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天还没彻底亮起来。
老洼村的麦场上沸沸扬扬,吵吵闹闹。
秦毅对还没彻底睡醒的徐向暖说,
“你再睡会儿,我先出去看一眼。”
小妇人眼睛都没睁开,嘴里咕哝了一句。
“你早点回来哦,”
秦毅轻声嗯了一下,轻手轻脚的出门,将房门缓缓带上。
院子里那个大家伙早都醒了,捆绑的结结实实的汉子横眉竖眼,凶神恶煞瞪着秦毅,
能看得出他之前挣扎过了,手腕脖颈套紧的绳子越勒越紧,粗皮厚肉的汉子张大嘴怒瞪着眼,嘴里的烂抹布堵得严严实实,骂不出声来。
这人不是老洼村的村民,秦毅没见过,他没见过这人,不代表别人对他没印象。
秦毅冷漠不带任何表情,
“偷粮食你还有理了,”
横眉竖眼的汉子眼睛瞪得更大了,气红了脖子。
嘴里的烂抹布,鼓足力气往外吐了两下没吐出来,倒是把自己折磨得够呛。
秦毅没耐心了,
“你就别挣扎了,跟我去见村长”
大汉蜷着下半身,被捆起来的双脚踹了踹,磨得脚腕都见红了,见鬼的绳子越缩越结实,都勒进肉里了。
偷粮食的人这么理直气壮也是第一次见,以往那个被抓住的小偷不是缩头缩脑。
相由心生,这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有什么话现在憋着,一会儿再说。”
大汉终于认命了,不过铜铃大的眼睛里不甘愤怒,满是屈从。
秦毅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才是那个恶人。
这种诡异的感觉,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得赶紧把这家伙交给林松。
蹲**子,稍微活动了几个结口,大汉下半身终于能动了,不过走的幅度不能太大,不然会被自己绊倒。
院子里这点动静吵不醒没睡好的徐向暖,但其余的人都醒了。
铁蛋是第一个出来的,睡眼朦胧地揉着自己发酸的小眼睛,好奇问秦毅,
“阿爹,这人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家?”
秦毅脸色不是很好看,他从昨天一直都是这个表情,只不过现在看起来更加铁青了,下巴处还有新冒出头的胡茬,
男人烦闷,
“偷东西的不是什么好人,现在被抓到了,现在送你林叔叔那儿,你在家乖一点别吵着你阿娘和妹妹,”
铁蛋懂事点了点头,又摇了一下头。
“阿爹,我跟你一起去。”
秦毅没有异议,江隶和莫淮这会儿也出来了。
少年郎即使没睡好,还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
“秦哥,我来帮你。”
秦毅皱眉看着江隶那副清瘦的身子骨,不怎么相信这少年的力气。
屋子里隐隐传来小娃儿的哭闹声,
铁蛋耳朵尖,忙冲着男人喊,
“阿爹,是妹妹醒了”
秦毅目光柔和了一点,
“我先进去看看,你们在这儿等着”
说是进去看看,进去了了就不只是看看了,得照顾小闺女换裤子,小娃每次睡醒都很乖,只要哭闹肯定是尿裤子了。
果不其然,炕头一大片湿意。
娃儿她娘睡得全然不知,老父亲宠溺刮了一下奶娃娃的小鼻子,
“还好是阿爹进来了,不然被你阿娘那个小心眼发现了,肯定又要揍你屁股。”
小娃儿换了清爽的裤子,乐呵呵冲着阿爹笑。
小胳膊一张开,冲着阿爹奶声奶气。
“阿爹抱抱,”
每次看见小闺女,秦毅心情都会变好。
男人小声的冲闺女嘘了一下,轻声轻气,
“小声点儿,别吵醒你阿娘,到时候咱们都得完蛋。”
小孩子的习惯真是不好养,明明前些日子刚养成了上厕所喊人的好习惯,一回头,又掉进了老窝里。
两天时间,都尿了三回床了。
不过现在收拾残局的是老父亲,娃儿她娘现在光荣受伤,照徐向暖那个做作样子,接下来有一段日子估计都得修身养性,
等了十来分钟,铁蛋儿都没等到阿爹出来。
他胆子大,也不知道害怕,弯腰小模样正对着凶神恶煞的汉子,好奇打量,
“你为什么要偷东西呀?是因为肚子饿吗?”
