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很快就停在了村委会门前,本来大家都以为昨天已经离开的毅娃子,这会儿竟然又回来了,关键是他那个死而复生的媳妇儿也跟着回来了。
闲坐着在麦场晒太阳的村民又纷纷跟过来,想上前脚步又微微迟疑着,隔了五六米远远的将他们围成圈儿,浑浊枯燥的眼神中满是**裸的打量,
安静了没一天功夫的村子又热闹了起来,大伙儿你一句我一句的议论纷纷,眼神中带着一丝好奇三分质疑又有一些探究,毕竟很多人都没看见当时诈尸的那个场面,消息都是以讹传讹的飘了出来。
有胆儿大点的小孩想上前去看看,被自家大人给拽住了。
徐向暖又一次感受到窘迫,被一群人用直白且毫不避讳的眼神从头到脚的评估,好像想从她这个人身上看出有什么不同来。
徐向暖有些心虚的缩了缩脚,微微靠近身边的男人。好寻求一点安全感。
让大伙儿逐渐失望的是,秦家媳妇儿还是那个安静的模样儿,和以前一样畏畏缩缩的不敢怎么看人。但也有人看出了徐向暖眼中较之以往不同的清明。
得到消息,老村长很快就拄着他那根拐杖晃悠悠的出来了,
“是毅娃子呀,快进来坐。”
能得到老村长看重的人不多,秦毅现在也算其中一个。
说起村委会其实也就是找了一间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放上几张桌椅来充体面。比起下河滩附近别的村子,老洼村可以说的上是掉在尾巴儿根了。
山路崎岖、土地贫瘠这些暂且不说,早年间还有条直流而下的小溪勉强可以用来灌溉庄稼,近几年也都干涸了。
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劳动力格外的倾斜,旱的旱死涝的涝死。邪门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基因问题还是磁场作祟,有的人家,一户好几个男娃来充门面,有的人,家里一连六胎都是闺女,庄稼人最看重的就是体力,缺失了这一点就怎么也比不上了,以至于到最后女娃越来越不受重视,加上老一辈儿留下来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老洼村是出了名儿的闺女村,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头。
也因为这儿,大伙儿这才新奇的看着秦毅怀里的小面孔有些诧异,当然抛却其他,小家伙的模样儿还是很招人心疼的。
但贫穷已经差不多压垮了这些人,除了年轻一代的小辈儿,年长的人都觉得胡闹,让一个女娃子竟然不知好歹的窝在男人怀里,看得这么重真是没有分寸。虽然那小娃儿才一岁多点儿。
男人在这个地方可是很有地位的,越穷的地方这种男尊女卑的思想就越严重。
不过因为不熟,又好几年没见。周围没人说什么,倒是听闻消息的秦老爷子炸毛了。
“快将那丫头给你媳妇儿抱着,一大男人这样成什么样子。”
老爷子一把年纪了中气十足,一双步伐走得虎虎生威。身后还跟着秦毅的亲娘秦老太。
但没人听他的,夫妻两口子都没反应,一个是因为根本就没在乎,一个也仅仅只是皱了下眉头。
秦毅皱眉头是因为他听不得有人这么嫌弃他闺女,昨天闹得不愉快这些人这么快就忘了。
“老赵叔,我今天过来是想迁一下户口,”男人的语气很沉稳态度却很坚决。
“把我和我媳妇儿孩子的户口独立出来,毕竟已经分家了,粮食问题肯定也要解决一下。”
周围一时之间没人说话,老村长听到话也没动静儿。
别看村长都七十多岁的年纪了,但按辈分他和秦父是一辈儿人。
老村长看了一眼儿,递给站在门口的秦老爷子一个微量的眼神,老爷子现在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还是一旁的秦老太反应迅速,老太太一声惊呼,忽然卧倒在地上哭天泣地的抹起了泪。令徐向暖眼疼的是,这表演多少都有些浮夸,好歹真流几滴泪呀,这纯粹是在这儿干嚎。
“造孽呀,我都一把年纪了还要受这个罪,他娘还没死呢不孝子这就要分家。老太太我还活个什么劲儿呀。”
老妇人的声音如雷粗贯,身后已经多少知事儿的铁蛋儿没什么反应,倒是吓到了秦毅怀里刚刚睡眼惺忪的小宝儿。小孩被这突然的惊呼声给吓得打了个儿哆嗦,
那小模样怯生生的似哭非哭的皱巴起来,好像马上就要哭了,但不知怎的又忽然忍了回去,差点看笑了一旁的便宜母亲。
要不是场面实在不合适,徐向暖还是挺愿意看小孩这京剧变脸的。
也是秦老太这一嗓子将秦老爷子神游天外的思想给拉了回来,他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毅娃子这是要和他们老秦家断干净呀!
