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猥琐的大手在我身上游走,像是一条条黏腻恶心的毒蛇,让人头皮发麻。
趁着他们松懈的时候,我使出浑身力气踹翻那个正趴在我身上的人,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往屋外跑去。
没跑几步,又被他们抓住脚踝拖了回去。
院子中那个粗壮的枯树,孤零零地伫立在雨中,我只恨不得撞死在上面。
让天空中黑压压的乌云,将我和它都压成齑粉了事。
可是,为什么死的要是我呢?
我硬生生的受着,每个呼吸都无比难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们扔下躺在污血泞泥的地上,餍足地离去。
我早已经痛麻木了,晕死过去又醒来,不知道经历了几番。
现在只能怔怔看着结满蜘蛛网的屋顶,呆着呆着突然笑起来。
只笑了那么一瞬,肋骨处又痛得我差点晕过去。
衣服早就被撕坏,我只能趁着夜色,穿着衣不蔽体的衣服回去。
路上撞到打更人,他撕心裂肺地大喊三声,「鬼呀,鬼呀鬼呀!」
然后逃命而去,连手上的家伙事儿也不要了。
第二日,江州宋如怜,为救其父,一人大战司礼监数人的消息不胫而走。
市井上多出的话本子,更是将此事传得绘声绘色。
我待在宅院中不敢出门,传了书信问娘亲宋家与魏松龄是否有仇怨,迟迟未收到回信。
院墙外常扔进来一些石子,烂菜叶,臭鸡蛋,下人们收拾不过来。
他们都是宋家的家生子,怜我为父遭此祸事,看我的眼光也多了几分怜悯。
曾想,娘亲给我取名如怜,是怜惜的怜,是怜悯他人慈悲为怀的怜。
却不知,如今倒是应了可怜的怜。
丫鬟拎着一个包袱过来,「……小姐。」
我看也没看,「这次是死猫还是死狗?埋到后院吧。」
「都不是……」
看她神色怪异,我接过一看。
包袱里是些药材,皆是滋阴补身之物,还有个盒子,里头是一支年份不小的参。
「呵,这血本儿下得够大,翠儿,拿银针来。」
那些东西都没毒,只是将东西倒完,包袱里头写着两个字。
「别怕。」
这是谁给的,谁写的,我不知道。
但是偌大的盛京城,我只认识谢七一个人。
11.
刚开始的那段时间,白日里忐忑地等待娘亲的消息,紧绷着盯着爹爹的动静。
夜里却又被几个黑漆漆,如同鬼魅一般的身影吓得不敢睡。
偶尔浑浑噩噩睡去,不到片刻又醒过来。
总觉得空荡荡的四周,总有无数的恶人,想要掐我的喉咙,扒我的衣服。
只得瞪大双眼,一眨不眨地熬着。
我还没熬过去,牢里就传来了爹爹自杀的消息。
紧跟着,魏松龄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跨进了我家大门。
进门往正厅当中一坐,像是进自家宅子那般自得。
「宋家女,宋如怜?是吧?」
他将手搭在他身旁的谢七的腰上,露出令人恶心的笑。
我恨不得将他就地掐死,可现实是我只能紧咬着牙关跪在他面前,「是。」
「你可知,你爹是怎么死的?」
「不知。」
「撕了囚服,缚于牢门之上,跪地自缢而亡。他分明只要站起来就可以活着,可是听了你的事情之后,他没有,趁着夜深人静,毫无声息的死了哈哈哈哈。」
心中万马奔腾,身体也是压制不住的颤抖。
魏松龄岂止是坏。
简直是毫无人性!
每个眨眼间的黑暗,似乎就能看到爹爹在黑暗中,背对牢门跪下的身影。
我恨不得手刃他,但我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卑微地匍匐在他脚下。
他伸脚抬起我的下巴,「咱家给你十日的考虑时间,若是你能委身与我,我便饶过宋家江州的妇孺老小。若是不能,就别怪我狠心了。你也别怪咱家,恰逢你爹死得太快,还不够解气,只能撒到你身上了。」
我终是没忍住,吐了他那张恶心的老脸一脸的口水。
看着他伸出的舌头和猥琐的笑容,差点将隔夜饭也吐他脸上。
「你好好考虑,咱家这就走了。希望下回来,听到你的好消息。」
他身边跟着的那双烫金云纹靴,在我手边驻足了片刻,复又离去。
12.
