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你想吃果冻，可以自己赚钱买，用不着男人。
麻将馆老板是后半夜找上门的。他“砰砰砰”地砸着赵保青家薄薄的院门，木板门的声响震透了半条巷子。
“池个呀！大半夜的不易，作死！”奶奶骂骂咧咧地起床去开门。小青也爬了起来，半趴在床上，掀开窗帘的一角，向外面看去。
门栓刚被拉开，麻将馆老板一脚踢开门闯了进来。
“郑玲！你给我出来！你给老子抵押了金戒指，又把金戒指偷回去了？你当老子是傻瓜吗？！”
郑玲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踩上拖鞋往外跑，也顾不得婴儿床上的儿子被吓得哭喊不止。
麻将馆老板的谩骂声吵醒了周围几户邻居。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
“好嘛！原来是儿媳把三金给典当了！竟然怪在孙女头上！地个东西！”
“妈，你听我说，不是我！”郑玲还想向奶奶解释，但铁一样的证据摆在眼前。当初那条金项链就是她给了麻将馆老板，抵了赌资了。
奶奶的脸色气得铁青。邻居们的眼神让郑玲感到异常恐怖。他们之前不还夸她，给赵家生了个男丁，让赵家没有绝后。如今邻居们就像墙头的草，风往那边吹，他们就也跟着往那边倒。
趴在窗台上的小青和小白，根本不打算出去帮一帮郑玲和奶奶。她们就坐在床上看郑玲难堪。
“看到了吗，小白。姐姐帮你报仇了。”
小白弄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只是她能感觉到，姐姐的心情很高兴。姐姐高兴，她也就跟着高兴。
小青捧起妹妹的脸，许诺一般告诉她：“咱们很快就不用在梅溪村呆着了。姐姐带你去深圳。那里的楼很高，好吃的也很多。”
“我要吃好吃的！”小白抱住了她的姐姐，早就把今天走丢的事情抛在了脑后，更想不起来这些天因为被姐姐诬陷，而受的那些委屈了。
这之后几天的早上，小青几乎是微笑着醒来的。她准备近期就和奶奶提，她要去深圳打工的事。等她在深圳站稳脚跟了，她就把妹妹接过去。她像往常一样，起床先去喂了鸡，然后掏了一把小谷子，准备去喂墙上等着她的冬候鸟。然而，就当她走进院子里，准备往地上撒谷子时，她抬头看向院墙，尖叫了出来。
院墙上不知什么时候缠了一堆带刺的铁丝网，她心爱的冬候鸟全部被缠进网里，扎得血肉模糊。想必是这些鸟儿天还没亮就飞了过来，一头撞进了陷阱中。
“谁！谁缠的铁丝网！”小青大叫。手里的谷子被汗液浸透，一部分撒在了地上，一部分黏在了手心里。只是，不论地上还是手心，没有小鸟再过来找她吃谷子了。
郑玲抱着儿子，坐在堂屋窗边冷笑。她这表情，不用猜都知道这缺德事是她做的。小青怒气冲冲地撞开门，可开了门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质问继母。
两个女人就这样隔空相望着。最后还是郑玲先开了口。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金戒指你马上还给我。不然，铁丝网就丢到你妹妹床上去。”
一分钟也不能留了。小青这样想。而且她必须把妹妹也一起带走。她回到房间，找到了早就一点一点收拾好的行李箱，又往里面塞了几件妹妹的衣服。然后将行李箱藏在了床底下。妹妹现在正和奶奶在田里干活。可等她到了田里，却不见两人的身影。
“小青，找你小妹啊！”旁边做农活的大娘对她招招手，“你阿嫲带伊去相亲了。”
相亲？相什么亲？她一个傻子相什么亲！
“媒人说了，这家禾埠虽然年纪大点，但彩礼给得多。你小妈的事喃都听说了，家里不换点彩礼攒点钱，将来你弟做呢娶新妇嘛！”
小青的弟弟还在襁褓中，竟连邻居家的大娘都替他们家操心起了传宗接代的事。这让小青感到荒谬无比。
妹妹是坐车去的，小青追不上，只能在村口苦等。等到黄昏了，从黄家村开回来的小巴车才缓缓驶来。奶奶喜气洋洋地和媒婆拉着妹妹从车上下来。媒婆说：“喃小白呆是呆了点，但好在长得雅死，婆家很满意。这门亲事可以先定下来，等再过两年，小白十八岁了，就嫁喜天时。先生孩子，后面年龄合法了，再领证。”
