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小暮的错觉,她最近总感觉夏笙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瞒着自己、一直心神不宁的,连带着让她自己的心情也变差了一些。
所以果然自己已经失去了兄长大人的信任吗?小暮缩在被窝里面翻了个身、苦闷地想着,不,或者说自己一直就没有得到过这东西才比较合适吧。明明兄长大人每次嘴上都说着她是他最重要的妹妹,却从来都一个人背负着那么多,甚至执意要连带着她的份一起,偏偏还不向她倾诉,真把自己当成不会疲惫的铁人了吗?哼!
小暮很是委屈,以前的时候父亲大人一定会摸着她的头,安慰她说没关系、自己一点儿都不累这般的话语。明明现在看起来是薄纸一样一戳就破的谎言,当时听起来却意外地令她安心,仿佛拥有着神奇的魔力一样。
可是——悲剧好像就发生在上一秒钟,那天晚上被迫的诀别仍然历历在目,她已经再也没有向父亲寻求安慰的机会了。雪上加霜的是,即使夏笙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他唯一的不可替代的亲人,小暮想要扑到他怀里撒娇也会被尴尬而僵硬地躲开。所以这一来二去,少女更委屈了,沉积在胸口的郁闷与幽怨不停地唆使着她运用女孩子的专利哭给夏笙看,理智和矜持却又死死拖着她的后腿。
“小暮,起床了吗?可以出来吃早饭了。”你看,又来了,都那么累了还是理所当然地坚持要忙这些明明应该由她自己负责的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么温柔就算是铁石心肠的女孩子都会动心然后沦陷了好吧!小暮在心里面抓狂地呐喊着,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回了句不冷不热的“知道了”,一边从床上爬了起来整理了一下睡衣上的褶皱,总不能让兄长大人看见自己邋遢的样子,会让本就不大的希望更加渺茫的。
不多时,她赤着双脚坐在了餐桌前,小口小口地咬着被夏笙称作“三明治”的三角形烤面包。白羽久信是个相当传统的东瀛人,以前的早餐也总是按照东瀛自古流传下来的习惯做米饭和味增汤,小暮倒是很少吃这种西式早点,算得上耳目一新。
夏笙就坐在四方餐桌的另一角,看着她被美食治愈的表情轻笑着,积累一周的疲劳和压力仿佛都消散了些。虽然、虽然四周的一切都被悲伤浸染,但是只要小暮在夏笙的身边,他就拥有了必须坚持的理由和不会崩溃的信念。这个小丫头果然是降临到人间的天使吧?所以那件事情他不能告诉小暮,至少现在还不能,被它扰得心烦意乱的人有他一个就足够了。
况且,小暮还只是个刚上高中的小女孩儿,在如花似玉的年纪无论如何都应该无忧无虑地生活吧?夏笙努力地说服着自己,试图忽略在东瀛的法律中他也同样不算大人的事实。东瀛法律中很尴尬的一点在于,某些涩涩的东西过了十八岁就会解禁,但烟酒之类却需要二十岁以上才允许接触。虽然说总会有那么一些比较特殊的渠道……咳,总之,年方十九的夏笙就正好处在“我成年了,但没完全成年”的尴尬境地。
说起来,夏笙是在七月三十日出生的,倘若按照东瀛这边的说法那便是正好赶上了文月的尾巴。然而很遗憾,夏笙并不认为自己适合当那种风雅的文人墨客,也并不具备那样的才情。虽然真要说起来,写点东西对他来说不算太难,但他擅长的只有乙女游戏文案中甜甜的恋爱,肯定是难登大雅之堂。
“嗯……怎么了吗,兄长大人?你…你最近总是这样子心不在焉的,有什么心事吗?”这声软软的呼唤将他飘摇的思绪叫回了现实,小暮担忧的神情映入眼帘。她一再犹豫之后,还是别扭地决定将这句话问出口,毕竟身为妹妹适当地关心自己的哥哥本来就很合理吧?谁叫她除了他之外就很少有能够关心的人了呢。
夏笙闻言不由得一怔,然后哑然失笑。他还一直以为自己的演技不错,能够在小暮不知情的情况下解决整件事情再来为自己的先斩后奏“负荆请罪”呢,结果居然早就已经被她发现了,只是因为担心才没有立刻问出来吗。既然事已至此,只能尝试强行蒙混过关了:“啊,你说的不错,确实有一点事情……不过不怎么重要,不用担心。”他将视线移到一边,心虚地试图转移话题,“话说回来,最近……最近在学校的情况怎么样?”情急之下,夏笙只能想到这种千篇一律的说辞。
而这显然不足以吸引小暮的注意力,只见她面无表情地冷冷拆台道:“兄长大人,同样的问题你昨天晚上已经问过一遍了。记忆力不好或许是阿兹海默症的前兆,请务必不要讳疾忌医,我可以陪你去医院。”她才刚刚说出口就后悔了,明明自己根本就没有想要说这些狠话啊,明明只是想要关心一下他,为什么这种话就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了呢?大概自己真的不是个好女孩儿吧……小暮胡乱脑补得越来越多,以至于突然莫名黯然神伤了起来。
她的表现落在夏笙眼里,却只当小暮今天非要从他这里问出一个答案不可,沉默着权衡片刻之后只好叹着气妥协:“罢了,本来这件事小暮也是有权利而且应该知情的。我相信你不会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对吗?”