这怎么允许?
他老头子还要不要脸,还活不活人。
“混账东西,出去野了两年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是吧。”
秦毅不为所动,眼看老爷子要动手了。
徐向暖赶紧提醒男人,小声告诫道别让人打到你家闺女,自己退后一步赶紧护住了铁蛋儿。
秦毅的几个战友上去拉架了,身高体壮的年轻人孔武有力,老爷子根本不是对手,再说他那也只是虚张声势,毕竟屋里屋外多少人等着看笑话呢。
人家肯定笑话说,老秦家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出息的,没想到留不住,人要分家了。
想到这儿老爷子就气得心口疼,但这会儿他不敢倒下,生怕自己这一倒下,这个家还就真的给分了。
“阿毅呀,做事别这么冲动。”老村长劝了年轻人一句,示意差不多就行了,可以给个台阶下了。
不过这次令他失望的是,秦毅还是没有动静。眼神里平淡无波,僵持了一会儿男人这才开口了。
“之前分家的是你们,现在说不分的还是你们。”停顿了一下,他微微叹了口气,语气深长的话锋一转道,
“不分家也行,只不过我这双腿现在差不多瘸了,以后可能要麻烦家里人了。”
如果说人群里,刚才还有人义正言辞义愤填膺的说秦毅白眼狼的人,听闻这话一下子变得悄无声息起来。
见大家怀疑,秦毅将怀里的女儿小心翼翼的抱起来,递给一旁眼神里隐约看戏的媳妇儿。
徐向暖收敛了点儿。
秦毅自己推着轮椅往后移了几步,摆摆手给想上前帮忙的小张一个不用的手势。慢慢的他借着桌子的力道站了起来,但大腿一下虚浮无力。想试着抬起脚往前走两步,软绵绵无力找不着重心点的脚,仿佛感受不到知觉,小腿一软,人就径直倒了下去。
徐向暖不由得抽了一口气,那么直挺挺的倒下去得多疼呀。
秦老太赶紧将她的老胳膊老腿往旁边挪了挪,生怕砸到自己一个关节肘。好在身后那两个战友挺给力的,关键时候赶紧上去接住男人无力的身子。
一时之间,大家好像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原以为回来的是个香饽饽,后来发现香饽饽没了,变成了一个累赘,有人的眼神就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甚至还有人拐弯抹角的说“我还以为当兵有什么好的,原来会残废了呀!就说两年没有消息,怎么这会儿想到要回来了。”
言语间的恶意不加遮掩,外面闹哄哄的人现在大多都散了。
衣锦还乡之时,村民眼里大多都是敬畏巴结的,失意潦倒时,多的是人落井下石,讽刺的是,还是同一批人。
“娘啊,你可不能将这个残废给接回家里来,家里粮食本来就不够咱们吃了。他们之前不是说要分出去吗,那就让他们分出去吧。”
往往最关键的那个时候,老秦家那个秦小二就跳出来了。
不过这会儿正得秦老太意,她手腿利索的站起身,不甚在意的拍了拍裤脚上的土,语气不紧不慢对老村长说道,
“就给他们办了吧,反正也没多少粮食可分了。”
秦老爷子这会儿不说话了,当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见事情不了了之了,干巴巴对秦小二吼了一句,
“快,赶紧扶我回去,我这老身子骨可再经不起折腾了呀。”
仓皇而逃的背影看得徐向暖目瞪口呆,她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虽然这么说好像很不地道,但她刚才确确实实,好像看见了一部狗血大戏。结局竟然就这么戛然而止了实在可惜。
很快她就高兴不起来了,男人凉凉的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长,徐向暖低头就看到怀里的小孩,咧开嘴露出一口小米牙对着她笑,咿咿呀呀的口水糊了她一衣襟。
她咂怪,这漏风的小破孩儿。
即使见惯了大风大浪从容不迫的老村长,这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好在也没有人在意,原本还以为会一波三折的户口竟然被这么简单的迁出来了,徐向暖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手续很快就办好了,因为现在都是集体主义,不存在有什么土地纠纷,只是简单的把粮食关系,从老秦家那一页纸上挪到了另一张空白的地方标记好名字,这事就这么完成了。
徐向暖竟然哑口无言,她以为能有多复杂呢?搞了半天就划了几个名字,又添了几个名字,事情就这么完了。
导致出了门,她还有些回不过来神儿。
接下来就是住的问题,分了家,那住的地方自然而然也就分了出来。
不过这寒冬腊月,又临近年关。
一时半会儿还真没个好去处,难道继续回到那间风雨飘摇的泥土房吗?
