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庄的衣裳五日就送来了,我在身前比量了一下,对着铜镜看了又看,甚是满意。
“西子衬白,江妃穿着一定好看。”
宽大的衣袖处绣着海棠与栀子,我摸着两处的花纹,在心里默默道:栀子是祁瑶,海棠是我,我们三个永远不分开。
“这衣裳皇妃穿也定会好看呢。”云屏在一旁道。
“你这么说,我可就不舍得送出去了。”我笑,看了看外头的雨,“等明日雨停了,我就进宫送去给江妃娘娘。”
祁晏给我带回了从彩云宫折下的栀子花:“江妃娘娘说是早上未下雨时摘的,放一晚就能开花了。”
“皇妃很喜欢栀子花吗?”云屏见我眉眼带笑,遂问道。
“好闻啊,”我将花拿到她面前让她闻了闻,“祁瑶就喜欢这些香味浓的,之前带了好多花环给我,给我冲的连着半月闻着花香便想吐。”
海棠枝上晓莺啼,栀子花边蛱蝶飞。贪看游蜂偷蕊去,不知双燕得泥归14。
幼时江妃娘娘说,谁先会背这首诗,谁就能多吃一碗莲叶羹。我太笨,念了二十遍都没背的下,祁瑶喝着莲叶羹嘲笑我是傻瓜宝珠。气的我要把院子里新栽的海棠花树苗拔了,才不和她的栀子栽同一处。
我欢喜的寻了个豆青釉的葫芦瓶配栀子花,放在窗边好看极了。
第二日醒来便闻到满屋飘香的栀子花味,一时心情大好,凑上前闻了又闻。
推开窗后皱眉道:“怎么还在下雨?今日又不能去宫里了。”
刚说完便祁晏站在院内,他未撑伞,身上头上都被打湿。
我微微惊讶:“殿下怎么在?”
自陛下受伤,祁晏总会在清早就进宫侍疾,平素我起来他都在宫里,今日怎么如此早就回来了。
“快进来,”我冲他招手,笑着道,“殿下吃过早饭了吗?我正要吃呢,吃完后想派人去和江妃娘娘再讨些栀子花将每个屋子都放上。”
许是昨日梦到年少时的事,起来后心情好极了,絮絮叨叨地说着,说到一半,察觉祁晏神情不对,我停了话语,问:“殿下怎么了?”
祁晏垂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曲了曲,隔着雨雾朦胧,声音里带了丝湿意:“阿意,江妃娘娘去了。”
·
我进宫时,彩云宫与往常并无不同。
青枝说,皇后吩咐,如今陛下伤势未愈,后宫不宜挂白幡举行丧葬。死者身上有污浊之气,江妃的棺木今日便要搬到殡宫。
“为何如此突然?”我看着堂中棺木,问青枝。
“娘娘这几日总觉得喘不上气,昨夜吐了血,奴婢请来太医,太医说救不回了。”
“用药呢?可检查过?没有问题?”
“检查过了的,没有问题。”
“为什么会没有问题?没有问题人为什么会死!”我情绪激动,厉声质问她。
“奴婢见过二皇妃。”绿荷带着宫人进来,对我福了福身,“娘娘知道您来了,请您去凤梧宫坐坐。这里的事,就都交于奴婢好了。”
“你们查了吗?江妃究竟是如何死的,你们真的查了吗?”
“自然是查了的,太医说,病毒入体伤了心肺,江妃娘娘又日日郁郁寡欢,故而这次病发没能熬的过去。”
“是吗?”我恶狠狠的盯着她。
“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断不会有人敢欺瞒于她,想必太医也没这个胆子敢有所隐瞒。奴婢知晓皇妃与公主感情深厚,只是人死不能复生,皇妃节哀。”
绿荷是在提醒我,皇后是后宫之主,我无权僭越。
“彩云宫的宫人会重新分配,青枝跟我回府。”
绿荷点头:“奴婢会同内务府总管说一声。”
离开彩云宫,祁晏在前殿等我。
“是皇后,她杀了江妃!”我冲到他面前,压低声音道:“她杀了江妃!”
“昨日为江妃诊断的太医是孙太医,江妃的死或许不是母后做的。”
孙太医是太医院的领事,一生醉心医术,不为任何人所用。
先帝在世时有一次头痛,曾叫他过来看看,但他晚了一个多时辰才来,原因是在街边遇到一个断了腿的老妪。先帝气的要降罪与他,他却拒不认罪,差点被先帝一气之下砍了头。
“她是你的母亲你自然会为她说话!”我挣开他的手,“她纵容杨家作恶这么多年,怎么就不能给江妃下毒?!”