十日之期,不过眨眼。
我是自己走进的司礼监的大门,身无一物,也没人相送。
魏松龄的恶趣味,远超过他在外表现出来的样子。
进入司礼监之后,他并未马上让我服侍他,而是叫了两个太监教我规矩。
何种规矩,不言而喻。
傍晚的时候,谢七叩开了房门,「你们两个出去吧,我来教她。」
我们隔桌而站,他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才沉声道,「我送你回江州。」
回去?
然后呢?
他暴露在魏松龄眼皮子底下,他逃不过,江州一家老小也逃不过。
这是自那日从司礼监门口被拖走之后,我第一次笑。
「不回,回去做什么的,等着魏松龄一锅端吗?」
「不会的。」
「谢长秋,你可以帮帮我吗?我要成为魏松龄喜欢的那种人,令他上瘾的那种人。」
他又是很久没说话。
小时候总觉得日子是会一辈子都是无忧无虑的,反正有爹娘替我顶着天。
曾经说话不用经过大脑的人就在对面,结果现在每说一句都要沉思许久。
他万般劝说。
说我的仇他会报,说叫我安心,最后勃然大怒,「宋如怜,你把我从结冰的漓江里捞起来的时候,告诉我每个人来到这世间,都是承了天大的福缘,要惜命,要活着,不要轻易去死。
你自己呢?你就这么想死吗?
你知道那魏松龄是什么人,你知道他手底下悄无声息地死了多少人,全尸都没有一个!他是为了长生,能剜人心脏生食的恶鬼。
你到底知不知道,落在他手里,到底是个什么下场!」
他压着声音怒骂,骂完泄了气,「当我求你,回去,回江州去好不好?魏松龄不会找到江州去,相信我。」
那双眼中浓烈的惧怕我不敢直视,别过头梗着嗓子吐出一个「不」字。
我自小是个硬脾气,身边没有人拧得过我,谢七自然也是。
他没让别人碰我,亲自教我,将我送上了魏松龄的床。
那日我看着他,「你看,是这么笑吗?」
「……」
「谢七,你说他就剩下那么点儿东西,直接一口咬断了怎么样?」
「……」
「你放心,我没这么容死。他死了,我都得好好活着。」
13.
魏松龄年纪大,玩得挺花。
专爱用药,兴奋之时,身上被留多少伤痕都感受不到痛意,但往往事后清醒过来,疼得无以复加。
我常在睡意朦胧的夜间闻到药味,睁眼便看见谢长秋弯腰借着烛光在给我上药。
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我,也生怕弄醒了我。
偶尔对视上,他也只柔声道,「睡吧。」
魏松龄似乎对我情有独钟,我操着任性跋扈的性子,弄死了当初破屋里的三人。
给他们为了很烈的药,背对背捆在一起,生生熬死的。
魏松龄搂着我半露的肩,「怜儿好手段,是不是到时候我也是这个死法?」
「怎么会?」
他自负,谨慎,又享受养虎为患的刺激。
我一直都知道,他死或者我亡,我只有一次机会,不能给他喘息。
整整四个月,熬到入秋,我还没有找到杀了魏松龄的机会。
但是,宋家连其余叛党,一同在午门外斩首的消息陡然传出,我爹宋青山的名字赫然在列。
脑中像是遭受一记重锤,身体有反应之前泪水已经漫了出来。
我几乎是奔向刑场,却在门口处被谢长秋拦了回来。
我疯了一样的捶打,撕咬,恶言相逼。
他只等我疲了,狠狠锢住我的双手,「宋如怜,你听我说,你爹早已经死了,是真的死了!这次斩的不是你爹,是魏松龄放出的幌子。」
此刻的我哪里听得进去他的半句话……
嘴里稀里糊涂说着胡话,像只濒死的幼兽,猛烈的挣扎逐渐便的微弱,却还是没有停下。
最后不知他给我闻了什么东西,沉沉睡去。
即便如此,睡梦中我仍不得安生,魏松龄的身影化成黑水将我吞没,身体、骨头、连同声音也一同化没了。
随后便是我的父亲、娘亲、谢长秋……
14.
听说那日午门外血溅三尺,恰逢大阳,不一会儿便将地上的血迹晒得干透,清刷的人糟了老罪。
其中遭了飞来横祸的,还有祖父生前的两名旧部,都是颇有威望的老将,一时间人心惶惶。
魏松龄好像很高兴,还有功夫跟我们把酒言欢,谢七在左,我在右。
酒过三巡,他狂笑出声,右手朝着天上的月虚空一握,「那个位置,是朕的,都是是朕的哈哈哈哈!」
魏松龄的野心,我跟谢七早就知道。
他床榻背后便是一间暗室,里头架着龙袍。
江州走私案也好,午门血案也好,都是他给自己铺好的路。
他要的就是九州动荡,皇室不稳,越乱越好。
15.
