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出,有人惋惜,有人嘲讽孙敬手段卑劣却得逞,但更多人是事不关己的淡漠。
林宇心中却很平静,甚至有一丝解脱。他回到家中,温柔地对抚琴和林母说:“京城喧嚣,不利于静养。我谋了个外放的职缺,我们去南方吧,那里山清水秀,四季如春。”
他没有解释背后的风波,但抚琴从他近日的沉默和此刻的眼神中,似乎明白了什么。她什么也没问,只是紧紧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好,你去哪里,我和娘就去哪里。”
收拾行装,告别京城的宅院,林宇带着家人,再次踏上了旅程。
赴任云南临安府的路途,远比赴京时更为漫长艰辛。车队穿越崇山峻岭,气候多变,瘴气隐隐,但沿途的奇峰异水、少数民族的独特风情,也冲淡了不少旅途的劳顿。
林母年事已高,不免有些水土不服,幸得抚琴细心照料,汤药饮食无不亲力亲为,方才渐渐适应。林宇看着婆媳二人相互扶持,心中倍感欣慰。
抵达临安府治所所在的小城时,已是春暖花开时节。此地果然如周尚书所言,气候温润,四季如春,城郭虽不及京城繁华,却别有一番宁静秀美。
知府衙署位于城中心,是一座带有明显西南特色的院落,虽有些陈旧,但规模不小,稍加修葺便可安居。
新官上任,千头万绪。林宇立刻投入了繁忙的公务之中。
临安府地处边陲,民族杂居,政务虽不似京城那般错综复杂,却也有其独特之处:土司关系需维系,汉夷矛盾需调和,农耕水利需兴修,边贸治安需维持……
林宇深知地方官乃亲民之官,责任重大。他每日里不是升堂问案,便是下乡巡查体恤民情,或是与僚属商议政事,常常忙到深夜方归。
他全身心扑在政务上,力求尽快熟悉情况,打开局面,为当地百姓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这种忙碌让他暂时忘却了京城的不快,却也让他忽略了家中细微的变化。
细心的林母最先察觉到了儿媳的异样。抚琴依旧将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婆婆体贴入微,但闲暇时,却常常独自一人对着窗外发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郁,笑容也较以往少了许多。
林母问起,抚琴总是以“初来乍到,有些想家”或“担心夫君公务繁忙”等理由轻轻带过。
林母将担忧告诉了儿子。林宇这才猛然惊觉,自己近日确实对妻子疏于关心。
他仔细回想,自从离开京城,抚琴似乎再也没有碰过她视若生命的琵琶。那把她从花语楼带出来的旧琵琶,一直被仔细地收在箱底,从未取出。
林宇心中顿时明了。抚琴是怕了。京城的风波,虽未直接波及她,但那恶毒的谣言和因此导致的夫君被变相贬谪,如同一条无形的鞭子,抽打在她心上。
她将这一切归咎于自己那不光彩的过去,认为自己是夫君仕途的绊脚石。如今到了新环境,她如惊弓之鸟,生怕再因弹琵琶而引人注意,勾起往事,连累林宇。她是在用彻底埋葬过去的爱好,来换取当下的安宁。
想通此节,林宇心中充满了愧疚与怜惜。他欠抚琴的,不仅仅是一个名分,更是一份让她能够彻底安心、坦然做自己的安全感。
这一日,林宇特意提早处理完公务,悄悄去了城里最好的乐器行。他描述音色和规格,定制了一把上好的紫檀木琵琶,工艺要求极为精细。等待数日后,琵琶终于制成,音色清越圆润,外观古朴典雅。
林宇将琵琶小心地带回家中。晚饭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去书房处理公文,而是捧着装有琵琶的锦盒,来到了抚琴面前。
“抚琴,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林宇微笑着打开盒盖。
抚琴看到盒中那把崭新的琵琶,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微微发白,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痛苦。
她低下头,声音带着哽咽:“夫君……你……你可是还在怨我?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被贬到这蛮荒之地……我……我再也不弹了,免得再惹是非……”说着,眼泪便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
林宇见状,心疼不已,连忙将琵琶放下,上前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傻丫头,你想到哪里去了!”他语气坚定而温柔,“我从未怨过你半分。那些京城谣言,如同腐鼠,理它作甚?我离京外放,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主动向周尚书求来的!”