“阿意,你冷静点。若真有人换药下毒,这两个月,为何会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宋叔也说,许是娘娘自己不想活了呢?江家的人都没了,这样的事放谁身上能受得了呢?”
“她答应过瑶瑶的,等她回来要一起去接她,我们都答应过的,她怎么可能会舍下瑶瑶?!”我死死攥着祁晏胸前的衣裳,努力不让泪水掉落,“祁晏,你说的话你自己信不信?”
“阿意,江妃先是她自己,再是一个母亲。”
我蓦然停住,消化他说的这句话。
祁晏把着我的肩膀弯下腰与我对视:“阿意,你我都看得出,江妃没有生念了。你安排了那么多人守着她,彩云宫像个铜墙铁壁,能不能下得了毒你比谁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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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务府办事很快,青枝在第三日便来了。
我屏退下人,询问她江妃离世那日的事。
青枝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眸中带泪:“是娘娘自己倒了药。”
青枝拿出一封信:“奴婢十日前偶然撞见娘娘将药倒入盆景之中,娘娘不许奴才和您说。娘娘昨日发病时让奴婢找出她提前写好的信藏起来,一定要亲自交到皇妃手上。”
我展开信,是漂亮的簪花小楷,是江妃的字迹。
【宝珠,莫要哭了,人自出生起就要走向死亡,我只是提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那日你伏在我膝头哭泣,我看着不忍,不知瑶瑶难过时身边可否有人。
我该如何同你解释我选择这条路的原因呢?或许,该从二十二年前说起。世人都以为江家送我入宫是为向陛下尽忠,可他们不知,我是真心喜爱陛下。你们都怪他不是一个很好的皇帝,可我总能想起他年少时,折扇摆动间,三言两语解了我的窘境。我喜爱他,这么多年从未消磨半分,只是因为瑶瑶和亲与江家覆灭,我便心灰意冷了。我无比爱着我的女儿,可是宝珠,我也是父亲的女儿。我好像,真的太想哥哥,太想家人了。每每午夜梦回,总能忆起当年的时光,那些回忆太好,让我愈发觉得如今的日子难熬。
陛下时日无多,与其在他死后我伤心难过,不如我先于他一步。皇后如今势力庞大,我若再拖累你,也总归是不好的。我已放出消息,我的死是由皇后所害,那些追随她的人也该想一想,江家如此,那么他们呢?
我实在算不上个聪明人,只能想到这样的方法,收了我的栀子,便不能生我的气了。
我教了青枝如何种栀子,让她每年为瑶瑶种上一棵。
我是一个懦弱的母亲,等不到瑶瑶回来的那一天。等她回来还得劳烦宝珠替我哄一哄,那个记仇的小丫头,指不定要生多久的气呢。
江蔓枝】
怪不得查不出来,药也没有问题,香也没有问题。
云屏虽是皇后派来的人,可她确实也不曾知道这些,那日去寻太医,也是巧合。
刘喜说的药方,也是对的。
祁晏说的也是对的。
是我疑心太重,是我关心则乱。
“娘娘说,皇妃看完了要烧毁,免得叫人看见,节外生枝。”
青枝将信纸从我手中抽走,刚要放进烛台,我叫住她:“等会!”
我拿走信纸,撕开信封,在信封内侧的角上找到一个鱼形图案,又在每张信纸的后面后看到了同样的图案。
“青枝,祁瑶最讨厌的东西是什么?”
“是火。”
这是我们三个的暗号,起因是我与祁瑶看话本子时总觉得作者写的时候有些漏洞,为何故事的主人公会被别人用假的信欺骗。于是我俩定了个暗号,若是写重要的信,就在信上画一条鱼,避免信被掉包,信封里也要画上。
祁瑶有一阵喜欢上烧窑,却被一个鱼形的物件烫了手臂,自此讨厌火。
我们将这个暗号告诉江妃娘娘,约定这是我们三个的秘密,不许告诉任何人。
青枝知道这事,那便说明,这封信是真的,她说的也是真的。
什么都对得上,一切都对得上。
我颓然的跌回椅子。
“烧了吧。”
青枝将信放进烛台,我看着火苗将信纸渐渐吞噬,又想说话,一张口,却吐出鲜血。
“皇妃!”