魏松龄只有一只右手,左手是当年我祖父亲手斩断的,从肩而落。
当年先帝年迈,卧病在床,太子年幼不堪重任。
左相说服太子太傅,连同兵部尚书一起逼宫,甚至连胜利后,史书要如何书写都已拟好草案。
是我祖父仅带着二十人的小队,杀进宫中火海,保的圣驾,撑了半柱香,随后支援才到。
那时候,魏松龄还只是宫中的一个小杂役。
宫中上下乱成一锅粥的时候,他将手伸向了太子,随即便被我祖父手起刀落,斩了一条胳膊。
他说是看到有人要害太子殿下,也就是当今圣上,出手阻挡,并没有谋害之心。
这些陈年往事早就无从考证,甚至没人记得这件事情,和当年那个小杂役的面目。
如今他野心昭昭,已经藏不住了。
当天夜里,谢七来找我,再次提出要送我离开。
我假装答应,在他走后,进了魏松龄的房间。
魏松龄今天难得的酩酊大醉,是我的好机会。
只是我手中的匕首还没有插进他的心脏,就被人擒住了。
我在他身边时间已经不短,但是我从来不知道,他身边竟然一直养着影卫。
他身上还带着隔夜的酒气,恶臭难挡。
「宋大小姐,你可是有些太天真哦,想杀我?哪儿能那么容易?
被我抓住,我可不会让你死得太轻松哟。
不过你放心,看在你尽心尽力服侍我的份上,会给你留个全尸。
李家的江山就快完了,宋玄楚拼命守护的大庆江山,就快要改姓魏了。
他风光又如何?
瞧瞧他的子孙后代,多么窝囊,居然被我这么一个「小」人物踩在了脚底下……」
我被关押在阴暗地下室里,他走后便再没来过。
每日会有人送点食物续命,每次都黑夜,被掀开的石板缝隙,同里面一样黑暗。
偶尔会听到头顶有说话的声音,大概知道谢长秋一直在找我。
16.
被关在地下后,起初我还通过送食物的次数,仔细数着天数。
后面浑浑噩噩,早就忘了时间。
我是被蛮力拖出去的,脚上的鞋被拖掉,双脚在沙石上磨出两条血迹,然后被蛮横地扔上一辆马车。
街道很空,没有人,也没有铺子开门。
我被拖到护城墙上,下面是黑压压的军队。
我才知道,早就开了春,早就缀了花。
以太子在江州遇刺身亡起,大庆也早就乱了。
说是祖父旧部不满午门血案,或自危或是为了情意,暗中集结,杀了太子向宫中示威。
比邻江州的业城,火速出军镇压,打得不可开交,最终逼上皇城。
魏松龄拎着有气无力的我,拽着我的头发,像拎着条死狗。
「你们看看这是谁呀?」
他强迫我抬起头,露出脸。
城墙下不无我认识的人,幼时还曾抱过我,叫我喊他许爷爷。
魏松龄还幸灾乐祸,将我如何被侮,添油加醋地说出来,气得许爷爷大骂他畜生。
前者晃悠我两下,「谋反的叛徒而已,杀了又如何?不过,你们若是愿意交出兵权,我也可以饶她一命。」
魏松龄打着维护李氏皇族的口号,将真正的皇帝圈禁在宫中。
整个朝廷,被他收买,和他站在一个阵营的官员,有近半数之多。
但是在他的口中,盛景城外的那些人,才是谋逆者。
颠倒是非,篡改黑白!
我诧异自己竟然还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趁着魏松龄注意力不在我身上的时候,反手猛地抱住他的腿从城墙跃下。
他试图挣开我,却被我狠狠压在身下。
我恍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没等我转头看看是谁。
「嘭!」
炸开的脑浆铺天盖地扑面而来,紧接着便晕死过去。
17.
