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织尔2025-11-07 10:535,836

  与祁晏成婚前,他同我商量祁珹造反的事。

  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到祁晏的城府。

  他说想要在我与他大婚那一日让祁珹举兵造反。

  一来,那一日陛下会出宫,是个行刺的好机会。二来,全京都的官员都会来,祁珹造反便会板上钉钉。三来,在我们的婚宴上,此事便与我们没有丝毫的关系。

  “殿下是如何说通祁珹的?”我听的惊讶,造反可是个会杀头的大罪,祁珹怎会答应?

  祁珩只回了我四个字:“皇兄大义。”

  如今才明白,攻心为上,威逼利诱次之。

  祁珹起初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心甘情愿如今也无从考究。

  祁晏告诉我,是皇后让他去怂恿祁珹造反。

  皇后的原话是:“祁珹那孩子是皇长子,对你的储君之位有威胁,若借此机会逼他造反铲除他的势力,他死后,就无人阻你的路了。”

  只怕皇后心里想的是,借此机会,一能铲除祁珹,又能暗中消灭些祁晏的人,一箭双雕。

  可她不知,祁晏面上答应,其实早将自己的人换下,皇后到时铲除的,是祁珹和她自己的人。

  我实在不明白,要说皇后愚蠢,可她能在十多年的时间里越过陛下独掌大权,扶持杨家。说她聪明,祁晏如此聪慧她却丝毫看不出来,还在装作为他考虑,实则给祁珩铺路。

  她为何看不出呢?

  “因为她不信父皇的孩子会是聪明的。”祁晏为我解惑,“她嫌父皇无能,治国平天下样样不行,她厌恶父皇,所以也厌恶我与皇兄。也觉得,有父皇血脉的人,便是天下最愚笨之人。”

  竟只是因为这样?

  “母后与杨家这些年呼风唤雨,他们过的太顺了,定然不会将我放在眼里,权力放大欲望,使人膨胀。”

  “可坊间不是说,陛下与皇后曾是京都的才子佳人,天造地设的一对吗?为何会走到如此地步?”

  “我不知道。”

  祁晏也不明白,为何父皇明明喜爱母后,却不受母后待见。母后曾对父皇恶语相向,可父皇那样尊贵的人竟没有动怒,生生承受了这些。

  他不明白,怎么都想不明白。

  “殿下既然已决定好,为何又要同我说?如此大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

  祁晏大可以不告诉我,直接在成亲宴上搞这些。

  “我既答应过你不隐瞒,如此大事,又怎会瞒你。”祁晏耐心解释,“我并未决断,只是同你说这个想法,毕竟成亲对女子而言是终身大事。在你的婚宴上造反,会毁了你的宴礼,您若不愿,我还有另外的方法。”

  “殿下只管去做就好。”

  祁晏似是早知我这个回答,静了一瞬,笑了下:“好。”

  离开之前,祁晏停在门口,手扶着墙,并未转身:“其实,我还有一丝念想。”

  屋内烛火晕黄,屋外夜色沉沉,祁晏就站在这光与暗的交界处,脸上被烛灯照的明明暗暗,背影落寞。

  “或许是我将母后想得太坏,阿珩不会回来。”

  可祁晏终究是猜对了,祁珹造反的那一日,皇后撤离了祁晏提前安排好的金吾卫与御林军,让他只能带着府兵与祁珹的兵对抗。

  若祁晏没有提前和祁珹商量,他那日真的会死。

  可祁珩,他会是百官的救世主。

  他会是靖国将来的王。

  屋门打开,我看见喜服带血的祁晏,他靠着珠子,脸上挂着自嘲的笑。

  笑他妄念。

  笑他尚存一丝妄念。

  ·

  皇后当众砍杀李千暮的事还是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

  三日后,久不上朝的陛下由祁珩扶着坐到了龙椅上,太监宣读对皇后的处罚的口谕——收回凤印,幽居凤梧宫。

  朝臣哗然,有皇后党羽欲辩上几分,被陛下的一句“若有求情,直接砍死”给堵了回去。

  当今的陛下,做太子时温润如玉,公子无双,做了皇帝虽不曾动怒几次,可每次都以血溅朝堂结束。

  他说了这句话,若真有人敢多说一个字,只怕真会被当众砍死。

  “朕知道你们的心思,”皇帝似是身子难受的很,一句话要呼吸好几次,“但你们也要清楚,这靖国,始终得姓祁。”

  祁珩又扶着皇帝离开,只有两人时,皇帝问他:“珩儿觉得,你与你老二,谁更适合做皇帝?”