就说人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呢,因为结了婚在这个时候总有个人会奔在你前面,将你担忧的那些问题一一解决好。
也不知道,男人在村东头过去找谁说了什么,反正很快她们就有了临时落脚的地方。
竟然还是林大婶给小儿子盖的那两间新房,房檐前的青瓦还没来得及落满青苔。看得出来这房子落成时间不久。跨进门槛,屋内地面还特别讲究的压了一层青石板,这青石板看样子是从山脚下那块老路一点点凿出来的。尽管已经看上去打磨了一遍,但脚踩上去还是会觉得有些微微硌脚,不过比起现在的泥土地,这已经算是很好了。
这么好的房子也不知道人家为什么愿意借给她们住,
当然不是借的,这是花了一块钱租的。
徐向暖其实是有些饿了的,铁蛋儿跟着小张这会儿也不知道去哪儿转悠了,房间里就她和怀里的小不点儿两个人,这娃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兴奋地一只手一会儿拍拍炕沿,一会儿摸摸墙壁。
她安顿好小人儿。
又做贼似的四周望了望,发现没有人快速的从空间里拽出一只包子,囫囵吞枣的嚼了几口急急忙的咽了下去,幸运的是并没有人发现,不幸的是她忽然就被噎住了。
最后那口包子卡在喉咙处不上不下,自己用手拍了拍胸膛都没起什么作用。尴尬的是她一抬头就看见门口站着的男人,男人手里用油纸包着一包看不清什么的吃食,很难形容那种具体的感觉,有些惭愧,有些不好意思。人家不管什么时候都想着自己,但她却躲在这儿一个人吃独食。
小娃儿不知愁滋味,兴奋地扒着徐向暖的胳膊站起来。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指着秦毅手里的油纸包,咿咿呀呀的叫,也不知道说的都是些什么,哈喇子留了一地。
油纸包里是秦班长从行李袋里取出来的,昨天回来之前在省城买的绿豆糕,因为一直没时间拿出来。刚才收拾东西想起来,谁知还没进门就看见女人鬼鬼祟祟咽东西的场景,说不清楚是种什么样的感受,他安慰自己,媳妇儿这可能是被饿怕了吧。
一只纤细的小手试探着伸过来扯了扯男人的衣袖,秦毅看了一眼自家装乖巧的媳妇儿,女人另一只手递过来一只隐隐还散发着余温的包子,秦毅憋屈,他像是缺那口吃的的人吗?
“你别生气了,我就只剩这一个了。都给你”
这包子自然和秦毅早上买的包子不是同一个,但好在都是肉包差不了多少。应该可以糊弄的过去。
人和人的相处真的是很奇怪的,明明在现代,徐向暖也是铁骨铮铮的一名汉子,混在男生堆里插科打诨毫无顾忌,何时有过这种被人压制的死死的时候,徐向暖自己琢磨,问题还是出在她是个顶替人家媳妇儿的冒牌货,要是换个身份还不一定谁怕谁呢?
两个大人没注意的是,那敞开了口的油纸包上,有一只奶乎乎的小手伸了过来,两颗胖嘟嘟的手指轻轻的碰了一下绿豆糕,缩回去塞进嘴巴里尝了尝,小人儿发现味道很好,眼睛发亮的又伸过去那只沾满口水的小奶手,这次竟胆大的想拿起一整块出来,还没等彻底拿起来就被大人发现了。
大人把糕点收起来不给她吃了,娃儿一张小脸苦巴巴的委屈起来。眼睛里迅速就装满了眼泪,哭这件事她人小却驾轻就熟。
秦毅问徐向暖,这绿豆糕能给她吃吗?
徐向暖不确定的回了声,应该不能吧,小孩子喉咙眼细万一噎住了怎么办?
无奈之下,两个大人就只好眼睁睁的看着炕头那小娃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着哭着还不好意思打了个奶嗝儿。
空气中残留着一股儿奶味的余香,没等徐向暖开口,紧接着就听到一串串响亮而又熏人的臭屁声传来,娃儿大概是要上厕所了。
爹妈两人同时捂住了鼻子,互相嫌弃的开始推脱,这个时候也看不出谁比谁更亲点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