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家小后,林宇并没有沉浸在中举的喜悦中。他深知,举人只是起点。他继续刻苦攻读,同时更加积极地与赵员外引荐的一些省城文人、致仕官员交往,开阔眼界,积累人脉。他稳重踏实的作风和扎实的学问,赢得了不少人的好感。
时光飞逝,又是一年春雨润物时。林宇告别家人,赴京参加会试、殿试。这一次,他心态更为平和。殿试之上,他文章花团锦簇,策论务实稳健,既展现了才华,又不过于锋芒毕露。最终,金榜题名,位列二甲第四名,赐进士出身。
这个名次,既足够优秀,引人注目,又不至于像状元、榜眼、探花那样被推到风口浪尖,正合林宇之意。
授官时,他被点为翰林院编修,正七品。这是一个清贵之职,位于权力边缘,却是积累资历、熟悉朝政的绝佳位置,素有“储相”之称,非常适合他这样没有根基的新科进士。
消息传回省城宅邸,林母和抚琴喜极而泣。她们知道,林宇真正地鱼跃龙门,踏上了仕途。而林宇,在京城安顿下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写信回家,要接母亲和妻子进京团聚。
他知道,京官清苦,七品编修的俸禄有限,京城居大不易。但无论如何,一家人总要在一起。而且,京城信息通达,机会更多,也更无人会去探究一个七品小官夫人的过往。那里,将是他们全家新的起点。
一艘北上的客船,载着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林母和抚琴,缓缓驶向京城。
北上的官船在运河上航行了月余,终于抵达了繁华的京城通州码头。林宇早已租好了一处位于城南、离翰林院不算太远的小院等候。
院子虽比省城的宅子小了些,但胜在整洁,且带着京城特有的古朴气息。当风尘仆仆的林母和抚琴走下跳板,看到人群中那个身姿挺拔、面带微笑的林宇时,一路的疲惫顿时消散,只剩下团聚的喜悦与对未来的憧憬。
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林宇便想到了远在故乡的学生赵明轩。
自己骤然离乡赴京,学业辅导中断,于情于理都需有个交代。他铺开信纸,斟酌词句,给赵员外写了一封长信。
信中,他先诚恳致歉,说明因朝廷授职,不得不即刻赴京,未能亲自向员外及明轩告别,深感愧疚。
接着,他详细分析了赵明轩目前的学业进度,指出了其优势与待改进之处,并附上了一整套未来一年的自学计划和建议阅读书目,考虑得极为周全。
最后,他写道:“……虽山水远隔,然学问之道,贵在持之以恒。明轩天资不钝,若能按此计划潜心向学,下次院试必有可为。宇在京师,落脚之处已随信附上地址。明轩学业若有疑难,可随时修书与我,宇必当尽心回复。员外与明轩若有其他需宇相助之处,亦万勿客气。昔日援手之恩,宇铭记于心,没齿难忘。”
这封信言辞恳切,安排妥当,既尽了师责,也全了情谊。赵员外收到信后,非但没有因林宇离开而恼怒,反而觉得林宇做事有始有终,是个重情义、可深交之人,对儿子更是鼓励有加,让他务必遵从林师的指导。
处理完旧事,林宇便全身心投入了新的翰林院编修生涯。翰林院乃清贵之地,汇聚天下英才,但也等级森严,关系微妙。林宇一个毫无背景的二甲第四名,在这其中并不起眼。
初入翰林院,同科的进士们难免有些交际应酬,或三五成群饮酒赋诗,或互相拜访联络感情。
不少同僚见林宇年轻有为,也曾出言相邀,但都被他婉言谢绝了。他给出的理由总是“家母与内子初至京城,诸多不适,需在下回去陪伴安置”,态度谦和却坚定。
久而久之,同僚间便有些风言风语。有人说他清高孤傲,不合群;有人揣测他家境贫寒,吝于应酬;甚至有人觉得他这是故作姿态,瞧不起人。
对于这些议论,林宇有所耳闻,却只是一笑置之,依旧我行我素。他深知,在这京城官场,没有根基的热闹不过是浮萍之聚,真正的立身之本,是能力和实绩,以及在关键时刻能说得上话的“贵人”。
