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召灵人之谜
李枫2025-12-02 17:355,788

  

  郝力背着格索,被从土中露出来的石块绊了一跤。

  “新疆到处都有古城遗迹,沙漠里更多。”杜林琪说。

  楼兰、乌孙、于阗、姑墨、龟兹、若羌、狐胡、西且弥、东且弥、纡弥、且末、小宛、渠勒、车师前国、车师后国、车师尉都国、车师后城国、戎卢、焉耆、皮山、山国、疏勒、伊耐、卑陆、卑陆后国、莎车、尉头、尉犁、温宿、乌贪訾、单桓、劫国、西夜、蒲犁、蒲类、蒲类后国,并称“中国古代西域三十六国”。黄沙埋没了许许多多个城市,总有辉煌也总会落幕。

  杜林琪说:“大沙漠里最出名的无异于尼雅古城和楼兰了。”李河落很有兴趣。杜林琪说,“去尼雅不顺路,还在南方,而楼兰就在前方,只是楼兰处在可怕的地区,还是别去的好。”

  郝力笑着对李河落说:“先生不知道,你肩膀上的那一枪是我开的。我那时是为了保护哈乐丹。”

  李河落淡然一笑,“当所有人都发现枪击事件而没人报警的时候,我就知道所以然了。只是没想到警察会是你。”

  杜林琪好奇地问郝力:“你们那次曾在半夜撒网捉到过水怪,那究竟是什么动物?”

  “王泽一伙从未在夜间活动过。”郝力答。

  “不可能,那次也发生了枪战!最后哈乐丹召唤出水怪才吓退他们。”

  “难道还有其他非法组织潜伏在喀纳斯?”郝力长长叹了口气,“本以为抓了王泽就可以收工了,可又发现了你们,连带着调查出境外走私集团,办完你们总该完事了吧,如今又引出一伙,说不定到时候又能引出另一伙,没完没了……”

  格索说:“只要安母还存在,纷争就不会停的。”

  “那里啊就是个巨大的人肉火锅、大杂烩!”郝力怒气冲冲。

  杜林琪说:“可奇怪的是,谁都不知道安母到底是什么,却还是乐此不疲要探个究竟。”

  郝力对格索说:“你就说了吧!那家伙到底是个啥!”

  格索无奈,“祭坛上的石雕刻的就是安母!先人已经告诉你们一切了,却始终没人看得懂!”

  “石碑上刻的全是水波纹,没有生物的形象。”杜林琪问,“莫非安母不存在?你们的图腾是水?”

  “说不通。”郝力摇着头,“图瓦族自古流传的传说、半个多世纪来如此之多的目击者和影像资料完全能证明湖里是有个大家伙的!”

  “《勃鲁穆思》中关于安母的介绍少之又少,仅仅十个字,毫无形象介绍,只是说明它所在的地理方位。考古界文史界数十年来一直认为圣海是贝加尔湖,直到发现《姆真汗赞歌》中关于圣海方位的注释,才注意到喀纳斯湖。”杜林琪手缠着胸,疑惑地问,“祭坛石碑没有历史资料记载是何人所建。年代是元代没有错,估计是游牧部落留下的。石碑上的雕刻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机关?”

  “没听过这一说。”郝力不赞同,“原始民没理由要把自己民族的图腾隐藏起来。”

  格索始终没有透露安母的真面目。李河落坚信整个图瓦村的村民都是护灵组织的成员,村里每一个人都在竭尽全力保守秘密。

  骄阳落山。杜林琪指着前方沙漠告诉他们:“那里是三十六国中的若羌,北面是尉犁,南面是且末……”

  听杜林琪这样说,李河落明白这是个暗示。地理坐标从这个女人嘴里出来,一个个精准地安插在毫无人烟的大漠。情人永远是最好的向导。只是此时的他很混乱,像站在十字路口迟疑着该往哪里走该怎么走。

  他与她或许不会有未来。郝力的出现预示着李河落甚至等不到亲眼见孩子一面就要下地狱了。已经确切预见了未来。一个残酷的现实摆在他们面前,不能不去接受。他深知报应会如期降临,如今的悲哀只是他还未作好承受的准备,他甚至不准备承受,而是打算对抗到底。这与他以往任何一次逃亡都不一样,从前只是为了自己关于生的本能,如今是为了一个女人。