铁蛋以前在老秦家肚子饿了,也会去偷灶台上的窝头啃,他理所应当以为,偷东西就是因为肚子饿,也实在是脑子里对这个没有概念。
就单纯觉得,饿肚子的人太可怜了。
没被社会荼毒过的小家伙傻得天真,四岁的小家伙天真无邪,
“那你要来我家吗?我让阿娘给你做饭吃。”
说不出话的大汉眼神变了变,有点像看傻子那样看铁蛋儿。
这要是他自己孩子,他都想直接掐死。
江隶本来没睡好,听到傻小子这话更觉得闹心,
“你是想用你阿娘的饭毒死他吧,”
少年毒舌吐槽,每次看见小炮弹,两个人都能幼稚的吵起来。
铁蛋儿是真心实意的想法,没有人信他也就算了,坏哥哥都是吃了阿娘的饭,夸过了。现在怎么还能怀疑阿娘的手艺,
“你怎么这么能说阿娘呢?到时候把你说她的坏话告诉阿娘”
日常斗嘴,今日份。
娃儿他爹终于出来了,抱着乐颠颠的小闺女姗姗来迟,
不慌不忙对院子里的几人道,
“走吧,”
有女万事足的老父亲,也腾不出精力去管那个人。
径直道,
“你们看好那个人,带去给林松,别让他跑了。”
这会儿也不嫌弃人家身子骨清瘦,江隶是个好说话的少年。
铁蛋儿仰着小下巴问秦毅,
“那阿爹呢,你还去不去?”
秦毅将儿子头顶翘起来那缕呆毛压了压,手指一松,又翘起来,好像怎么都捋不顺。
老父亲没一会儿强迫症犯了,从院子里的水缸沾了一些水直接打湿了娃儿的头发,
不光铁蛋儿愣了,其他几人都看不明白。
“阿爹好冰呀,”
男人不理睬,大手粗鲁抓了几下终于捋顺了。
慢条斯理开口,
“我跟在你们身后,你们先走。”
天色已经大亮,磨蹭了大半个小时。
才终于将人送了过去,秦毅抱着小闺女悠悠荡荡跟在身后,
小闺女心情颇好指了指路边的野雏菊,
“阿爹,我要花花”
老父亲对闺女百依百顺,大手一揪不仅摘了花,连根也揪了出来。
奶娃娃的手指胖乎乎的,没有劲儿。
“就要花花,”
老父亲又特别细致掐了其中开得最好的一朵,递给小闺女奶呼呼的爪子里,
小娃娃眼睛里盛满了星星,开心给老父亲炫耀,
“好看吗?”
女儿奴的父亲肯定是闺女说什么都好,
“好看,配只只最好。”
这份好心情没持续多久,老父亲就受到了伤害。
只只攥着一朵柔柔弱弱的小花,小模样嫩生生问清冷少年,
“哥哥花花好看吗?”
“很好看,”
莫淮看了眼娃儿她爹,秦毅表情没什么不对,闺女的喜欢比什么都重要。
下一秒直接扎心,开心的娃娃向外趴着身子洋溢着笑脸说,
“这么好看的花花,送给哥哥”
老父亲黑了脸,心塞不止一点两点。
莫淮无奈,不过他表情没什么变化,拒绝了小娃娃的好意。
“哥哥是大人了,大人不喜欢花。”
小娃娃失落垂下脑袋,头顶两个小啾啾一高一低,
老父亲看不下去了,
“给你你就直接拿着,”
少年看了眼闷闷不乐的娃娃,温声道,
“哥哥现在喜欢了,只只还舍得给不?”