  “自然是舅舅最适合。”

  “你贯会说好听的话。”皇帝拍了拍他的手,沉重地叹了口气,“你俩啊,都是好孩子。”

  久久,又沙哑道:“还有祁珹那臭小子。”

  回了乾明宫,重方让人将奏折抬了进来,祁珩想告退被皇帝叫住:“嫌朕烦了,不愿意多陪陪朕?”

  “舅舅说的哪里话,臣是怕打扰您休息。”

  “今日精神好,陪朕看折子。”

  皇帝坐到书桌前翻看这几日上的折子,看了几个笑道:“阿晏早些年总和朕说哪哪不好,哪处又有冤情,哪个巡抚不作为。朕瞧着各地官员递的折子这不都说挺好的?”

  “是舅舅治国有方。”

  皇帝满意的点头:“祁晏那小子有你一半顺心朕也不至于看着他就烦。”

  “皇兄爱民亦爱君,昨日还问臣您的身体呢。”

  皇帝摆摆手:“不爱听,不提他了。”

  他又快速翻了翻剩下的奏折,往前推了下,放下笔:“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你看着回吧。”

  说完,起身回屋要休息。

  祁珩照他说的批阅奏折。

  涿州知府:请陛下安,近来可好?涿州久逢甘露,是陛下护佑。

  利州通判:陛下安好,利州顺应天时,感念陛下隆恩,望陛下保重龙体。

  往下翻翻,全是些车轱辘话来回说,偶尔掺杂的几篇有正事的折子也都是些小事。

  那剩下的折子呢?

  祁珩看向在卧房门口候着的重方身上。

  剩下的折子,在杨府。

  要呈给皇帝的奏折,送到乾明宫之前,被重方先送到了杨府的书房。

  他看着祖父桌上那些弹劾官员的折子,看着地方州郡上报的灾情民生,他质问祖父为何要扣下这些。

  祖父并未理会,只仿着皇帝的字迹在奏折旁批复。

  他惊骇,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珩儿,陛下昏庸,皇位在他手上毫无用处。”

  “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为臣者,当忠君爱民,您放任手下的人官官相护,无视州府请奏的救命粮,不忠不仁,祖父,您想……”谋反两个字是何等重罪,祁珩如何都说不出口,“杨家一生忠君,不能毁在您的一念之差啊。”

  “放肆!”杨宽怒拍桌子骂道,“但凡我们的陛下有半点治国之才,我用得着做这些?”

  “若不是您将折子扣下掩盖事实,舅舅又怎会因不知实情做出不准确的决策?祖父若真为百姓,该是将这些原原本本的呈给舅舅而非拉帮结派,欲只手遮天!”

  “你是我选中的最好的储君,我如今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如何敢在这同我这样讲话?”

  皇后很快知道了他们的争吵,派人将他接到宫里。他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杨家,想要换皇帝,而这事皇后是知道并默许的。

  他们想让他做皇帝,祁晏只觉得荒谬,祁珹与祁晏才是皇帝的亲儿子,怎么算也轮不到他头上。

  皇后站在太华池前将鱼食撒到池中,尖而长的护指映在柔和日光下却显得冰冷无比,她漫不经心说着,仿佛这是什么芝麻大的小事:“咱们的陛下无能又软弱,只要把权力握在手里,管什么正统血缘?天下人只管自己过得好不好,哪里管皇帝是谁来做。”

  可杨家掌权,天下人过得也不好。

  而皇帝也确实如她所言,对治国毫无建树,也瞧不出朝廷上的党羽相争,对阿谀奉承十分受用。

  亲近不怀好意之人,将一身傲骨两袖清风之人逼得自断仕途,失望归乡。

  信外人,不信自己的亲儿子。

  行至现在,被亲儿子所伤,又被自以为亲近之人下毒导致伤情久久不愈。祁珩觉得他可恨又可悲,恨他在其位却不谋其政,悲他走过半生,身边并无真心之人。

  ·

  又过了几日,我在屋内看书,祁晏来说京中有新酒楼开肆,凡是去用膳的人可免三道菜钱,想带我去尝尝

  “如此突然吗?”我有些跟不上祁晏跳脱的思路,“那我去换身衣裳。”

  “这件就挺好,走吧。”

  说着,祁晏将我拉起来,嘴里念叨着:“你整日待在家中不嫌闷吗?天天往那一坐不是看书就是发呆,宋叔给你调理着身子效果挺好,说要你多走动走动。”

  我偏头瞧他,问:“殿下有心事?”

  他看我:“如何看出来的?”

  “殿下话多了些。”可眉宇间有愁云,我问,“是有事发生了吗?”

