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王上近日广纳后宫，不知我有没有机会……”
殿前，新来的宫女在喜笑颜开地谈论着。她们毫无顾忌，宛如自己才是这宫殿的主人。
昨夜，兰钰沾了酒。跌跌撞撞地磨蹭到我屋内，抱着我喉间哽咽。
他说，让我不要与他计较。
我冷笑一声，推开了他。
“你要缺个暖床的，自己去找啊。我又不是妓女！”
兰钰果然生气了，他不断地摔砸东西。发泄自己的不满，我静静地坐在一旁，欣赏他发疯。
陶瓷花瓶在地面炸裂开来，一片碎渣蹦起划破了我的左手。
他走了，但我知道冷九一直在暗处目睹着一切。
“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我伸出血流不止的手，青年的眉峰骤然蹙起。他撕开自己衣袖里的白衣，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在我的掌心中。
“我可以信任你吗？”
我的心跳不自主地加速，空荡的殿堂里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宋昭，可以。”
8
王宫里，因为近日要立后的缘故格外热闹。
没有人会知道他们口中的明君是个冷血麻木的畜生。
他太会伪装了。
立后大典上，那位朝堂中最有威严的大臣的女儿一脸幸福地微笑。
她身披凤霞，头戴金钗。笑吟吟地望向台下的我。
我只能怜悯地看着她，走向深渊。
“冷九啊，这世上又多了一个可怜人。”在身后的桃树上，青年屈膝靠在枝干旁。无奈地摇了摇头。
……
不出所料，他真的穿着大红的喜服半夜站在我的床榻前质问我。
“好看吗？昭昭。”
兰钰身上的花纹精致漂亮，将他的身材修饰的很好。可惜那双看似深情的桃花眼里沾了太多的鲜血。
“新婚快乐。”我僵硬地挤出笑，内心没有一丝波澜。
兰钰张开嘴，颤了颤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的步子不稳，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害怕的事情，瞳孔猛然一缩，踉跄地逃了出去。
其实，他也明白自己对我做过什么，那些无法弥补的伤害。
……
冷九总会在他离开后出现。
他怕我哪天突然就死了。
“我不会想不开的，我的仇还没报呢。”我弯起眉眼，木讷地瞅着他。
青年的声音低沉暗哑：“我知道失去亲人的感觉，突然间，世界里只剩我一人。”
“那晚，我好像看见了自己。”
冷九的父母在他幼时便相继离世，他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姐姐。
冷九在武功方面有极高的悟性和天赋。他本以为自己能靠着武力能为姐姐换来更好的生活。
“结果，我被选为暗卫的第二天，便收到长姐惨死家中的消息。”
“他说，暗卫不能有软肋。要死心塌地，无欲无求。”青年的眼神早已黯淡无光。
9
那漂亮女子一身艳丽来到我的殿前。
“参见王后。”我毕恭毕敬地行礼。
“你叫宋昭？”王后狐疑地看向我。
我笑着回应她，随后让白露去沏茶。
她一定很惊讶吧，一个亡国的公主居然没有沦为奴隶，反而在以前的宫殿里自由快活地活着。
“你来是想听我的故事吗？”
年轻女子犹豫了几秒，最后点了点头。发间的流苏随之晃动。
……
那已经是四年前了。
我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宋国公主。
一天夜里，我听见后花园传来异响。一个浑身血迹的少年狼狈地趴在假山旁。他的胸口还在起伏，还有喘息。
“白露！快去叫太医。”
……
“你叫什么名字。”我肘着脑袋趴在少年的床前，谨慎柔声问道。
此时的少年的眼里还没有逼人的戾气，他的眸间纯澈。懵懂地回答我问的每一个问题。
他说他是从横尸遍野的家乡逃出来的，他说，我眉目慈善，我是他的菩萨。
可这世间，哪有如此可悲的菩萨。
我有时会恍惚地认为现在的兰钰并不是我当初救下的少年。
亡国之日那天。站在大殿上挥刀砍去我父王头颅的人，并不是四年前的少年。
10
“你跟棠月说了什么！”
兰钰怒目厉声地质问:“你是不是觉得救过我，我就会无底线地纵容你！”
他将我狠狠地推倒在地，我的额头撞在了桌角边，疼得眼泪直接冒了出来。
“我说什么了？我只是告诉她，我是谁而已。”
头疼得厉害，站起来也晃晃悠悠的。兰钰似乎又想过来扶我，却被我的眼神呵斥住了。
“你这样和我纠缠不休，为了什么呢？”
到底为了什么。
“昭昭，没有我。你活不下去了的。”兰钰满目痴狂，这个疯子已经彻底没救了。
我指尖对准他，嘴角弯出弧度，发自内心地嘲笑他。
“有你，我才活不下去呢。”
……
白露拿着药膏一脸心疼地为我涂药：“公主，以后可怎么办啊。”
我拉住她的手，轻拍了几下，安慰道：“没关系，我总归是有办法的。”
深夜，风急。
我在一处空旷之地吹响了骨哨。
冷九的衣袍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与他身上的梅香混杂交融。
“他又让你去杀人了？”
“我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把刀。”
青年眸间冰凉。他和我一样早已溺死在血泊之中。
“帮我备一架马车吧，我只有看着白露安全之后，才能安心。”
11
“公主，奴婢不走！奴婢要陪在你身边。”小丫鬟满脸泪水地跪在我面前，紧紧拽着我的裙摆哀求。
“听话，白露。你走了，我就没有软肋了。”那个疯子便再也没法威胁我了。
她的眼神悲凉，我明白这小丫头的难过。她比我小一岁，相伴十余载，早已成了我的亲人，现在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
我让她换了一身宫服，亲手为她挂上面纱：“以后别再回来了，你一定要替我幸福地活着。”
我抹去白露眼角的泪花，颤抖地勾起唇角，冲她释然一笑。
马车专门停在离宫殿极远的西门口，我将先前藏在首饰盒里的令牌递给了白露。有了这个东西她便能顺利出宫。
……
“啊！”
在白露出去不久，一声尖叫划破了后宫死寂的天空，惊得枝头上的麻雀慌忙逃窜。
我心头骤然一紧，推开门便疯了般向那个地方跑去。
那人身上还穿着黑龙玄衣，墨色的头发干净利落地扎起，身后围满了士兵。他现在明明应该在朝堂之上。
“兰钰，你不许动她！”
男人闻声转头，见我后嗤笑一声后，将白露的头发攥的更紧。
“放手，你赶紧放手！”我步伐慌乱地朝他走去。
“站在那里，别动。”兰钰眸底一片阴鹜。他挥手抽出腰间的短剑，将其横在白露脖颈间。
他果然派人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说，我身边的人，是谁背叛了我。谁给你备的马车！”他说着便将那把短剑逼的更近。
“昭昭，你是不是背叛我了？”他的声音偏执的可怕。
白露的脖间已经慢慢渗出了血。
“等等！你别伤她，我求求你……”
我的膝间一软，绝望地闭眼跪下：“兰钰，我求求你，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男人长叹一口气，声音犹如地狱厉鬼：“我再问最后一次，是谁在帮你！”
“公主！”
白露的头发凌乱，脖上的刀口正不断向下低落血珠。她冲我拼命摇头：“公主，站起来。”
她噙着泪，声音沙哑中竟然有几分释怀。：“下辈子，奴婢一定还会继续陪伴在你身边……”
“噗嗤——”
她说罢，便义无反顾地撞上兰钰的短剑，小丫鬟最后还在冲着我笑。
她留着血的嘴角，在跌落地面的最后一刻颤抖地说着：“公主，你一定要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