小娃娃眉开眼笑,点了点小脑袋,
“哥哥真好,和花花一样好看。”
头顶的老父亲已经没话说了,出力的不应该是自己么,也没落得一句好。
这一停顿,人群中有个姑娘看到秦毅眼睛亮了下,
几小步跑了过来,
欣喜道,
“秦大哥,我都等你好久了。”
秦毅头疼,这姑娘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的?
男人语气不好,面色难看,
“不是都说了我们不认识,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就听不懂好赖话呢?”
就差指着鼻子说你不要脸了,当然这话秦毅肯定说不出来。
汪阳红了眼眶,委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大男人,实在被弄得心烦,
将怀里的崽崽塞给一旁准备溜走的少年,
“你抱着只只去转转,我去前面给村长帮忙”
小娃娃懵懵懂懂,好奇看着漂亮的大姐姐忽然哭了,还没来得及回神,下一秒就从老父亲宽厚的肩膀挪到了一个清瘦单薄的怀里,
少年轻车熟路给她调整下姿势,一大一小两双眼睛面面相望,少年淡薄的眉目看到小娃娃,舒展开来。
“哥哥抱着你去转转,这里太乱了。”
小娃娃咧开嘴高兴过了头,她其实听不大懂大人们之间的话。
不过在小只只的眼里,莫淮哥哥说什么都是对的,她只要看见少年就觉得很开心。
秦毅几大步甩开了身后那个烦人的姑娘,蹙紧的眉头彰显着他的不耐烦,
汪阳只是有些死心眼,不代表她没眼色。
她难受呀,难受得心口疼。
江隶将那汉子送过去,还没彻底放下心,就看见表姐哭得泣不成声的模样,他无奈,
“你这又是何必呢?早点回去,别在这儿耽搁了。”
“小隶,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看看他,不然心里总觉得难受。”
江隶实在理解不了表姐的脑回路,亲人之间说话简单粗暴多了。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像一个死缠烂打的神经病”。
江隶真是气得脑门疼,
“好好的姑娘为什么要这么作贱自己,你说你只是想来看看,那你现在也看到了,人家过得很好,有儿有女,”
汪阳泪眼涟涟,固执看着秦毅的背影不动,江隶气得口不择言。
“你现在就像一个搅屎的狐狸精,又臭又难闻,人家躲你都躲不及,你干嘛自取其辱,这点道理都看不明白了,脑子里装的是稻草吗?赶紧回去,不然我就往家里传话了。”
江隶拖住自家表姐的胳膊,硬拉着她往外走,汪阳被生拉硬拽给逼哭了。
满眼不甘的姑娘终于哭出声来,哭声引得周围人的指指点点。
江隶恼怒,
“你别再哭了,追男人追成你这样也是丢人现眼。”
汪阳终于被人拉走了,秦毅这会儿没看到,估计真看到了都没什么想法。
徐向暖睡了一觉起来,家里连个人影儿都没,大黄跑的没影了,只有一只大公鸡安分待在鸡笼子里发呆。
“人呢?都去哪儿了?”
