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俩果真遭了殃,
不过不是因为吃得太撑,实在是之前没有预料到那是片毒蘑菇。
一个下午整整跑了七八趟厕所,母子俩拉的都差点虚脱了,反倒是屋檐下没沾嘴的父女俩安然无恙,气得徐向暖牙痒痒。
这一停顿,厕所就又被铁蛋儿捷足先登。
小妇人炸毛,
“孔融三岁都学会让梨,你都四岁了还学不会尊老爱幼,懂不懂得什么叫做长幼有序呀。”
便宜母亲满嘴的仁义道德,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谴责儿子。
厕所里小家伙有气无力的声音断断续续,
“阿娘,别再,再说了。我把掉进茅坑里了。”
说完里面发出一声声突突的噗噗声,成功击退了喋喋不休的老母亲。
面如土色的徐向暖躬着身子,都开始走内八字了,里面的小家伙还迟迟出不来。
小腹又接二连三的发出叽里咕噜的吼叫声,羞愤的小妇人冲着屋檐下其乐融融事不关己的男人吼了一声嗓子。
“还不赶紧给我想想办法,真想让我出丑吗,”
被母老虎怒吼的父女俩心神一震,恶势力面前,不得不谨小慎微,秦毅最终还是给想办法了。
实在是他也想不到这玩意会这么折磨人,后院用破旧的木头暂时搭了一个三角的简易茅房,不然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徐向暖会直接羞愧死。
闹腾的动静直到傍晚才逐渐消停下来,
门口路过的阿林看着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毅哥,欲言又止,铁骨铮铮的汉子怎么在家活得这么艰难,阿林实在是一言难尽,满脸同情的安慰秦毅,
“毅哥,你也不容易。”
秦毅面色古怪的看着阿林,这小子是吃错药了吧。
想到什么,秦毅笑得耐人寻味,有意无意模棱两可拍了拍憨小子的肩膀,不怀好意的说着,
“这没什么,谁都是这么过来的。”
新婚第二天的阿林儿,忽然有种身不由己的错觉,好像今后的生活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了。
这到底是谁在安慰谁来着,怎么简单两句话他倒是那个不知所措的人。
呆头呆脑的阿林就被男人这么忽悠了,心不在焉的走了回去。
-------------------------------------
初伏天,原本绿油油的麦田忽然蔫头耷脑的没了精神,植物尚且这样,更何况人呢。
老天迟迟不下雨,总这么僵持着,用井水灌田也不是个事,井水寒凉,三两下就刺激的植物根部没了活气。
一阵细微的龙卷风随便转了个圈儿,村道上尘土飞扬,漫天扬起了黄沙。
才七月的天,往后的日头一天高过一天,好多人因为气温异常的干燥,嘴角都泛起了死皮。
长时间缺水导致的,即使徐向暖每天晨昏定省的嘱咐家里的爷仨定时喝水,但空气干燥还是缓解不了身体日常所需的水分,包括小娃儿在内,全家四口开始脸上脱皮,身体发痒。
铁蛋儿时不时的流鼻血,隔山差五就流这么一次,这两天开始频繁了。
“阿娘,我都两天拉不出粑粑了。”
铁蛋儿涨红的脸蛋拧成了一条毛毛虫,难以启齿的小声嘀咕,
老母亲也束手无策,长吁短叹道,
“要不你再喝喝蜂蜜水试试,”才这么大点儿的娃娃,都开始便秘可不好了。
秦毅面色沉重的回来,进门直接关上院门,对院子里的纳凉的娘仨开口,
“赶紧进去,”
徐向暖被他这郑重其事的样子吓得咯噔了一下,别又是出了什么大事,她这乌鸦嘴怕什么来什么。
秦毅表情很严肃,
“这段时间不要出去了,顾二那边相继死了好几个人,说是得了传染病。”
徐向暖眼睛闪烁了下,不可置信抬起头。
男人凝重的表情不容作假,黑眸深不可测。
徐向暖听到自己轻的几乎没音儿的声音问,
“严重不,”
秦毅几不可闻的叹息了声,
“这段时间你和娃儿都待在家,外面不太安全。”