  杜林琪知道凡事都有一个尽数。她只是不想多看李河落的眼睛。吸了吸鼻子拍了拍他身上沾着的沙。

  沙漠中的月亮又弯又亮,月光洒在阴沉沉的沙子上散发出淡淡金光。据说月光能指引寻宝的人找到埋藏在大漠中的金银珠宝。这些财宝是从前横行在沙漠中的强盗留下的。他们打劫途经丝绸之路的商人,却因掳掠珠宝无数、用之不尽,最终深埋在沙漠里。塔克拉玛干是世界上最大的流动沙漠,风沙四处飘摇。一年中总有些时期,黄沙深处的金砖银块会显露出来。

  郝力决定在沙漠中过夜,选了处沙丘便坐下休息。李河落与杜林琪走在月光下,踏着细沙没有脚步声。

  杜林琪装作若无其事,小声对李河落说:“到了库兹勒克你就逃,坐上沿途的车去青海,能走多远走多远。”她盯着李河落,“永远不要再回来。”

  “一起走。”

  “我走不远的!”杜林琪压低声音,“我犯的都是小罪,我不会有事的。”

  黑夜里,李河落看不清她的眼睛。

  “亲爱的。”杜林琪摸了摸他的脸,“要是人有翅膀就好了。”

  甩掉了鲁道夫的追杀者,追来了警察,他们始终逃不掉。

  回到沙丘上,四个人都沉默地坐着。突然郝力对格索说:“噢对了,哈乐丹早就安全到达阿勒泰市了。他很想念你,叫我把这个给你带来。”说完从挎包里拿出一根苏尔。

  格索拿着苏尔摆弄了好一阵,吹奏起来。

  “哈乐丹和你谁吹的好?”郝力问。

  “当然是格索了。”杜林琪说,“哈乐丹那小鬼爱玩。”

  郝力笑着问:“格索,脚伤好些了没?”

  格索撩起裤腿,看了看布缠着的大腿,说:“血已经不外渗了。那虫子好像是无毒的。”

  杜林琪看到格索腿上露出一大块伤疤,上前问:“这是多久的伤?”

  “就是六岁那年被开水烫的呀。”格索挽起袖口,“手臂上还一大块呢。腰子上也有一块。”

  郝力看着这些伤疤,歪着嘴说:“你身上怎么这么多疤?人家哈乐丹多灾多难都白白净净的,人家可比你调皮多了。”

  听到这里,李河落突然意识到什么,将所有疑点在脑子里一个个串联起来。拿出包里的那张照片,呼吸开始急促。

  格索站起身往沙丘下走,边走边吹着苏尔。

  李河落问郝力:“哈乐丹住在阿勒泰市什么地方?”

  “住在库库勒老人一位故交的家里。”郝力说。

  李河落轻声问:“库库勒当鲁道夫的人是傻瓜吗?竟然把哈乐丹安置在没有安全保障的地方!”

  “我们也和库库勒说过,只是他却说不要紧。”郝力说,“不过库库勒的做法还是不妥,哈乐丹毕竟是远近闻名的神奇少年。”

  “哈乐丹每一年在外避难都住在那里?”李河落追问,“没有一次被绑架过?”

  郝力点了点头,“有被绑架过,而且是很多次。不过最后总是被安全地送回来。天生有神助吧……”

  “库库勒老人这么做还是草率了点儿,哈乐丹可是关乎图瓦民族命运的精神支柱。”杜林琪问,“但那些绑架哈乐丹的人,无疑是要他召唤出水怪,那为什么还要把哈乐丹送回来?”

  “说了,有神助。”

  李河落浑身颤抖着说:“那是因为哈乐丹对他们是无用的。”

  杜林琪与郝力大惑不解,“这话怎么说?”

  李河落望着格索的背影说:“我想,那是因为哈乐丹并不是召灵人。”

  杜林琪与郝力大惊失色。远处的格索停下脚步,停止了吹奏。

  李河落站起来,朝格索说:“我曾听库库勒说过一个故事。他说很久以前村上有个姑娘嫁给了他的表亲,还怀上了孩子,因此触怒了安母,生下了一个人头蛇身的怪胎。”李河落走近格索,“库库勒显然知道乱伦会触犯神,却荒唐地安排了你和你亲生姐姐的婚事。我想原因只会有一个。你不是库库勒的儿子。”

  远处的格索没有转过脸。

  “祭坛石碑上的铭文清楚地写到要用笛音召唤出安母,这个笛应该就是图瓦族的传统乐器苏尔。听乌索说每年村里苏尔比赛的第一名都是你,你的技艺比哈乐丹不知好上多少。”李河落接着说,“我想安母既然是神,应该更欣赏技法娴熟的笛音吧。况且,你曾和哈乐丹比水中憋气,你异于常人的肺活量比他强很多,说明你长期在水下活动。这一切都制造了你更能接近安母的条件。”