刚睡醒的脑子是有点发懵的,反应了好一会儿。
想到什么她鞋都没穿好,急急忙忙跑了出去,院子里,昨天晚上那个大汉已经不在。
这一着急就蹭到了胳膊,缠好的绷带,脱落了一点儿。
徐向暖抽了一口气,拧紧了眉头。
“是真疼呀,”
差点就忘了这回事儿了,伤口有些狰狞可怕,因为她睡觉不老实的睡姿,睡前涂好的药被蹭去了一大块儿。
人一清醒,那种隐隐的疼痛,又接着传上神经。
不知道是不是没睡好的缘故,眼皮总跳个不停,心里慌的坐不住。
村子东口的躁动,徐向暖不是没听到,她看着受伤不能动的胳膊,嘴里嘀咕,
“还是不要出去凑这个热闹了,”教训吃一次就够了,没事再去凑热闹,不是脑子进水就是真的有病。
肚子唱起了空城计,徐向暖四周看了看,那种小心思又冒上心头。
“反正都没人,趁这个时候吃一点好的呗,”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粗茶淡饭,吃了这么久,再这么过下去,徐向暖觉得自己都会抑郁。
她现在是真的后悔,收留那两个少年,虽然做到了隐人耳目,秦母也确实没再过来闹事儿。
可不方便也是真的不方便,家里的生活水平断崖式下跌,一朝回到解放前。
可是如果不这样做,这里很快就会被有心人注意到。
表现在脸上的气色精神是没办法骗人,在一堆面黄肌瘦的村民里,就自家儿子白里透红一张嫩扑扑的小脸,怎么看都有点异常。
已成这样,只能随遇而安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在他们回来之前,先填饱自己的肚子。
好几天都没吃过大米馒头了,徐向暖馋得不行。
可惜胳膊不给力,存了一堆东西都是半成品,早知道搞点速冻饺子,开水里扒拉两下就熟了,省时省力又省心。
速冻饺子没有,但她有方便面呀,方便面拿出来她就不高兴了,
“怎么换了个地方还是在受罪,之前吃这个是没办法,现在还得吃这个。”
矫情的女人就是事多,自己都能为难自己。
愤愤不平的徐向暖,最终还是啃了两个包子。
嘴里安慰自己,
“先垫吧垫吧,以后找机会犒劳自己。”
犒劳什么?犒劳她劳苦功高?
老母亲隐约听到自家儿子一声哭闹,又怀疑自己幻听了。
“肯定不是铁蛋儿,”
除了她刚穿过来那个时候,铁蛋儿什么时候再受过委屈,除了自己给的,这当然不能算,老母亲的出发点是好的,一切都是为了磨砺儿子。
这次是她失算了,外面真的是铁蛋儿的哭声。
徐向暖远离人群,她不知道,
虽然林松对秦毅说,粮食并没有被偷走,但是大伙不信呀,他们是亲眼看着那些粮食被人偷走了。
再说这会儿明面上又没有粮食,贼又没有被抓住,唯一抓住了一个汉子,还是闹了一个大乌龙。
江隶送到人后,简单说明了情况,他直接走了。
村民满腔怒火没处发,全部集中在了这个唯一被抓住了的小偷身上,有人等不及问情绪上来直接就打上去,
“就是你这个丧良心的过来偷我们粮食,赶紧交代都偷到哪儿去了,还有你那几个同伙,你们都是哪儿的人?”
这一挣扎,粗莽大汉口中的烂抹布终于吐出来了,浑杂的中年男人腔调,
“瞎了你们的狗眼,老子什么时候偷过你们粮食?”
没人听他的狡辩,大家都认准了,就是这个人。
寡不敌众,再高大威猛的一个汉子,怎么抵得住众人的拳打脚踢。
没一会儿,汉子就被打的鼻青脸肿。
打急了的众人这会儿还有什么理智,兔子被逼急了还要咬人,更何况一个活生生的人。
粗莽的汉子直接挣脱了绳子,粗壮的尼龙绳断成两节。勒进皮肤里的绳子,磨开了一条醒目刺眼的伤口。
汉子一脚踹飞了跟前一个黝黑瘦弱的妇人,
“老子都说了,你们一个两个耳朵是不是聋了?老子不是偷你们粮食的贼,我是来找人。”
秦毅制止住了跟前的人,出声问,
“你说你要找人,你找谁?口说无凭报上名字”
汉子站起来身高比秦毅还要威猛,对这个出声的男人,他不可谓不熟悉。
“臭小子,要不是你老子至于遭这么大的罪,还有你那个碍事的婆娘,可别给我碰到。”
秦毅冷声,
“你还没说你要找谁,我们村子小,不可能有不认识的人。”
大汉长着一张穷凶极恶的脸,配上这副吓死人的块头。肱二头肌都能夹死一只狗的脖子。说他不是个坏人估计都没人相信。
“左轻轻,老子是他哥哥,让她赶紧出来。”
村民对这个名字不熟悉,秦毅也不熟悉,倒是村长隐约有点印象,别人不知道阿林知道呀。
那是他媳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