人！偷了佢老母嘅金镯子，还死鸭子死撑，就唔讲把镯子藏边去了！”
这时候，小青慌了。她没想到奶奶会把家丑往外扬。她转头看向那些从小看她长大的邻居们，曾经亲切的笑容变成了一副副怀疑的表情。他们认识她这么久了，难道还不了解她的为人吗？怎么能听信奶奶的一家之言，就认定她是偷了金项链的“罪魁祸首”呢？
“你这姿娘做呢能偷家里人的东西？”
“姑娘长大了，心就野了。这是想偷了项链换钱，买车票去深圳打工呢。”
“小青，人可不能没了良心。你妈跟人跑了，可都是你阿嫲一手把你带大的。那项链藏哪了？快说！”
小青错愕地看着人群。众口铄金，没做过的事情也要凭空变成就是她做的了。更让小青绝望的是，她在人群里看到了自己以前的女同学们。现在是寒假，她们有的刚从学校回来，有的提前从深圳赶回家过年。平日不见心里倒也不嫉妒她们纷纷出去了，但今日见到了，一股莫大的羞耻感从小青心里喷涌而出。
她不甘心。明明她才是优秀的那个，凭什么她被留在了梅溪村？
“阿湘，你俩是好同学！你劝劝伊！”奶奶从人群里把小青的女同桌扥了出来。阿湘比小青更加手足无措。村里都知道的，为了娶新儿媳进家门，老太太把自己珍藏一辈子的玉镯子典当了。儿媳的金项链被偷，老太太还不得疯了？
“阿青……”阿湘蹲到赵保青身边，为难地开口，“你就把金项链交出来吧。你想去深圳，可以跟喃借钱。我和阿玲在深圳攒了些钱的，等你到了许头打工了，再还喃……”
“我没有偷项链！”还不等阿湘说完，赵保青爆发般地大吼起来。她干脆也不跪了，踉踉跄跄站起身，愤怒地看着那些街坊邻居，破口大骂：“嫩池个偷了项链池个说！凭地个把脏水泼我身顶！”
脏口一出，不孝不敬的帽子就算彻底扣在了赵保青头上，莫须有的罪名也在人们心中被“坐实了”。
奶奶还没动手，隔壁阿叔的巴掌已经扇在了赵保青脸上。
“你凭地个打我？！”赵保青捂着火辣辣的脸，几乎是用恶毒的目光看向了阿叔。
“瓦这是替你阿爹教育教育你！做呢跟大人呾话呢？偷了东西不承认，还口出狂言！”
“你凭地个打我！”赵保青声嘶力竭，“嫩凭地个说我！凭地个欺负我？凭地个？！”
此时此刻，赵保青就像一只被猎人围剿的困兽，她已经受了伤，心都碎成粉末了，又怎么能突出重围？
那天，邻居们散了，而小青被锁进了鸡棚里。她坐在满是鸡屎的干草堆上，等待着不知道谁能像小说里登场的英雄一般拯救她。
奶奶这一锁就是两天。郑玲虽然回家了，但依旧摆着一张臭脸，好似赵家一家人都欠了她似的。
第三天的时候，在院墙上等她的冬候鸟已经飞走了。院子陷入死寂。赵保青发了高烧。她在想，奶奶会不顾亲情，把她冻死、饿死、病死在鸡棚里吗？这样是不是犯法？如果犯法，警察会把奶奶抓起来吗？应该把这一家子都抓起来！把梅溪村都抓起来！全村人一起蹲监狱！赵保青恨死梅溪村了，她真想一把火烧了这里，把她没有一点色彩的童年和少女回忆烧得一干二净。
没有英雄可以拯救她。
她只能自己救自己。
第四天清晨，赵保青终于开口了。她告诉奶奶，是小白拿走了金项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