在自身实力不足时,盲目扎堆,不仅浪费时间精力,更可能无意中卷入不必要的纷争。
于是,每日散衙之后,当其他同僚呼朋引伴之时,林宇总是径直回家。家中,有母亲准备好的家常饭菜,有妻子抚琴温好的清茶,灯下或陪伴母亲话家常,或与抚琴切磋棋艺、探讨诗书,享受着难得的温馨与宁静。
抚琴知书达理,性情温婉,将小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让林宇全无后顾之忧。林母也渐渐习惯了京城的生活,偶尔在邻居老太太的带领下,去附近的庙宇上香,或是逛逛市集,日子过得平淡而充实。
在翰林院本职工作上,林宇更是兢兢业业。编修的工作看似枯燥,主要是负责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经筵侍讲等文字事务。
林宇从不挑拣,分派到的任务,无论巨细,都完成得一丝不苟,文笔精炼,考据详实,让上官挑不出错处。
然而,他并不满足于仅仅完成指派任务。他发现翰林院的藏书阁规模宏大,典籍浩如烟海,但管理上却有些混乱,许多书籍摆放无序,查找起来极为不便。
于是,在完成本职工作之余,他便主动开始整理藏书阁的书籍。
这项工作耗时耗力,且无人要求,纯属“自找苦吃”。但林宇乐在其中。
他按照经、史、子、集的传统分类,再细分为不同门类,为书籍清灰、修补破损、重新编写标签、分门别类摆放整齐。
他做得不急不躁,如同老农耕作,每日整理一小部分,日积月累,竟也将几个偏殿的书架整理得焕然一新,井井有条。
这一日,吏部尚书周大人因撰写一篇重要的奏疏,需查阅前朝关于漕运的一些罕见档案,亲自来到了翰林院藏书阁。
吏部尚书乃天官之首,位高权重,他的到来让翰林院上下都有些紧张。负责管理书阁的老翰林领着周尚书在浩繁的卷帙中寻找,却因混乱不堪,半天找不到所需资料,急得满头大汗。
周尚书眉头微蹙,正有些不耐烦,信步走到一个偏殿,却见此处书架整洁,书籍排列有序,分类清晰,标签明了,与外面的混乱形成鲜明对比。他心中诧异,随手抽出一本,正是他苦寻不得的前朝漕运札记之一。
“此处是何人整理?”周尚书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欣赏。
老翰林忙道:“回禀周大人,此处是新科进士、编修林宇近日在整理。”
“林宇?”周尚书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二甲第四名,似乎是个沉稳的年轻人。“唤他来。”
林宇被匆匆找来,不知何事,恭敬行礼。
周尚书打量着他,见其面容清俊,眼神澄澈,不卑不亢,心中先有了三分好感。他扬了扬手中的书,问道:“这书阁整理之事,并非你分内之职,为何要做?”
林宇躬身答道:“回大人,下官闲暇时喜在书阁查阅典籍,深感藏书丰富乃翰林之宝,然寻检不便,犹如宝珠蒙尘。下官力所能及,便顺手整理一番,既方便同僚,亦利己研学,未曾想惊动大人。”
回答得十分得体,不居功,不张扬,将整理书籍的目的归结于“利己利人”,显得朴实而真诚。
周尚书点了点头,又问了些关于书籍分类和整理的方法,林宇都对答如流,显见是用了心思的。周尚书心中赞赏更甚,如今朝中年轻官员,多是急于钻营,肯沉下心来默默做这等“笨功夫”的,实在少见。
“嗯,不错。年轻人能静心做事,很好。”周尚书勉励了几句,便拿着找到的资料离开了。
此事看似平常,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林宇的名字,第一次进入了吏部尚书的视线。
虽然周尚书并未立即给予什么特别的提携,但这番印象,无疑为林宇未来的仕途埋下了一个重要的伏笔。
林宇依旧每日上班、整理书籍、回家陪伴家人,生活规律得近乎单调。但他知道,在这看似平淡的日子里,他正在一点点地夯实基础,积累着看不见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