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愤怒真的就像一把肆无忌惮的烈火一样在心里燃烧。虽说因为昨天晚上提前养足了精神,不,就是因为提前养足了精神才会有力气愤怒吧。炽热的烈火有如燎原之势向四肢百骸蔓延着,不仅是愤怒,还有更多的憎恨。平生第一次,白羽小暮这个与世无争的女孩儿恨一个人到想要他死。如果眼神能够隔空杀人的话,那混蛋应该已经被处以凌迟的极刑了。
或许连死亡都不足以偿还他造成的罪孽,小暮银牙紧咬,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人渣的一条命就能抵偿那么慈祥的父亲还有兄长大人的母亲吗?当然不能——毕竟他是人渣,需要无数人渣才能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人。
嘴里忽然尝到一丝异样的滋味,小暮不由得一愣神,这才发现下嘴唇不知不觉地被她自己咬破了,丝丝鲜血流淌而出。仅仅是这一点微不足道的血,就让她感到那么刺痛,那么当更多的血液像花一样喷薄而出的时候……她不知道那痛楚究竟是撕心裂肺还是钻心剜骨,只觉得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被染成了不祥的暗红色,连带着坐在对面准备为被告人进行辩护的律师都变得面目可憎了起来,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就在少女即将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前一刻,她的掌心骤然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一只熟悉的大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向她传递着名为“勇气”的力量。对于现在的情况而言,真正的勇气并非突然暴起杀死对面的犯人,而是坐在原位,聆听法官的判决。
“那么,被告人一方的律师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戴着金丝眼镜的法官先生按照流程推动着这一场审判。他大概经历过许多次相同的情况以至于见怪不怪了,神情不怒自威。
瘦小的男人听到法官的传唤,连忙整理了一下手头的资料站起身来,眉宇之间却凝聚着相当的歉疚和忐忑不安。事实上,除了那些利欲熏心的业界毒瘤以外,没有哪个心怀正义感的律师愿意为十恶不赦的犯人做辩护,但奈何这就是他的工作:作为刚刚毕业的研究生,需要接下律师所里前辈们嫌弃的事务。因此出于职业素养,他决定做一次最后的挣扎,犹豫了一番后缓缓开口道:“需要声明的是,我方……”
他的长篇大论不过刚刚开始,就被一阵粗鲁无礼的放肆笑声打断了。只见那被剃了光头的杀人犯明知自己已经死到临头,却仍然没有丝毫的悔过之态,不知情的人甚至会以为他才是这场官司的胜利者。他的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淫邪和暴戾,故意大声地用言语刺激着本就情绪不稳定的夏笙和小暮:“你们知道吗?那两个死鬼临死之前连肠子都被掏出来了。哦对了,他们的血还挺好喝呢!这个小娘们,喂,就是你,长得挺风骚啊,不知道血的味道跟他们比起来怎么样……”
“肃静!”法官大概也忍受不下去了,猛地一敲手边的锤子,暂时盖过了杀人犯的嚷嚷声,却依然于事无补。杀人犯简直要肆无忌惮地上天了,就差开瓶香槟庆祝——只可惜他的双手被铐着,旁边还有好几位膀大腰圆的警员们在虎视眈眈。
小暮的心脏比往常的任何时刻跳得都要更快,几乎要撞破她胸腔的阻碍。在愤怒与憎恨之上,又增添了本能的恐惧。她知道那人虽然看似疯疯癫癫但目的明确到昭然若揭:无非就是为了激怒他们两人,欣赏他们的失态以满足自己的变态癖好。话虽如此,在杀父之仇面前又有几人还能保持冷静呢?至少小暮就被这阳谋气得七窍生烟,这一刻,她的大脑完全被肮脏的黑色和血腥的红色攻占了,几乎已然要完全失去理智。就算是在法庭上众目睽睽之下又如何!仅存的神经信号和身体本能当即就要控制着她不管不顾地拍案而起。
小暮最终没有这样做,并不是因为她很快地找回了理智,而是因为她的动作做到一半突然被另一个人拦了下来,或者说,撞进了一个人的怀抱。
那人毫无疑问正是夏笙。他也同样怒不可遏,但若有人仔细观察,会发现小暮的眼神是迷离的,而夏笙的眼神是非常坚定的,如同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杀人犯的头颅,像是要在上面开个大洞:“法官先生,恕我有些话要说。”
法官很有些惊讶,出于对他们的怜悯和形势所迫只好点了点头。
“嘿,小子,有种!”杀人犯仿佛看到了什么非常有趣的东西,一反常态地稍稍平息了下来,却像看到红布的野牛那样兴奋地喘着粗气,让本就丑陋的面庞更加令人作呕:“我还以为你和那个男的一样是下面没带把的娘们呢!他的血都快要流干净了,居然还像条狗一样舔着我的鞋子求我放过那个女人!哈哈,舔着我的鞋子!”