至于怎么个不安全他没说,外面岂止不安全,人心动荡不安,传染病不就是那几年人们避之不及的瘟疫么,娃儿他娘踉跄的稳住自己发虚的身子,两娃儿懵懂的看着徐向暖。
徐向暖这是自己吓自己,还到不了那个程度,就只是天热炙热引发的一种热性病毒,女主还在呢,能出什么大的乱子。
都这个节骨眼了,院子里的两只鸡忽然毫不相让的掐起架来,明明是一公一母的标配,怎么横竖对不上眼,倒像是天生的冤家聚了头。
外面的情况确实不好,
那是徐向暖不知道,老秦家现在被堵得水泄不通。好多都是生面孔,也不知道从哪儿赶来的人。
前院后院都是怨声载道的人,甚至有人直接爬在了老秦家相邻的院墙上喊话。
“秦音音,你不是救世主么,赶紧出去看看。缩在屋子里干什么,这么多人等着你救呢。”
屋子里的秦音音被吓懵了,哆嗦着带着哭腔向阿娘抱怨,
“得了病他们不去找大夫找我干嘛,”
秦母是个典型的窝里横,在村子里是个趾高气昂不吃亏的村霸,出了老洼村的地界,她怂得简直没了胆儿。
秦母同样吓得不敢出去,本来指望着上屋老爷子出来说说话,主持大局。
可是秦小二进去求了两遍,老爷子还是无动于衷。
秦音音冷哼了一声,
老爷子这怕是等着看自己笑话,
怂得没了边的秦母小心翼翼劝闺女,
“要不你就过去瞧一眼,不行咱就回来。”
秦母说得轻巧,还回来,真传染上了,能不能回来还两说呢,
这里又出现了一个bug,这场突如其来的传染病是不在秦音音意料之中的,怨不得她恐慌,原本的金手指也只是说起到美容养颜的作用,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
上次村井出水纯粹是个意外,原本她只是想过去看看,这一看忽然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大功臣。
本来将错就错这么装下去也不是不好,毕竟这个救世主活菩萨名头这段时间确实让她尝到了好处,最起码在食不果腹的日子里,忽然有虔诚信主的村民殷勤的隔三差五送米送粮。
没经过多少事的秦音音很快向生活低下了头,
一旦真出了事,十七岁的姑娘能管什么用,她自己都自顾不暇。
老爷子不堪其扰,吩咐秦小二,
“让音妮儿过去看看,总这么缩在屋子里像什么话,老秦家丢不起这个人。”
消息传到秦音音耳边,原本就心生胆怯的姑娘忽然哭出了声,
“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多人就让我去。”
秦小二挠挠头,被妹妹质问的说不出话。
墙头蹲墙角的村民出声质问,
“就凭你吃了我们的东西,怎么还想逃避责任。”
怄气的秦音音简直想从胃里抠出来,被推到风口浪尖上的感觉很不好受,刚一出院门,女主就成了众矢之的。
大伙儿都愤然不平讨伐道,
“这天下哪有吃白食的事,我们供奉着你一个丫头片子,还平白给你脸了不是,真把自己当成活菩萨了。”
上了年纪的妇人言辞犀利,几乎不留余地步步紧逼。
秦音音生生被吓哭了。
“我跟你们去还不成吗,至于这么咄咄逼人。”
女主的光环稀碎一地,徐向暖站在自家院子里往那边吵吵闹闹的方向看去,老秦家头顶上方的光芒隐隐约约消散了一点,焦心的徐向暖坐不住,急得在院子里来回走动。
忽然那边的光驱稳定了,徐向暖脚下不哆嗦了。
老秦家门前忽然出现了一个人,那人是男主江隶,普遍的男主都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情怀,见不得一群人虎视眈眈欺负一手无寸铁的柔弱姑娘。
可是挤进去,才发现那姑娘是死对头秦音音。
脚下的步子生硬的准备转个弯,忽然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秦音音一把抱住了。
民风守旧,男女当面搂搂抱抱这是坐实了关系,