他顿了顿,低声说道:“那个案子明天就要开庭了,受害人一方需要有人出席。我不希望这种事影响你的心情……总之抱歉。”真是的,没想到说出来反倒稍微放松了啊,夏笙半是无奈半是自嘲地心想,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卸去强打起的精神后整个人都仿佛更憔悴了些。
“所以,兄长大人原本是打算瞒着我独自一个人去法庭吗?”小暮只觉得心脏一阵抽搐,胸口闷闷地发疼,“然后也独自一个人面对那个杀人犯?我还没有忘记……那天晚上兄长大人只是承担了一倍的痛苦就变成了那个样子,这次又打算连我的份一起承担来扭曲自己吗?”
夏笙无言以对,只是垂头丧气地抿了抿因为缺乏水分而干涸的嘴唇。尽管非常想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来安慰小暮,但是他的伪装已经被她看穿了,心里的小算盘也被揭露得一字不差,不管说是心意相通还是怎么样……炎黄有个成语,黔驴技穷。
“兄长大人……不,哥哥,我感受到你的心意了。”小暮也意识到屋子里的气氛有点太过压抑,语气不禁缓和了几分,“但是,请不要把我当作温室里面的花朵。以前或许确实是这样的,可面对着现在这种情况的不止你一个人,我也同样需要学会坚强不是吗?就像你说过的,你总有一天会离开我,毕竟我们之间的感情不是爱,只是某种吊桥效应。”说这话的时候她很伤心,但是为了说服夏笙大概也只能这样了,让他意识到他对她的过度保护其实不是什么好事……虽然小暮至今也不敢苟同“吊桥效应”的说法,嘛,现在就先忽略它吧。
“嗯,如果你能够想明白那自然是最好了。”夏笙听着小暮所谓“明事理”的话,却感觉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吊桥效应是自己首先提出来的,那时候小暮还跟自己意见相左来着,她经过冷静思考之后终于认同了他的说法,这难道不是一件可喜可贺的好事吗?难道他其实更希望小暮能够坚持己见、还像从前那样天真烂漫、一厢情愿地认为她爱着自己?不…这样未免太自私、而且自我意识过剩了吧。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奇怪念头强行镇压在了脑后,颇有些忐忑地问道:“那么,小暮你明天要和我一起去法庭吗?当然,其实不去也没关系的……”
夏笙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不满的少女用一只小手捂住了嘴。小暮微微鼓起了脸颊,按照他对小暮的了解来看,她现在好像真的有点生气。
“兄长大人,以后请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小暮板起小脸,严肃地警告道,“我明天会和你一起去法庭的,这件事情就这么决定了。还有同样重要、不如说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希望你不要有意或者无意地忘记,至少在你离开我之前,我们还都是甘苦与共的关系,我是不会对兄长大人的痛苦置之不理的,绝对不会。”
“好,好……”夏笙凝视着她认真的表情,露出了无奈的苦笑,随即举起双手投降。果然,佛系少女一旦固执起来就没有人能劝得动了,就算是他本人也不行。不过也好——至少证明了小暮并不是软弱得逆来顺受,这样一来她在学校的生活应该也可以让他安心一些了吧。
只要小暮不受欺负……他如此想着,笑容也逐渐变得释然,似乎还夹杂着很少一丝幸福在里面。这种美好而甜蜜的情绪,自那天来已经多久没有感受到了呢?夏笙当然数不清确切的日期,他唯独可以确定的是,这缕疑似幸福的情感是眼前的少女带给他的。
这样想来,似乎也没有必要对明天即将到来的审判忧心忡忡了呢。因为无论结果如何,小暮也还在他的身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