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站起身，转向李翠芬，眼神不再是以往的顺从和麻木，而是一种深深的、仿佛受了内伤般的失望和悲凉。
“娘……”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让李翠芬莫名心慌的平静，“我起早贪黑地干，吃最差的，穿最破的，从来没说过一个不字。我就想着，我是老大，该多干点，让爹娘省心，让弟弟们好过。”
李翠芬被他的眼神和语气弄得一愣，下意识想骂，却一时没找到词。
林宇继续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心上：“可我换来的是什么？是我的儿子被欺负了，连句公道话都没有，反而要被骂‘贱种’？是我的妻子每天当牛做马，连口饱饭都吃不上，还要被呼来喝去？”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小院，连刚从屋里出来的老三林圆都好奇地停下了脚步。
“我知道您疼老二老三，疼小宝。我不争，也不敢争。”林宇的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可我也是您的儿子啊……安儿，也是您的亲孙子啊……小花她……也是个人啊……”
他说到最后，声音微微哽咽，猛地扭过头，似乎不忍再看，肩膀微微塌了下去，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被伤透了心的绝望和灰败。
这一番表演，情真意切，完全符合一个长期受压迫、愚孝至极的老实人突然被某件事击垮心理防线的状态！没有咆哮，没有忤逆，只有伤心和失望，完美契合了“不崩人设”的要求！
李翠芬彻底懵了。她习惯了老大的逆来顺受，从未想过他会说出这样的话，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张着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骂他？可他句句没顶嘴，句句都在说自己的“委屈”。打他？老大一直是家里最主要的劳力，真打坏了她也心疼……地里的活谁干？
林花也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丈夫宽阔却显得异常落寞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极其陌生的酸涩感。他……这是在为我们说话？
林小宝被这气氛吓到，躲到了李翠芬身后。
院子里一片诡异的寂静。
林宇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不能一下子转变太大，需要给所有人一个缓冲和接受的时间。
他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弯下腰，一言不发地抱起还在发愣的儿子林安，又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林花，低声道：“回屋。”
然后，他抱着儿子，领着妻子，在李家一众人愕然的目光中，第一次没有听从李翠芬的安排，径直走回了那间破败的东厢房。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林宇将儿子放在炕上，检查他额头的伤，还好只是红了，没破皮。
林花局促地站在门口，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和一丝极微弱的希冀。
林宇看着她，心中叹息。洗白之路，就从这一刻，从这个小小的、被伤透了心的“反抗”开始。
他看向妻子，声音依旧低沉，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以后……看着点安儿，离小宝远点。”
林花猛地抬头，眼眶瞬间就红了。丈夫他……真的不一样了？
林宇没有再多说，只是拍了拍儿子的头。心里盘算着：分家，必须分家！但在那之前，他需要一步步扭转形象，积累资本，并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
而这个家的所有人，包括村里的人，都会以为，是林家老大终于被伤透了心，才开始转变的。
自那日林宇“伤心”回屋后，林家小院的氛围就变得微妙起来。
李翠芬起初还有些不习惯，骂骂咧咧了几日，见林宇虽不再顶撞，却也不同以往那般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是沉默地干活，眼神里总带着那股让她心慌的“伤心”和疏离，她便也渐渐失了兴趣，只当这老大是榆木疙瘩终于开了点窍，知道要脸了，转而更加变本加厉地宠着老二老三和小宝。
但很快，她发现了更让她不快的变化。
吃饭时，林宇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敢舀碗底最稀的粥，啃黑乎乎的野菜饼子。他会默默地盛上稠一些的粥，拿上属于自己份量的干粮（虽然依旧是最差的），甚至偶尔还会给眼巴巴看着的儿子林安掰一小块。
李翠芬眼睛一瞪，筷子就要敲过来：“吃吃吃！饿死鬼投胎啊！干多少活吃多少饭！这点道理都不懂？”
林宇会抬起眼，那眼神依旧是沉沉的，带着点疲惫和不解：“娘，我下午还要去担粪，不吃饱没力气。安儿正在长身体，总不能一直饿着。”
他的话没什么情绪，却噎得李翠芬说不出话。她总不能明说不让他吃饱干活？地里的活确实大部分指望着他。她只能气得哼哼，把怒火撒在不敢吭声的林花身上：“看你教的好儿子！没规没矩！”
干活时，林宇也不再是那个闷头苦干不顾死活的老黄牛。到了时辰，他会停下歇息，喝口水。若是李翠芬骂他偷懒，他便捂着胸口咳嗽两声，脸色苍白地说：“娘，最近总觉得气短，怕是前些日子累狠了，得缓一缓，不然倒了更耽误活计。”
他表现得恰到好处，既不是完全摆烂，又不再无限度地透支自己。李翠芬虽气得牙痒痒，却也不敢真把他逼得太紧，万一这头老黄牛真累垮了，一大家的活计谁干？指望油瓶倒了都不扶的老三？还是指望在镇上享清福的老二？
林花和林安的日子，因此好过了一点点。虽然依旧有干不完的活，吃不到什么油水，但至少能多吃几口饭，少挨一些无端的打骂。林花看着丈夫的变化，心里那颗微弱的火苗渐渐燃起了一丝希望，虽然她依旧胆小，不敢多问，但眼神里多了些活气。林安更是明显活泼了些，敢偷偷跟在父亲身后了。
然而，这点改善远远不够。林宇深知，在这个扭曲的家里，只要不分家，他们一家三口就永远是被吸血、被压榨的对象。李翠芬的偏心是刻在骨子里的，绝不会改变。必须分家！
但直接提分家？在这个孝道大于天的古代农村，无疑是自寻死路。李翠芬能立刻给他扣上个“不孝忤逆”的大帽子，煽动族老把他沉塘都有可能。必须有个万全的、让人抓不住错处的理由。
林宇开始了他的计划。
他利用每天“歇息”的时间，借口去后山砍柴或者找些野菜，实则凭借快穿多年积累的零星草药知识，寻找一些常见的、不值钱但能制造症状的草药。比如能引起轻微咳嗽、盗汗的，还有能让人皮肤出现不明显红点、看起来气色极差的。
他极其小心，每次只采一点点，混杂在野菜里带回来，然后偷偷服用。
几天后，他的“症状”开始明显了。咳嗽得更频繁，脸色也更加蜡黄，偶尔还会捂着胸口喘粗气，干活时明显力不从心。
李翠芬起初还骂他装相，但看他咳得撕心裂肺、夜里甚至能听到他压抑的咳嗽声（林宇故意控制的），也开始有些嘀咕：这老大别是真病了吧？
又过了几日，林宇开始“咳血”了——其实是他偷偷摘了一种野果的汁液，颜色暗红似血，抹在帕子上。他“不小心”让带血的帕子被林花看到，林花吓得脸都白了。
“没……没事……”林宇虚弱地摆手，眼神“绝望”，“别声张，别让娘担心……”
林花又怕又心疼，却不敢不听丈夫的话，只是偷偷抹眼泪，对林宇照顾得更加尽心尽力。
纸包不住火。李翠芬还是发现了端倪。她看到林宇洗帕子时水里泛开的暗红色，又联想起他近日的病态，心里咯噔一下！这症状……怎么那么像村里以前得肺痨死掉的那个王老五？！
肺痨！这可是传染病！要死人的！而且会传染给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