僵局一旦打破,胜负立现。
魏松龄那脑袋都被摔得稀巴烂的尸体,在护城墙外挂了七天。
密党立斩,各官员根据牵扯深浅,判刑罢官,局势风云残卷地定下来。
我昏睡三日,再醒来早就变了天。
醒来先入眼的,就是谢长秋。
他双眼红肿,似乎哭得不轻。
我不禁想起幼时的谢长秋,不论被打得多狠,小小的人儿总是撑着一股劲,脸上分明写着“打死都不哭”几个字。
「嘶……」
我扯了下嘴角,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瞧他惊慌失措的样子有些发笑,「谢七,你也会哭啊?」
他不答,默默地看着。
「哎,我没见过你哭哎。」
我朝他抬了抬胳膊,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紧接着被轻轻按住。
「宋如怜,以后别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听着他低沉的声音,我才猛然回过神,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弱得需要别人撑腰帮扶,才能够活得体面的谢七了。
突觉没意思,要死不活地「嗯」了一声,「又没死,怕什么?」
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报了必死的决心,结果上天垂怜,让我捡回一条命来。
「嗯,没死,断了条腿。」
「哦。」
「你这是什么反应?腿断了也无所谓吗?以后再也下不了床,你也翻不了墙,骑不了马,这些也都不重要吗?」
「……」
谢长秋噼里啪啦的泪水,砸得我不知所措。
我只觉得我的身体是我自己的,就算废了也是我个人的事情,他比我还重视我自己这件事情,让我很诧异。
他将我紧紧地搂在怀里,颤声道:「以后不要做这种事情,如果一定要做,让我来做。」
「……」
谢长秋跟之前又不一样了。
魏松龄死后,他整个人像是松懈下来,收起所有的锋芒,整个人可靠温润了很多。
江州最先乱,反而宋家一切都还好,这也是得益于他的未雨绸缪。
他没如我最初想的那么一路走去,但是也成长为很能干的样子。
18.
魏松龄倒台之后,按理来说,首当其冲最应该被牵连的,就是谢长秋。
但是皇后皇上联合替他向朝臣作保,放他离开了盛京城,还给了不少奖赏。
我没去探究他身上到底有些什么秘密,他想说便会自行告诉我的。
骑马回江州,进了南地,漫山的桃花看得正艳,空气中无处不弥漫着香甜。
「谢长秋,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嗯?」
「……」
我曾无意识地,给他灌输了很多自己的想法。
考功名,上盛京,见见祖父和大庆将士用血肉抬起的,金碧辉煌的太华殿。
然后大施拳脚,在史书上也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尽可能活成一段传奇。
这些无意识的渗透,仔细想来,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若是他和他姨娘一开始就将他从谢家捞出来,送到乡下的庄子里,也不至于遭受这么多苦痛。
往事已矣,多想无用,「……没事,盛京的事情不要告诉我娘。」
「好。」
只是我们回江州的速度,远没有流言传得快。
娘亲带着家中女眷到城门口迎接,稀稀拉拉几个人。
未及跟前,娘亲便差点软了身子,身边丫鬟及时扶住才没有倒地。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声「怜儿」,短短两个字,喊得断断续续,痛彻心扉。
「没事了娘,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娘亲恨魏松龄死得太轻松,气得将几十年的德行抛在脑后,骂了他许久还不解气,恨不得将其挖出来鞭尸三百。
祖母本卧病在床,听闻我归家难得的精神号,说要起床看看我。
被人搀着没走几步,凄凄然一句,「儿啊——」偌大的屋子顿时陷入了静默,随后便是低低的啜泣声。
娘亲一边哭,一边安抚祖母,最终抱头痛哭。
魏松龄手段狠辣,爹爹尸骨无存。
在我归家三日后,亲手为他立了衣冠冢。
19.
谢长秋回了江州,便直奔乡下庄子找他姨娘。
宫里派了新的人来接管江州,我们匆忙离开时也不过擦着春季的尾巴。
说起来没多少时日,但实际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们住进了同一个庄子,比曾经隔着两条街的宋府和谢府还要近。
谢姨娘替我们操办的接风宴,她从不喝酒,身体也不适合喝酒,那天晚上顶着着渐暖的夜风,一杯一杯将自己灌得面色潮红。
「大小姐,您对我们母子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长秋,你过来。」
谢长秋早不是曾经的柔弱少年,挺拔修长,尤为显眼。
不等我们反应,谢姨娘已经“咚”的双膝跪地,「长秋,跪下。」
根本来不及拦,他们母子跪在我们面前,郑重其事地给我们磕了三个响头。
谢姨娘将自己放得很低,在他耳提面命之下,谢长秋又重新站在了我身后,不肯逾矩半步。
总有人三言两语,就能把人钉死在某个位置上。
说来我爹也是一直站在我娘亲身后的人,但是娘亲每次提起他,多难过都能笑得跟花儿一样。
我爹是个粗人,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就是死缠烂打。
我娘被他坚持不懈的热情和细心打动,才妥协点头,「哎,嫁吧嫁吧。」
在此之前,哪怕外祖父都已经成为了我爹的支持者,我娘亲都没有松过口。
但是谢长秋和我之间不一样,我们对彼此似乎都没有那么大的热情,却又早已慢慢刻入习惯中,身体里,甚至骨髓中。
我问他,「谢长秋,我也没人敢娶了,要不咱两凑合凑合?」
时至入秋,蝉鸣四起。
分明一切都好得过分,他却吓得落荒而逃。
次日才面色凝重地来找我,干干脆脆给我两个字,「不行。」
「为何不行?」
我诧异谢长秋进泥潭里滚了一圈,好不容易出来,思想竟然还单纯得跟个小孩子一样。
在他的眼中,我永远是天上星辰,非皎洁的月亮不可相配。
但凡有一点污渍沾上我,那就是对我的亵渎。
他觉得自己就是地上的一滩烂泥,只配远远地看着我。
气得我发笑,他背地里联合皇后皇上搞魏松龄的时候那么聪明,现在脑袋缺跟个榆木疙瘩似的。
「谢长秋,你是个人,还是个健全的人,怎的就不配我了?」
「……我脏。」
我想了半天措辞,最终翘着腿踢了下桌对面的他,「磨磨唧唧的,我说你配,你就配。
你干脆点,一个字,娶还是不娶。」
「……」
「谢七,你要是不愿意娶,那你嫁呗。」
20.