然而他的这番话却没有起到预想中的效果,夏笙只是冷冷地、像是看垃圾一样地看着他。在夏笙的眼中,他已经不配被称之为人了,自然不会在意一条狗在耳边狺狺狂吠的内容。
“去死。”愤怒在他的口中被尽数转化为了轻蔑,用最冰冷的语气说着最恶毒的诅咒,“你的肉、血和骨髓都会被路边的野狗咬碎成渣!”可惜东瀛毕竟不是他的主场,如果那个该死的犯人能听得懂炎黄语,那么夏笙虽然平时儒雅谦和,在十几年的耳濡目染之下倒也积累了不少脏话之类。况且夏笙还是有些私心的,那种话虽然在特定的场合下很有用,但是让小暮听到不好。倘若不是因为那混蛋死到临头还要侮辱他们的双亲和小暮,他大概会强迫自己继续保持冷静。
“法官先生,我没什么要说的了。”夏笙转过头来,向法官点头致意,这才重新坐下,依然让小暮靠在自己怀里,耳畔剧烈的喘息渐渐变成了夹杂着抽泣的均匀呼吸声。
“还能坚持吗?”他俯下身,翕动的嘴唇几乎贴着少女的耳畔怜惜地轻声问道。她的头发闻起来甜丝丝的,似乎是某种花香的沐浴露:“难受的话一定要说出来,我会向法官先生申请暂时离场。”
“没关系的……”小暮苍白的脸颊稍微恢复了一点血色,她身体本就虚弱,梨花带雨的容颜就像林妹妹葬花时一样凄美,让人不能不升起守护她的欲望,“只不过,兄长大人…可以让我再休息一会儿吗?果然还是有点逞强呢……”
“嗯,多久都行。”夏笙替她撩了撩遮住眼睛的发丝,轻轻地拨弄了一下她整齐的刘海,“辛苦你啦,现在就好好休息吧。”
初审的判决不出意外是死刑立即执行,在法官一锤定音地宣布了这个结果后杀人犯就立刻被四名警察团团包围着押解下去了。虽然他临走之前还一直在嚷嚷着什么,却已经翻不起任何浪花了,作恶多端的人终将得到应有的惩处。
几乎刚一宣布解散,铃木警官就担心地向夏笙和小暮的方向走了过来。作为这起恶性案件的负责人之一,他和他们坐得相当远。等他走到近前,却发现夏笙歉意地比了个“嘘”的手势,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让她再睡一会儿吧,我们走。”
说罢,他一只手扶着小暮单薄的后背,另一只手放到椅子下面隔着素色长裙托起了她的大腿,然后微微发力将她公主抱了起来。小暮在睡梦中皱了皱眉,不过依然没有醒转的迹象。
“夏君还真是个温柔的哥哥呢,就像我家儿子最近在读的童话绘本里爱着公主的王子。”铃木警官望着这一幕感叹道,“看来这是白羽小姐不幸中的万幸了。”
“怎么会,铃木先生请不要笑话我了。”夏笙连忙摇了摇头苦笑着反驳道,“既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就要承担这样的责任,虽说早就有些心理准备,不过我还差得远呢。话说回来,我还要庆幸小暮是个可爱又听话的好妹妹。”他的话除了些许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瞒之外,并没有任何的虚假。夜晚偶尔的闲暇时,夏笙也会想如果当初没有那么坚持,说不定现在小暮就在一个对她很好的亲戚家里,大概会照顾得比自己更妥帖吧。
但是夏笙并不后悔当初的一时任性,尽管这么说显得相当自私,那时候他还无法自拔地沉浸在悲伤之海中,小暮这个傻傻的、盲目地依靠着他的女孩儿就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短短一天的知心朋友、重组家庭的兄妹,这两段本应毫不相干的羁绊因缘际会之下粘合到了一起,变成了他们之间略带一丝暧昧的关系。亲情、友情、爱情?好像都不对劲,又好像都沾着一点,复杂而且不伦不类。
乘坐电梯下到地下一层,铃木警官轻车熟路地在地下停车场里面找到了自己的私家车,贴心地为抱着小暮腾不开手的夏笙拉开了后座的车门。许是感受到了夏笙突然变化的动作,小暮不舒服地“嗯”了一声,随即有些茫然地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地下车库的灯光并不明亮,她迷茫之余倒是不觉得刺眼。
“抱歉吵醒你了,累的话就接着睡吧,快到家了我会叫醒你。”夏笙调整了一下位置,让小暮可以比较舒服地枕在他的腿上。
“唔,最喜欢兄长大人了!”不料小暮半梦半醒之间突然说出了平时绝对说不出口的真心话,甜甜的语气就像是在撒娇一样。倘若她在这时完全醒来,回想起自己说的话肯定会物理意义上地羞愤欲绝,好在这个尚且不知道自己出其不意地给夏笙带来了麻烦的少女在说完这句话后又一次沉沉地睡去了,非常不讲武德地留下夏笙一个人面对铃木警官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夏君,没想到你们是这种关系啊……也挺好。”在良久的沉默后,铃木警官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可惜白羽小姐需要等到十六岁才能法律意义上地和你结婚。”
“所以说铃木警官你果然完全误会了啊。”夏笙害怕吵醒小暮让她听到这个话题,只好头疼地冒着汗压低了声音解释道,“我和小暮绝对是正常的兄妹关系……她说的喜欢,意思是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女孩对于唯一家人的依恋……”莫名地,他感觉自己有点违心。
“我理解,我理解。”铃木警官见他这么着急解释,却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口吻就像是看着自己家的猪拱了别人家的白菜那样慈祥的老父亲,“放心吧,我们东瀛基本上是不管早恋的,听说炎黄那边管得很严?而且你们也不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所以你们的感情是完全合法、理应受到祝福的……”
“不,铃木警官你根本一点都没有理解……”夏笙只觉得欲哭无泪,没想到已经结了婚甚至都有了孩子的男人居然还是恋爱脑。这要是不慎传出去,很在意自己名声的小暮心里会很不好受吧。什么?你说她反而会暗暗窃喜?不可能,夏笙表示这辆车里的男性中没有人比他更懂小暮……
一路上,夏笙不断地试图说服着铃木警官,完全没有注意到怀中的少女虽然还紧闭着双眼,但俏脸已经红得像是要滴出水来……毕竟现在的形势不允许小暮醒来,那么就暂且假定她还沉浸在梦乡里吧。
铃木警官,真是个好人呢……某位少女在心里毫不客观地做出了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