我的眼前一片漆黑,渐渐没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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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我九岁那年,临近生辰,我想去看千灯节,可娘亲不许。
因为我总生病,幼时娘亲管我管得很严,入了秋便不怎么让我出门,入冬后更是连前院都不许我去。每两天就要泡一次药浴,每日监督我必须将药趁热喝,每晚戌时刚过半就要我睡觉。
这么多年以来我因为这事同母亲吵过好几回,十岁那年是最严重的一回。千灯节的前几天下了很大的雪,母亲不许我踏出卧房一步,我在屋内憋得要命,趁春嫣姐姐跟着母亲出去的功夫,绕开丫鬟的视线偷跑到后院玩雪。
我只玩了一小会,便去藏书阁的火炉旁看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丝毫不知道爹娘找我找的都要把府里翻了个遍。
“小姐在这!”
我被丫鬟的叫喊声吵醒,没等我清醒过来就看见母亲气冲冲的过来,二话不说就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你在这怎么一声不吭?你知道我们找你找多久了吗?!”
母亲生了好大的气,好几天也没理我。
临近生辰,祁瑶来看我,带来了她从宫里摘的花,看我闷闷不乐,知道这事后大手一挥:“这还不简单?你就送你喜爱并且珍视的东西,上次母妃将我的琉璃盏打碎了,把父皇送她的红珊瑚手串给我了。那可是母亲日日戴在身上的呢。”
那么江妃娘娘,你昨日托祁晏送我栀子花,便是早就想好了这一天吧。
爷爷说,至此以后,余你一人。
如今真的算是,余我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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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说我气血攻心,一定要静养,不可忧思过重。
贞徽二十四年六月,距祁珹造反两个月后,对他处置的旨意下来了——贬为庶人,发配黔州。
三日后出发。
我支开云屏,去了宗人府,这是我在娘亲与爹爹离世后第一次见到祁珹。
没人对他用刑,甚至于他穿的衣服也是干干净净的。
我与他隔着牢房对望,狱卒开了门,恭敬说我只有一盏茶的时间。
我是恨的,恨他懦弱,恨他胆怯,恨他为自保供出了我,导致我爹娘的死。
祁珹率先移开视线,只那一瞬间,我看见他红了的眼眶。
从前我与祁珹虽不相熟,但因为我母亲与贵妃的关系,偶尔也能说上一两句话。我的长命锁就是贵妃放在御赐的物件中带给我母亲的。
“我今日来,是有几件事想问。”我开口,掩在衣袖下的手攥紧,“北离人想从江淮屿身上得到什么?”
“西北千里城防图。”
“你既知道江淮屿在北离人手上,回京后为何不禀告陛下,让他派人去查?”
祁珹沉默了好久,垂着头,身子颤抖。
“你不敢,因为你怕,堂堂皇子为了保命不惜帮助北离拿到城防图,害死侯爷与侯夫人。你不敢背上这个骂名,为千夫所指。”
我想骂他,想质问他是否知道城防图一旦落到北离人手中,靖国将会面临怎样的灭顶之灾?质问他究竟知不知道戍边战士几年都不能回一次家究竟是为了什么?质问他知不知道多少百姓死在北离人的手中?
可这些,祁珹只怕是比我更清楚。
事到如今,责骂又有什么用呢?
“还有一事。我想知道,江淮屿从被抓到……”我停了一下,缓了缓心神才继续道,“被杀的全过程。”
江淮屿的父亲江邕是护国大将军,先皇在时,江家曾多次击退过北离的进攻,陛下上位后的第五年,大胜北离。
贞徽二世二年九月祁珹自前线被俘,北离将领将他关在军营之中一个月,要求公主和亲换祁珹回来。但我们不知道,同样被抓的还有江淮屿。
北离人早已对江家恨之入骨,如今江家只剩江淮屿,他们想要祁国的城防图。
这两个月里,北离人对江淮屿严刑拷打意图逼问出城防图,十一月,祁瑶和亲自京都出发,祁珹在回京都的路上。他们将江淮屿一并带上,就算最后问不出来,也要将江淮屿杀了,将他的尸骨扔在京都主街,折辱靖国皇帝的面子。
“所以他们打断了他的筋骨,折了腿,挖了他的眼睛,拔了他的指甲,是吗?”