  “孙行知说,父皇或许撑不过这个月。”

  “那么恭喜殿下,好事将近。”

  祁晏一愣,摇头失笑:“你啊……”

  我俩没带随从,侍卫也只乔装跟在不远处,我不常上街,今日的街集较我上次出门还热闹了些。

  “主街也能摆摊吗?”我问祁晏。

  “从前不能,后来改成每月逢五可以。”

  祁晏停在一个摊位前,摊主热情道:“这位郎君要给娘子选个九连环吗?”

  我拿起一个摆弄,转了半天也没有解得开,祁晏见状直接付了钱。

  我玩着九连环问他:“他们不认得你吗?”

  “为何会认为他们要认得我?”

  “世人不都说,二皇子祁晏温文尔雅,是爱世的君子,百姓歌颂,万民归心。”

  祁晏笑意更甚:“这都是他们谎造出来的说辞,看来杨家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

  我惊讶,那岂不是说明,我从前以为的世人口中的那个祁晏是捏造的?

  “杨家谎造你有治世之才,民心所向,这是个什么道理?”

  三人成虎,他们就不怕百姓会真的这样认为而拥护祁晏吗?

  “于父皇,我功高盖主,于百姓,我未有建树。我若真得百姓如此爱戴,只怕我早就被赶出京都。名声如此大,父皇与杨家都不会容得下我。”

  “不是说陛下仁慈,不忍杀子吗?”

  “大概是不会杀我,只会找个封地把我圈在那。”

  祁晏看看我,失笑道:“又觉得我可怜了?”

  我哑然,将九连环塞给他,往旁边的摊位走,还没走到就听身后嘹亮的一句:“宝珠妹妹!”

  我吓了一跳,祁晏一把将我捞了回去不动声色地看着快步走过来的妇人,眼中升起一丝警惕。我拍拍他的手挣脱开,小声道:“认识。”

  巧云姐走到我面前:“我远远的看着像你,果然是。上次忘了问你家住在哪,去找时帛铺的掌柜他说不能随意告知客人住处,这不巧了,今日在这遇到你了。”

  我刚张开嘴,巧云姐看见我身边的祁晏,眼睛都亮着:“这就是宝珠的八尺郎君吧?哎呀,长得真好,怪不得宝珠不敢给你买漂亮衣服,换我我也怕被外头的狐媚子勾跑了。”

  我尽量忽视祁晏看向我的目光,岔开话题:“巧云姐今日又来裁衣吗?”

  “哪能天天裁衣,家里衬几个子儿啊?”她指指前面,“这不飘香居开肆价又不高,我和她们来看看。”

  “她们指的是……”

  我心中渐渐升起不好的预感,巧云姐一把挽上我的手就往前走,“都在呢,她们男人也来了几个,正好胜哥儿到幼学的年纪了,德哥儿的生辰也在这个月,就商量着一起来这过了。”

  “我们也是想去飘香居吃饭。”

  “那你还好遇到我了,不然这个点去,在外面等两个时辰都不一定吃的上呢。”

  “我们不去了吧,这还没备礼,贸然就去不合礼数。”

  巧云姐皱眉看我,我咽了咽口水,心想是不是握我这反应叫她看出了什么,正欲找补,巧云姐做恍然大悟状:“舍不得把你家郎君带出来让我们瞧见是不是?”

  “当然不是……”

  巧云姐垮了脸:“那就是没把我们当朋友,觉得萍水相逢,过了就过了。”

  “自然也不是,我当你们是朋友的。”

  巧云姐又扬起笑,一脸得意:“那不就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大家闺秀的闺女,不合礼数这四个字都出来了。”

  飘香居门口人多,巧云姐终于松开了我,在我前面走,我才得此机会转头和祁晏说:“事发突然,我也不知道会这样,殿下坐坐就好,我很快便找机会离开。”

  “无妨,本也是要来吃饭。”祁晏嘴角噙着笑,俯身轻声道。

  “宝珠妹妹快点跟上!”

  祁晏眼神往边上一瞥,握住我的手腕拉着我挪了一步,一个小孩从我方才站着的地方跑了过去。

  我们跟着巧云姐到了二楼西边的普通包间,屋内热热闹闹,在门外都能听见谈笑的声音,包间不大我们进去后还略显拥挤了些。

  巧云姐嗓门大,招呼着:“瞧瞧我在街上遇到了谁?”