  格索静静地站在夜的黑色深处。

  “你手臂上、腿上和腰上的伤并不是开水烫伤,而是烧伤。虽然烫伤和烧伤留下的疤痕看上去没有太大区别,但是我相信我的眼睛,我还没老,眼也没花,烫伤水疱生出的疤痕和烧伤炭化了皮肉的疤痕,我还分得清。”

  杜林琪忙说:“没错!我也觉得奇怪,明明是火烧的……”

  李河落冷冷笑着,“据我了解,真正的神奇少年曾在1994年,也就是他六岁时经历过一场特大火灾,十五个孩子被大火困在封闭的农场仓库里,在这种情况下,不受伤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你身上的烧伤也是六岁那年……”

  格索浅笑着,转过身对李河落说:“哥哥,我欣赏你丰富的想象力,但是你胡猜着对号入座真的很可笑。”

  “是吗。”李河落跟着冷笑道,“我一直有个疑问。当哈乐丹还远在阿勒泰市时,我和你杜姐姐曾在湖边发现一排少年的脚印,这排脚印朝湖里走去。我很疑惑,图瓦村的孩子们除了你和哈乐丹还有谁敢在湖边甚至是在湖里活动?”

  格索刚想狡辩,李河落将那张照片举在格索眼前,“这是在库库勒家杂屋发现的一张库库勒家的全家福。你看站在库库勒和库库勒夫人身边的哈乐丹和乌索多么天真可爱。我想问你,那个时候,你在哪里?”

  格索失语了。头垂得很低。

  “如果没猜错,照片里的哈乐丹才是库库勒的儿子。”

  杜林琪与郝力听得目瞪口呆。

  “你说得很对。我不是库库勒的儿子,我不叫格索。”格索抬起头,“我的名字叫——哈乐丹。”

  李河落虽然早已怀疑过他的身份,如今听到他亲口证实,还是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后退了一步。

  杜林琪吃惊之余,还是要问:“但是我和你陆哥哥都亲眼见过那个哈乐丹召唤出安母!”

  “这件事一直是最大的疑问。”李河落说,“哈乐丹和格索是从小到大推心置腹的好兄弟,可哈乐丹在危急关头却把心里的惊悸告诉我们这两个外人。后来我才想到,这是因为护灵组织摸清了我来喀纳斯的目的,因此特意制造出的假象。而我们看到和认识的哈乐丹,只是真哈乐丹的替身。我想,那时召唤出安母的并不是假哈乐丹,而是躲藏在一个隐秘地方的真哈乐丹的所为吧!”

  “哥哥包里的那些哈乐丹资料是护灵村民拿走的。”格索说。

  “我的菩萨啊!”郝力跑过来,“护灵组织隐藏哈乐丹之神秘,历来无人识破!如今竟然被你给揭穿了!真正的神奇少年竟然就在我们身边!”

  “哥哥,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了。”格索笑着说。

  李河落也笑了,“以后我们还是叫你格索,这样安全。”

  格索点着头。杜林琪冲上来捏着格索的脸,尖叫着:“我的天啊!你真的是传说中的神奇少年吗?真的是哈乐丹?”

  “是的,我就是你们一直在寻找的哈乐丹。”

  李河落、杜林琪与郝力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神秘的孩子身上。虽然哈乐丹的身份已经确定,可还是有大大小小的未解谜团挥之不去。三个人最好奇的莫过于水怪的真面目。格索却说:“湖中本无怪。”

  当问起护灵组织,格索将苏尔收好,坐在沙地上要与他们长谈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接触安母。它并不是传说中的神明,它只是一种有灵性的独特生物。至于到底是什么,我不能说。这是祖先定的规矩,必须严守的秘密。”格索小声道,“我把你们看做图瓦人的朋友、我哈乐丹值得信赖的朋友,我会告诉你们一些你们想知道的。”

  杜林琪问:“喀纳斯湖里不仅仅只有一个安母吧?”