顾不得别人异样的眼神,江隶手上使劲儿想掰开抱在腰上女子的一双柔软手臂。
嘴里冷声警告道,
“赶紧放开,”
秦音音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岂是那么容易说放手就放手的。
“我不放,你得帮帮我。”
江隶被气得胸口起伏,
“我凭什么要帮你,我们可是结了仇的死对头。”
秦音音耍赖,
“你帮我应付应付这些人,我不会亏待你的。”
人群指指点点,有人看不下去了。
“小年轻要打情骂俏找个别的日子,现在赶紧救人要紧。”
成功被赖上的江隶全程都黑着脸,下次要是再多管闲事,他一巴掌自己了结了自己。
只是没等走到地方,那边就有消息传出来人不行了。
不过三个生病的人,起码救活了两个。
一个是正值中年的大叔,另一个是刚蹒跚走步的娃娃。
一个年迈的老人没见到面直接就没了气息,原本吓得怕天怕地的秦音音壮足了胆子,结果发现就是热流感。
比感冒发烧严重一点,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
至于传得神乎其神,避开众人视线稀释了一点神水喂进去,那人呼吸就渐渐平稳了。
“就说是菩萨座前的筒子,瞧这还没干什么人就好了。”
吃一堑长一智的秦音音说什么都不敢再听这些人鬼扯了,高帽子戴上容易,脱下来就难了。
“都是碰巧罢了,这人就是被热到了,多喝水就行。”
走出两步,少女恢复了往日清明镇定,
“这下算两清了,我也不是你们口中的救世主,再有下次别找上门了。我不是次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
大伙儿不听呀,
言辞真切道歉,
“您就别和我们这些小人物计较了,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不记小人过。您多包容包容。”
赔笑的还是刚才那个男人,
秦音音对他印象真是糟糕到不行,心烦意乱的挥了挥手,不想和这些人过多纠缠。
心头憋屈的不行,那种憋屈就好像是没吃到好处,还平白惹了一身的骚。
一直被拽着松不开手的江隶出了门,面色沉沉对秦音音不耐,
“这下解决完了,能松开手了吗,遇见你哪次不倒霉,真是碰了邪似的。”肯定是他出门没看黄历,可是袖子还是被小无赖拽的紧紧的,江隶面色越来越难看了。
要不是不想和一个姑娘计较,他非得让秦音音知道什么叫做不好惹。
“你别生气么,你这不是在英雄救美呢,大男人计较这么多干什么,”
他还算不上是个男人,顶多是个青涩未脱的少年,无非心智成熟了点。
不过这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丫头怎么还不放开手。
“你再不放手我就打人了,丫头我告诉你,哥哥我动手可是顾不到你是女娃就能手下留情。”
已经恢复心情的秦音音耸着肩膀,眉头一挑稍有兴致的看着江隶吹牛。
书中可是写着,这小子有严重的男子汉情节,他能下得了这狠手。
被秦音音挑衅的小模样激的面色窘红,江隶说得容易,也就是吓唬吓唬小姑娘,没想到人家非但不怕,还看穿了自己的故弄玄虚,江隶一把拽出自己的衣袖振振有词,
“也就是哥哥今天心情好,不和你这小丫头片子一般计较,赶着哪天心情不好了,到时候才是你倒大霉的时候。”
秦音音就静静的看着他吹,男主有个小毛病,越心虚太阳穴就跳动的越厉害。
说着说着说不下去的江隶在秦音音灼灼的目光下无处遁形,窘迫的落荒而逃。
平生第一次被一个姑娘打量的羞红了脸,这对江隶来说,不可谓是奇耻大辱。
七月底,庄稼地里已经枯死了一大片,林南从县里开完会回来面色凝重,情况不容乐观,宜阳有的地方已经开始闹起了灾祸,出现了严重程度的烧杀抢夺。
并且这种现象正在逐步蔓延,
现在已经不仅仅是种不种得出粮食的问题,怎么控制住这个局面才是当务之急。
日子越来越难捱了,秦母已经有意无意上门打探了好几次,回回都被秦毅四两拨千斤的堵了回去。