我尝尝对谢长秋说的一句话,「我们经得起大落,便受得起大起。」
我说,我不仅要“娶”他,还要带着他扶摇直上九万里。
谢姨娘的绣房越做越大,逐渐成为江州之最,其中不乏我娘亲敏锐的商业嗅觉,以及经商手腕。
不过短短几年,有关我和谢长秋不好的流言,也转了风向。
在宋家绣坊开到盛京城,做上宫里的生意之后,更是马屁四起。
这些年,谢长秋一直在试图,找到他口中那种品貌德行、身世学识都绝佳的公子。
我正在院子里的核桃树上摘核桃,见他进来,顺手砸过去,「哎,中了。怎么,那前来替娘请刺绣的郎小将军,可入你法眼?」
「品性尚可,只是与你不太相称。」
「哦,那就是丑咯。」
他看向我,叹了一声,「下来。」
我替我洗了半晌发绿的手,半垂着头,像是镀了一层光。
从眉眼到鼻梁,再到双唇,我没出息的偷偷咽了咽口水。
谢长秋无疑是好看的,传言不知司礼监的人并不尽然是阉人,都说他也是个太监。
饶是如此,也有女子仅看身姿相貌就要撩拨他。
……我也实在是,忍了许久了。
「哎,谢七,你怎么就能确定,你一定能找到一个对我百依百顺,十足十对我好的男人?」
他抬起头,温润的掌心还裹着我的手指,听起来就没底气,「会有的。」
我笑他「傻子」,「你怎么能保证得了别人,人心还隔肚皮呢,除非那个人是你。」
他蓦地眼睛一亮,「……有点道理,你怎么早不说?」
实则这话我翻来覆去说过无数次,只是我进一步,他能退十步,久了我便不说了。
21.
因为我的迫不及待,大婚举行的仓促。
但是用了足够多的银子,阵仗也浩大。
我同谢长秋站在窗前,对着明月敬了爹爹,才将漫天月光关在窗外。
亲吻浓烈炙热,我打趣他,「分明爱惨了,装什么装。」
他墨色的眸子闪动不停,喘着粗气就朝我脖子拱过来。
「是,爱惨了。我十几岁就知道,这辈子非你不可。」
他从我发中抬头,「但你不一样,你肯定不是非我不可。你知道吗?我在司礼监那些年,唯二的念头就是杀了魏松龄,还有活着见你。后来你告诉我娘亲还活着,就只剩下想要见你一面,再多见你一面。」
「宋如怜,我知道你从小就有主见,但是以后,我可不可以求你,偶尔也听听我的话好不好。他用你威胁我的时候,我是真的,真的怕得要死。
还有你从护城墙上坠落的时候,我……」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委屈,察觉他浑身发颤,我轻轻拍着他的背,「我们在洞房呢,你确定要说这些?」
谢长秋早就哭得乱七八糟,从脖颈吻下去,动作倒是轻柔,带了一路的湿意。
我十分庆幸,我走了一路过来,身边还有人陪着。
我看起来是个混不吝,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实则我也怕,我也无助,我也数次恨不得用死来逃避苦难。
可是谢长秋,他总能给我一股劲儿。
每每想到他,我便觉得我这些苦难似乎不算什么,他才是真正受尽了磨难的人。
我于他是天上星辰,他怎知他自己不是?
「谢长秋,其实你在我眼中,也是世间最最好的。」
他朦胧着双眼,似乎漾起了两泉醉意,「怜儿,你说啥?」
「……闭嘴,认真。」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