  “安母是所有湖中生物里年纪最老的。”格索看着她,“你可以把湖中其他的怪兽看做是安母的家人或臣民,它是水中之王。”

  “既然安母不是神明,那为何还有召灵人和护灵组织?”郝力问。

  “因为我们尊敬它。”格索说,“它才是喀纳斯的原住民。自古以来我们的祖先感激它愿意和我们分享这片土地。它陪伴我们五百年、共处了五百年,我们尊敬它、崇拜它。从前先人们每一年都会在湖边祭祀,向湖里投放牛马,来回报安母的恩情。最早的召灵人就是祭祀主持,一个萨满法师,而不是什么用笛子召唤安母的人,我就是第一代祭祀主持坦普图衮的后人。”

  李河落点了点头。所有人都将水怪神化了,现在想来着实有些荒谬。人类喜欢为自己旺盛丰富到无处安放的想象力找到归依,在一切事物上灌输人文精神,以至于凡人成了神仙、生物成了神怪、人间有了鬼魂、琐碎小事成了千古之谜。不过这也正是人类存在的意义。

  杜林琪不解地问:“你可是身有特异功能的神奇少年呀!又是坦普图衮的子孙,这无疑就是天降神力,召灵人在你这一代已经是这个传说的巅峰了。”

  格索严肃地说:“我并没有神力。”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又都大吃一惊。

  “很多人开始注意到我是因为我预知过地震。”格索摇着手说,“我并不能预知地震,那是安母的反常举动给我的暗示!安母在2003年边境大地震前曾反常地跳出过湖面。那年它又一次跃出湖面,而且比上一次更加狂暴。如果说我有什么特异功能,那一定是我比任何人都要亲近于它,如果这也算是。我能和它在一起待好几天,它就是我的家人。”

  杜林琪捂着合不住的嘴,呆滞地看着格索。

  “我不相信。”李河落说,“1989年特大交通事故,你是唯一的生还者。1994年农场火灾,你是唯一的生还者。2000年雪崩灾难,整个护林站仅你一人幸存等等等等,这种巧合已经不能算巧合了。”

  “1989年父母带着我在喀纳斯到布尔津的路上遭遇车祸,是我母亲把我保护在怀里,父亲保护着母亲,用背梁承受住扭曲变形的车厢。1994年大火,共难者为保护我这个坦普图衮的后代,让我脚踩他们的肩膀逃出农场。2000年雪崩,师傅和其他护林员用身躯护住了我……我能有什么神力?因为他们对我的爱、对安母的崇拜、对坦普图衮后代的尊敬,他们用自己宝贵的生命延续着精神信念!我才能成为数不胜数的各种天灾人祸中唯一的幸存者。”

  真相水落石出,所有人一阵欷歔感叹。

  格索埋着头,低声倾诉:“库库勒大叔收养了我。召灵人的香火不能断。图瓦人感怀上苍恩赐,召灵人是我们精神的支柱。而我,有幸成为坦普图衮的后人,也是这个世界上离安母最近的人。我尊敬它。我比任何人都要感激它、感激上苍的恩赐。我会是个合格的、出色的坦普图衮后代。继承祖先的遗志,告慰那些用生命坚守图瓦品格的人的在天之灵。”格索流下了眼泪,“他们和安母同在。”

  杜林琪安慰他说:“你那么勇敢,坦普图衮不会失望的。”

  “安母与我同在。”格索抹去眼泪,“心中有它,就不会胆怯。”

  今天是个怎样的日子呢?盘旋已久的疑云被抚散了。李河落总以为已经认识了喀纳斯,如今应该是重新的、崭新的认识。他从未像今天晚上这样接近过喀纳斯,即使现在的他远在塔克拉玛干。

  喀纳斯就是一片汪洋,你望不穿它的彼岸。它总是给你最多的、最美的。今晚的一切或许不仅仅颠覆了李河落对喀纳斯的认识,还让他坚定了生的信念。人为信念而活,带着一颗虔诚的心,捍卫心灵中最纯、最美、最洁净的那片土地。正如格索的勇敢是源于安母。即使安母只是信仰的产物。

  李河落不禁要将“世界上最大的谜”冠在人类的头上。人创造了宇宙中一切谜团,同时手握着“答案”。对待未知总是竭尽幻想,运用人文精神解释自然、诠释这个世界。

  对神秘事物的好奇心让他们忘记了时间还在走。当他们还有许许多多的疑惑需要格索解答时,格索开始闪烁其辞。他们太多的追问令格索觉得是对安母与图瓦精神的不尊重。当杜林琪问:“这就是一切的真相吗?”

  格索摇着头说:“你们现在所知道的只是其中最浅薄的一部分。当你们知道全部,会目眩神迷。”

  

继续阅读:第十六章 归与离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召唤喀纳斯水怪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