抚琴抬起泪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林宇捧着她的脸,为她拭去泪水,认真解释道:“京城虽好,但派系纷争,人心叵测,终日周旋于虚与委蛇之中,非我所愿。我林宇读书,初衷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或许说得太大,但至少是想为百姓做点实事。
这临安府,虽处边陲,却正是我能施展抱负、真正为民请命的地方。来这里,我心甘情愿,甚至求之不得。与你无关,更不是贬谪!”
他拉着抚琴的手,走到窗前,指着窗外月色下静谧的院落和远山:“你看,这里天高云淡,民风淳朴,没有京城的喧嚣与算计。我们可以在这里安心过日子。
你忘了过去,但我希望你能找回自己。琵琶是你的挚爱,是你的才华所在,不该因为那些无谓的流言而被埋没。这把琵琶,是我希望你能重新快乐起来的礼物,绝不是要勾起你的伤心事。”
抚琴听着夫君诚挚的话语,看着他眼中毫无作伪的坦荡与深情,心中的坚冰渐渐融化,委屈和恐惧被巨大的暖流冲散。原来,夫君从未嫌弃过她,反而如此珍视她、理解她。
“可是……若被人认出……”抚琴仍有顾虑。
“认出又如何?”林宇爽朗一笑,“在这天高皇帝远的临安府,我林宇的夫人会弹琵琶,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谁若敢说三道四,自有你家夫君为你做主!再者,你若喜欢,以后只在后衙弹给娘和我听,或者,若有机会,为这府城的女眷们教授些音律,陶冶性情,也是美事一桩,岂不比束之高阁要好?”
抚琴被他说得破涕为笑,心中阴霾一扫而空。她轻轻抚摸着崭新的琵琶,眼中重新焕发出光彩。
“来,”林宇兴致勃勃地拿起琵琶,笨拙地抱在怀里,“我虽不通音律,但小时候听邻家孩童唱过一支俚曲,调子简单有趣,我试弹给你听,博娘子一笑如何?”
说罢,他竟真的凭着记忆,用一根手指,在琴弦上断断续续地拨弄起来,弹的正是那首不成调的儿歌《小星星》的旋律,荒腔走板,滑稽无比。
抚琴先是一愣,随即被夫君那认真的笨拙模样逗得忍俊不禁,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了出来。
林母闻声过来,见到儿子这般模样,也忍不住开怀大笑。一时间,后衙内充满了久违的、轻松欢快的笑声。
自那日后,临安府知府的后衙里,时常会飘出悠扬的琵琶声。有时是清越激昂的《十面埋伏》,有时是婉转缠绵的《春江花月夜》,更多的,是抚琴即兴创作的、充满边地风情的柔和曲调。
林宇在处理公务之余,最爱听妻子弹奏,这成了他最好的放松。林母也常在一旁,一边做着针线,一边含笑聆听。
抚琴的心结彻底解开,笑容重新变得明媚动人。她不仅在家中弹奏,后来更在林宇的鼓励下,开始教导府城中一些官员家眷学习琵琶,渐渐赢得了才女的美誉,再也没有人会将她的技艺与不堪的过往联系在一起。
林宇在临安府任上,勤政爱民,兴利除弊,政绩卓著。他调和民族关系,鼓励农耕商贸,兴办教育,深得当地百姓爱戴。
林宇始终坚守初心,与抚琴相濡以沫,孝顺母亲。他们再未回过京城那是非之地,却在西南边陲,活出了属于自己的宁静与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