  男女同席在京都的坊间不是什么新鲜事,这屋里只有一张圆桌,男子们背对着门坐在门口这一边,女子都坐在对面。

  我大致扫了眼都是前些日子遇到的那些人,美芬嫂向我招手:“宝珠妹妹来,到我边上坐。”

  不等我说话巧云姐就推着我过去,我看看祁晏:“可是,那……”

  “他一大老爷们坐这就行,张大武往边上点。”巧云姐拍了拍一男子的肩膀,见那人往旁边挪了挪后便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坐到美芬嫂旁边。

  “我远远瞧着就是宝珠,走近看还真是呢。”还没坐下巧云姐就和美芬嫂她们复述刚刚是如何遇到我的。

  “别的不行眼神倒是真好。”潘姐在一旁笑道,还顺手打了下胜哥儿的手,“没规矩,人还没来齐怎么能先吃?”

  “孩子饿了就让他吃吧,那人每次也就露个脸,嫌这嫌那的端架子,我都说别请她了。”

  “你还没个孩子有规矩,”潘姐瞅了巧云姐一眼,“她帮过我。”

  巧云姐把胜哥儿搂在怀里嘟囔着:“帮你的是刘太医又不是她。”

  我这才听明白她们说的是朱进彩。

  菜完全上齐后又等了一会还是不见人来,张姐和潘姐商量想必是不来了,要不先吃吧。潘姐也觉得一桌子人等了这样久也不好,遂也同意。

  “表哥你不说两句?”巧云姐敲了敲酒杯。

  坐在祁晏身边看着憨厚老实的男人立马端起酒杯:“谢谢大家来给胜哥儿和德哥儿过生辰,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你们也知道我嘴笨,就吃好喝好,剩下的,让开虎兄弟说。”

  众人哈哈大笑,张姐的夫君孙开虎长得五大三粗,挠了挠脑袋一脸为难:“我嘴更笨,这……这说啥啊,要不,都多吃点,这的菜也挺好吃的。”

  美芬嫂“诶”了一声,看向祁晏:“宝珠官人不是替主家写字传话吗,肯定比咱们有学问,要不你来说两句?”

  众人把目光移向祁晏,我连忙道:“他哪会啊,性子还害羞,算了算了。”

  巧云姐推了推我,“怕什么,在座的姐姐都是嫁了人的,抢不走你家男人,别这么护着。”

  我刚张嘴巧云姐就往我嘴里塞了块鱼肉,祁晏笑看着我,拿起酒杯:“初次见面,大家都是内子的朋友,多多关照。我也不才,说不出什么至理名言,都在酒里。”

  祁晏语气平缓,眉眼带笑,身上并无任何架子:“这第一杯,祝各位大哥大嫂葳蕤繁衹,延彼遐龄。第二杯胜哥儿和德哥儿两个小娃子平安健康的长大,要好好念书。第三杯,祝咱大靖国天下太平。”

  祁晏一连喝了三杯,巧云姐笑道:“还得是读书人啊。宝珠你真是好福气。”

  “是我好福气。”

  祁晏话音刚落,众人纷纷起哄,美芬嫂晃了晃我的胳膊,我按住她连声说:“都好福气都好福气。”

  “呀,差点忘了!”巧云姐一拍脑袋,匆忙起身去抱了两坛酒,嘴上还不忘说,“大武你来帮我。”

  林大武立马去接过,解释道:“这是我媳妇自己酿的仁果酒,去岁的果子,再地里埋了一年,说是让大家尝尝。”

  “就你家后头那棵仁果树啊?”张姐问,开玩笑说,“那果子酸倒牙了,酿的酒不能跟苦酒一个味吧?”

  “那不正好用来做饭了?”巧云姐也不生气,挨个给每个人倒了一碗,“先尝尝,万一好喝呢?”

  给祁晏倒时,他说:“宝珠身子不好饮不得酒,给我倒两碗吧,我替她喝。”

  “哎哟,是个会疼人的。”巧云姐依言倒了两碗。

  林大勇酒量差,喝了没几杯就满脸通红,一把搭上祁晏的肩膀:“我知道你是谁,我见过你。”

  祁晏借着给他倒酒的功夫快速看了我一眼,企图岔开话题:“林大哥尝尝大武嫂子酿的酒。”

  “不要!”林大勇一把推开祁晏的手,我看见祁晏沉了眼眸,单手捏上林大勇的脖子,只听他下一句说,“你是宝珠妹子的男人。”

  我轻轻松了口气,又见林大勇愣了一下,挠挠头:“宝珠妹子是谁?谁是宝珠妹子?”

  “我的夫人是宝珠妹子。”祁晏耐着性子解释。

  潘姐见状搂过林大勇,麻利地把他面前的桌子收拾出一个空位,一把将他的头按在桌上,有规律的拍着他的背:“睡吧睡吧,好好睡觉。”

  念叨了两三回林大勇真的就睡着了,潘姐这才不好意思的道歉:“他就这样,酒量差还老爱喝,喝完话太多了,没事了,现在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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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万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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