徐向暖心想,
你都是女主亲娘呢,要是你都日子难过,我们这些边缘人物估计就只能等死了。
忽然有天,院门被一只微弱的力量拍动,起先徐向暖根本不想理会,可是院子里有只鸡也跟着不安啼鸣。
被吵得心烦意乱的徐向暖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你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出去了半天的男人迟迟不肯回来,坐不住的徐向暖决定自己出去看看,
离开了电风扇的屋子,外面热浪阵阵,炙热灼人的温度烫的人眼睛疼,就这么几步路,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这具身子越发没用了,
别到最后没饿死被晒死了,那可真是太窝囊了。
“这么热的天,你蹲在门口干什么,没人的话赶紧进来。”
太阳下走了两步的徐向暖又怂兮兮的退了回去,阳光过度的偏爱,她实在消受不起。
秦毅回过头和徐向暖打着商量,
“我们要不要收养一只狗,也好给铁蛋儿做个伴儿,”
听到自己名字的铁蛋儿腾腾腾的跑了出去,也难为他还有这份精神。
“你是在说笑吗,我们自己都活成这个怂样子了,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过得好。”
秦毅默然,这年头人都养不活了,养狗简直天方夜谭。
村井里的水好像又快枯竭了,时时刻刻都有人守着,这半个月他们都是偷摸上山找水吃,经过秦音音上次那么被人一闹,现在秦毅也没有那种心怀不安的想法了,人心叵测,说不定最后就是被自己的烂好心害死的。
“阿娘,我们要是不救它,大狗狗就要死了。”
徐向暖被儿子谴责的眼神看得没有办法,也不知道这父子俩都是什么德行,娃儿不知事大人也不知事吗。
可是看到实情的徐向暖忽然心软了,那个整日里缩在他们院墙脚下的大黄狗浑身血迹斑斑,奄奄一息的垂死挣扎。
身子处被人好像割了一刀,伤口很深,腥红的血迹染透了皮毛。
只一眼,就看得人心生恻隐。
这只柴犬是三只狗狗里最胆小怕事的那一只,平时见着人都躲,怎么会无端的引来这么大的祸患。
秦毅沉声,
“肯定是有人饿狠了,想吃狗肉。”
徐向暖瞳孔一缩,嘴里急不可耐的出声,
“那还有一只呢,你快去找找。”
拨开皮毛,仔细翻找了下,终于在脖子侧边找到了那条隐秘的伤口,看出来当时动刀的位置。
铁蛋儿眼睛都红了,
“阿娘,我们一定要救活它呀。”
怎么救,徐向暖急得没有头绪,束手无策时忽然想到了仅剩的那杯水。
嘴里喃喃道,
“死马当做活马医吧,万一有用呢。”
那杯水直接被灌进了狗狗的嘴里,因为它意识昏沉,有好多都洒在了外面,徐向暖心疼的直抽抽。
万幸,伤口不再往外滋血了。
秦音音手里美容养颜的神水到了徐向暖这边就是灵丹妙药,到不了起死回生的程度,但每次都是用在了关键地方。
这条狗命,终于被她救回来了。
母子俩都松了一口气。
可是男人回来的表情并不好看,甚至可以说是怒不可遏。
“那只狗已经被吃了,”
很难去指责别人丧心病狂,连一只狗都不放过。
毕竟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徐向暖不能光是站着说话。
和生存比起来,人的底线可以一退再退。更何况只是一只牲畜的性命呢,
徐向暖难受的是,这样的日子还不到最后。
她眸色严肃的对铁蛋儿交待,
“不要出去随便给人说我们收养了一只狗,不然到时候阿娘阿爹都保不住它的命。”
铁蛋儿看着阿娘的眼睛点了点头,
“我不会的,”
既然救了它就得护它周全。
谁都没看到,地上那只大黄狗闭着的眼睛忽然滴出了一颗泪,砸在尘土里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