祁珹沉默许久,垂下泪来,声音沙哑:“是。北离人生性凶残,我离开时,江淮屿伤得很重。”
“沈姑娘,”祁珹轻声叫我,将一块包好的布放到我面前,“这是江淮屿让我给你的。我无颜面对你,本想离开前让阿晏转交,你今日来了……”
他还没说完便止了话语,大概是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布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我打开,是一张被叠的四四方方的纸。
血迹遮了大半的字,若不是我亲自写的,就要认不出来了。
——沈云意及笄就嫁给江淮屿。
字迹歪歪扭扭,是我幼时被忽悠着写下的。
——一言为定。
江淮屿的字好看,但总写得龙飞凤舞,我那时羡慕得很,缠着他教我。他只教了我三天就放弃了,我再说时他便岔开话题,说什么都不教了。
骗子。
我叠好纸放进荷包之中,将带来的食盒打开:“祁晏不能亲自来看你,托我过来。”
“殿下,黔州路途遥远,一路走好。”
·
祁晏到乾明宫时,屋内传来笑声。
守在门口的小太监说,三殿下和几位大人在里面。他去通传,得了准允后才进去,皇帝看见他笑意敛了些,淡淡道:“老二来了。”
“儿臣见过父皇,”祁晏行礼,“父皇今日身子好些?”
“还是那样。”皇帝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过去坐吧。”
皇帝翻看着奏折,赞许地点头:“珩儿愈发熟练了。”
“这些奏折看得我头都大了,舅舅得快点好起来,别再折磨我了。”祁珩哀道,将奏折收拾好递给一旁的太监。
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探讨着折子上的政事,期间祁珩的几句逗宝话将皇帝哄得哈哈大笑。
祁晏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目光落在窗棂旁放着的花瓶上。
他记得那里常年都会放株莲花,莲花不好养,偶尔有几次会遇到父皇亲自给花换水,日光透过支起小半的窗户落在花枝上,熠熠生辉。
如今花期未过,只剩空瓶。
终于等他们说完要离开,祁晏跟着一起,突然被皇帝叫住。
“老二。”
众人停下脚步,祁晏回头:“父皇。”
“朕这有珩儿,你新婚不久,多陪陪皇妃。”
一句话,连来都不让他来了。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心里嘀咕着二殿下虽为亲生,可从不招皇帝待见,如今更是连侍疾都不用他来了。
“是。”祁晏眉头微动,俯身应下。
与他们一同出宫,守宫们的侍卫向祁晏行礼:“二殿下,您府上的人在等您。”
那人话音刚落,只见一人快步上前朗声急道:“二殿下不好了,皇妃给大殿下下毒了!”
声音大的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见。
几位官员对视一眼,同时看向祁晏,一时间静得可怕。
祁晏认得说话这人,是皇子府的侍卫,沈云意出门会带三五个人,他是其中之一。
“你如何得知?”
“属下前些日子跟着皇妃出门见她去了一家药铺,本没多想,后来有人送来药材属下转交,不慎掉出了些药材。属下留了个心眼,去查了一下,是牵机!皇妃今日故意支开云屏,带着食盒独自出门,属下见是宗人府的方向,赶忙来禀告二殿下。”
牵机毒,服下后腹中剧痛,手足状似牵机,故名牵机。
中毒者会被活活痛死。
“皇妃与大殿下并无瓜葛,怎会给他下毒,许是这之中有些误会,不如二殿下去看一眼?”其中一个官员说道。
马车就停在宫外,祁晏上了车,祁珩紧随其后,见他瞧他,祁珩解释道:“你那侍卫声音太大周围人都听见了,我跟着你一起,若皇嫂清白还能做个见证。”
祁晏没理他,将视线移向窗外。
父皇为保护祁珹,没有将他做的事公之于众,大臣与百姓只知道祁珹是因造反被贬黜。
可沈云意知道真相。
江妃离世时她尚能保持一丝冷静,但面对害死自己父母的人,祁晏不确定她会不会冲动。
一个侍卫怎会如此轻易查出牵机,这里面少不了皇后与杨家的手笔。回想起沈云意这几日的行为,祁晏做了无数个预想,若沈云意真的杀了祁珹,他该如何保住她。
那侍卫在大庭广众下这样说,他纵使想瞒也瞒不过去。
祁晏在心里苦笑,虽早知母后不喜自己,可每每看见她算计到自己身上还是难免心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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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见二殿下,三殿下。”
门外传来狱卒的声音,我转头,只见祁晏步伐匆匆走了进来。
他面色平静,眼中却担忧不已,身后跟着祁珩与几个穿着官服的大臣。
“怎么都来了?”祁珹的视线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祁晏身上。
“来看大哥。”祁晏看了眼还未被打开的食盒,开门走进来,蹲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
我感觉到他的手有些颤抖,我蹙眉,再次看向牢门外的人。
“是有一侍卫公然说皇妃想要给大殿下下毒,听到的人太多,臣们来……”其中一个大臣解释道,“兹事体大,若是冲撞了皇妃,还请皇妃见谅。”
祁晏握着我的手一僵,我闻言笑了声:“我为何要给他下毒?”