“那……彩礼能给？”
“说好的！十八万八，一分不会少你家的。”
奶奶欣喜若狂，直拍着每人的手道：“那一定给你包个大红包！”
两人远远看到了等在村口的小青。奶奶急忙拉着媒婆指着自己的大孙女说：“我这个孙女，长得一模并并样，也是雅死的。而且伊不呆，人翘楚得很！要是把伊嫁出去，你给找个人家，彩礼岂是更高？”
“不呆，肯定更高嘛！”
小青看着奶奶和媒人，你一言我一语，像讨论商品一样讨论着她们姐妹。本来想和奶奶说一声，她要带妹妹去深圳的，如今看来，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当晚，姐妹两个拖着行李箱悄悄离开了家。这个时间点，村里静悄悄地，公交车停了，出租车也不会往这种偏僻的乡村跑了。她们沿着乡道上了国道，行李箱的轮子在路面上发出搁楞搁楞的声响。
“姐，咱们不回家吗？我困了。”
“回去干什么？是等人往你床上扔铁丝网，还是把你嫁给个老男人？”
“阿嫲说了，那个男的虽然老，但是对我很好的，还给我买了果冻吃。”
小青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拉住了妹妹的手：“你想吃果冻，可以自己赚钱买。用不着男人。”
“奶奶还说了，我嫁给他，能赚好多钱。”
“那钱能到你手上吗！你是不是傻啊！”
话音刚落，小青就看到小白脸上露出了怯怯的表情。她这个表情很像家里之前养的那条小土狗。每次挨了打骂，那条小狗也会露出这种怯生生、恐惧的神色。
她们沿着国道走了半宿，才到了潮安的城区。小青找了家金店，把戒指递了过去。金店老板看她还只是个小女孩，身上的衣服也很破旧，心里猜出这个戒指大抵来路不正。
“就五千。你愿意卖就卖，不愿意滚蛋。”
“五千？”小青急了，“我阿嫲买它的时候都不止一万呢！”
老板不搭理她了。小青看着坐在店外的妹妹，没了办法，只能低价典当了这枚金戒指。
她们在潮安汽车站坐到天亮，搭上第一班车去了潮汕火车站，然后再转车前往深圳。
不过才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她们就已经从梅溪村来到了深圳。深圳，这么近，又那么遥远。如今到了自己梦想的地方，小青又有些不知所措了。她和妹妹找了个小餐厅，点了两盘肠粉。两盘斋肠粉居然要40块钱。小青不甘心，又要求老板允许她给手机充电。
手机开机的瞬间，几十个未接来电的记录弹了出来。短信里躺着一条爸爸发来的信息：“立刻带妹妹回家，不然我给你停机。”
小青这才想起来，她的电话卡还是爸爸的副卡。要是之后赚工资了，用这个电话卡，还不好办银行卡收钱呢。她赶紧把电话卡拔了，拉着妹妹去找营业厅。
轻轨从她们头顶呼啸而过，两个女孩抬着头看向轻轨，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姐，我也想坐那个！”
小青带着小白，买了两张地铁票，来来回回地在龙华线上穿梭着。她们靠在座椅上睡着了，直到末班车的列车员驱赶她们。小青和小白在观澜站下了车。观澜已经是深圳比较偏僻的地区了，附近虽然也有不少居民楼，但主要的生活基础设施都是围绕富康工厂的观澜厂区建设的。姐妹俩在观澜厂区外等了半个多小时，阿湘才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
“对不起嘛。今天加班。加班费26块钱一小时，得赚钱嘛！”阿湘拉过小青的手，“你们两个吃晚饭没？走，我请客。”
阿湘带着她们绕到了厂区后面的美食街。在深圳，只要有“厂”的地方，甭管是加工厂、电子厂还是互联网大厂，只要是“厂”，附近就一定有物美价廉的美食街。阿湘找了个卖潮汕牛肉丸子汤的摊位，拉两人坐下，端了满满一大盆牛丸汤。汤汁鲜美，牛丸爽弹，香菜水灵，就连里面的河粉都滑溜溜的。对于饿了一天的姐妹来说，这无疑是深圳最美味的一顿饭。
等小青和小白狼吞虎咽地吃完，阿湘给她们递了两杯3块钱的红糖凉虾。
“我去了趟厂里的劳务中心，你俩还没满16岁，工厂不能收你们。”
小青手里的筷子停了，她问：“那我们今晚睡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