无人能说得出理由,又有人说:“这么说这茶点必然是无毒的吧?”
我打开食盒,里面是一壶茶和一盘芙蓉糕,我将其拿出摆在桌上:“有没有毒,尝尝不就知道了?”
大臣们无人敢说话,也没人想真的尝一尝。
“我来。”祁晏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咸阳春茶?好味道。”
“我也尝尝。”祁珩也凑了过来,掰了块糕点。
“三殿下!”
祁珩嚼着糕点看向说话的人,端着盘子起身递到他们前面:“好吃,都尝尝。”
大臣们左看看右看看,站在中间的人伸手拿了一块,小心翼翼地咬下去。
无事发生。
“也不知我要给大哥下毒这事是如何传出去的。”祁晏扶着我起身,为我掸去衣裙上的灰尘,“府有恶奴,是我这个做皇妃的管理不力,让各位大人见笑了。”
他们看我福身,也都连连行礼。
“误会一场,误会一场。”大臣笑道,“既然如此,臣等就先行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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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宗人府后,我与祁晏坐上马车,两人都没说话,我低头玩着荷包,马车走了一段路才抬头,看他在看我。
我俩对视一会,他先笑了,像是斟酌了好久才开口:“阿意啊,我今天没……”
“没信我,”我续上他的话,“以为我会给祁珹下毒。”
祁晏点点头,叹了一声:“是该信你的。”
我与祁晏曾经发生过争吵,在祁珹流放圣旨下达的前几日。
陛下将他和祁珩叫去了乾明宫,回来后他和我说,陛下让祁珩拟旨,流放祁珹。
“他必须活着吗?”我那时问他,“他贪生怕死,卖国保命,意图弑君谋反。这样的人,因为是皇子,因为你们之间血缘,就可以活着,是吗?”
“那我爹娘白死了是吗?江淮屿白死了是吗?那么多条人命只能抵一个皇子位吗?”
我觉得有些悲哀,庶民犯了罪,有律法处置,皇子犯了罪却全凭在位者的意愿。
一句陛下仁慈,就能抵消祁珹的错。
“若是律法审判不了他,那我来。”
祁晏让我冷静,他告诉我祁珹不能死,他不能死在京都。
“因为他现在是庶民,因为我没有证据证明我爹娘的死与他有关,按照靖国律法,我不能杀他,对吗?”我将祁晏想说的理由说了出来,一阵心凉,“我只能在祁珹离开京都后找人暗中杀了他,他做的事不会被天下人知道,他不会被天下人耻笑。我爹娘也只能是被强盗谋财害命,是吗?”
简直荒唐。
我想杀祁珹,可我没傻到真的在宗人府给他下毒。
祁珹如果死了,宗人府很快就会查到我身上,我是二皇妃,世人只会以为祁晏想要他死。皇子之间骨肉相残是大事,祁晏也会受到牵连。
去宗人府前一天晚上,我将牵机放到咸阳春茶中慢慢煮着,煮好后让人牵条黄奴来。看着吐着舌头晃着尾巴像没心肝一样的小东西,如何都下不了手,又让下人牵了下去。
祁晏说,杀人的滋味不好受,阿意,我不想你经历过。
我想了很久,直到月亮高悬,我仰头看月,看到一片清辉。
我在心里骂自己,沈云意,你可真没用。
“阿意,多谢。”祁晏的语气太过认真,让我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了什么帮到他的事。
我试探道:“因为……没下毒?”
“不只是这个,”祁晏眉目温和,“还有那侍卫。”
我知晓,祁晏明白了。
起初我是真的想在今日杀祁珹,但是想了许久祁晏和我说的话,便放弃。没有真的确定能引出府里的眼线,只试了试,竟真的试出来了。
“府里的眼线能揪出来几个?”我问祁晏。
“看他能吐出来几个。”祁晏看了我一眼,又说,“怕他们提前动手,我已经让人看管好那个侍卫,不会有事。”
我如实道:“有些时候,总觉得殿下有读心的能力。”
我方才就想提醒他小心别人杀人灭口。
“若真是这样,好像还挺好。”
“我反倒觉得会更累,有些时候糊涂点反而轻松些。”
祁晏想了会,点点头。
“糊涂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