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注定是兵荒马乱,
徐向暖起身推开屋门,昨夜根本看不清状况,现天色亮了,才发现原本平整祥和的小院乱七八糟,鸡笼柴篓干活用的扫把铁锹,七零八落杂乱无章,院子正中间还被滂沱大雨冲出了一条沟壑,弯弯曲曲的循着水流流出院门,院门被吊落的那扇院门横七竖八的压在门槛上,整个院子都透着一种凌乱的破败。
要不是阿林之前铺成的青石小路,徐向暖这会儿怕是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唯一庆幸的是,好在屋子是新盖的,经得住暴雨的侵蚀,这场雨来得匆匆,去也匆匆。
雨过天晴,天空中隐隐挂起了一轮彩虹。
可是,村东头那边怨声载道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自家男人还没有回来,徐向暖有些心神不宁。
“阿娘,你赶紧进来。妹妹闹着要你抱,”
屋里束手无策的铁蛋儿焦急的出声,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找阿娘,徐向暖之前是这么给铁蛋儿叮嘱的,现在到了活学活用的时候,当事人一点都不开心。
也不知道那只半夜出走的老母鸡现在飘到了什么地方,之前徐向暖不觉得可惜,现在清醒过来心疼的直抽抽,膘肥体壮的一锅大补鸡汤就这么没了,越想越不甘心,凭什么放过它。
之前铁蛋儿还兴致勃勃给家里的鸡崽子爪子上绑了两条红布带,要不一会儿自己出去找找。
“阿娘,你怎么还不进来,妹妹尿裤子了。”
小家伙这一声呐喊终于将神游天外的老母亲唤回来了,徐向暖赶紧往回跑,可还是晚了一步,小闺女站着身子嫩生生的大腿上淅淅沥沥的撒下一泡尿,单薄的线裤顿时湿哒哒的贴在身上,看得徐向暖眼疼极了。
原本维持了半个多月的好习惯,现在功亏一篑,老母亲有些绝望。
偏这个时候,便宜儿子还火上浇油,
“是阿娘自己慢了,今天这事不怪妹妹哦。”
小闺女舒服了咯咯咯的笑个不停,铁蛋儿特别有责任心从炕头重新找了一条干净裤子,小手琢磨着怎么给妹妹换这个衣服,兄妹俩同仇敌忾,倒是徐向暖这个当人娘的被排挤在外了。
“你别说话,站一边去。尿裤子了不得先洗洗哪能直接给她这么穿,”
说完将面前碍事的小鬼划拉到一边,自己给折腾人的小混蛋脱掉这层贴身带着尿骚气的小短裤。
铁蛋儿小模样一皱,被阿娘粗鲁的动作看得难受,
“阿娘小心点,你看妹妹都不舒服了。”
老母亲是真憋屈呀,你行你来呀,这话心里想想就算了,面上故作不耐的瞪了一眼烦人的便宜儿子。
心里啧啧,他这哥哥当得比自己这个阿娘都要尽责,
嘴里随便应付了句,手下动作确实温柔了许多,
“等你再长大点,到时候你来带你妹妹。”
小家伙有志气,当即夸下海口,
“我带就我带,我很快就会长大的。”
徐向暖被这豪言壮志给弄笑了,再快能有多快,到时候你长大了,妹妹也就长大了,谁还用得着你照顾。
才发应家里少了一人的铁蛋儿惊讶的问,
“阿爹呢,”
被问的那个人随口敷衍,
“你阿爹出去打怪兽了,这会儿还回不来。”
小孩子就是一本活着的十万个为什么,
铁蛋儿被这个阿娘嘴里突如其来的名词给弄糊涂了,小模样又认真询问,
“怪兽是什么呢,”
徐向暖对于自家崽子这是又爱又恨,爱他偶尔的贴心懂事,恨他时时刻刻叨叨叨,简直像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说到麻雀,屋檐下那只麻雀窝被雨水打落了,里面的鸟蛋摔得稀碎,也不知道这家伙看见伤不伤心,铁蛋儿一直以来就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小孩。
这点一点都没遗传到秦毅的清冷漠然,他老子那人是出了门和在家简直是判若两人。
不过他们两人都没有这份悲悯众生的柔软心肠,怎么家里这个小子成了这样,说不上来是不是嫌弃,当然这是好的一面,徐向暖就是觉得少了男孩子从小那股子顽劣,以后还不知道会长成一个什么性格的人。
“怪兽就是妖怪,你爹打妖怪马上就回来了,到时候你去问他,”
成功被问烦的徐向暖选择祸水东引,只是天都大亮了,秦毅怎么还不回来。
秦毅哪是不回来,他是走到半路又生生被人叫了回去。
秦小二出事,怎么他这个兄长都要回去的,
“毅娃子,你赶紧过去看看,你家老太太都哭得快要晕厥过去。”
男人低声问,
“是出什么事了,”
“你还不知道呢,我的老天,你家小二被塌下来的门梁给压断了腿,这会儿刚救出来。”
秦毅是真的不知道,老刘家和老秦家虽然隔的不远,但还是有几百米的距离,再说后半夜他人在知青点这边根本就没听到那边的动静。
回家的步子转了个弯,秦毅疲惫的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一夜没睡觉的眼睛里都有了红血丝,意识其实是有些迟钝的。
秦母看着断了一只胳膊的秦小二痛哭流涕,众人也是奇怪,断了一条胳膊按理说人早都应该失血而亡或者跟秦父一样,硬生生疼死过去。
但秦小二这小子确实命大,不但活着,还活得好好的。
对于有些人,活着还不如死了。
秦小二清醒过来脑子里的第一意识就是这个,他语气阴恻恻的出声质问秦母,
“我都是个废人了,还救回来干什么,让人看笑话么,”
原本吊儿郎当对什么都从不在意的秦小二忽然眼神就不对了,里面的光没了,多了些死气沉沉。
任凭那个正常人能一时半会儿接受这个现实,
秦母哭得嗓子都哑了,眼睛肿的跟两颗大核桃。
“儿呀,你要是没了,娘怎么活呀。”
秦母不知道在心死如灰的人眼里,说再多的话都是烦躁,不但起不到安慰的作用,还莫名助长了秦小二的负面情绪。
半死不活的秦小二冷笑了声,缓过那阵儿令人窒息的疼,他神色不明,
“除了我,你不是还有个闺女可人疼呢,”
人的性情真是会骤然改变,原本一个蓬勃朝气的少年忽然变得暮气沉沉,阴阳怪气。
秦母被这声戳心的话给问楞了,她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家儿子。
“小二,你怎么了,你看清楚我是你阿娘呀。”
可是任凭秦母怎么哭喊,秦小二都没再睁开眼瞧一眼老太太的惺惺作态。
那些帮忙的人很快也都散了,秦毅就赶在这个档口进来。
刚一进门,就被没处撒起的秦母出声质问,
“你弟弟都快被砸死了,你这个当哥哥的这会儿悠悠的过来充什么好面子,赶紧滚出去。”
秦毅被骂的烦躁,真迈开腿就走了。
横竖秦小二现在也死不了。
没人当出气筒了,秦母又开始哭,哭她的儿命运多舛,哭她的半生坎坷。
可惜没人听,
老爷子后来又被帮忙的小辈抬回了上房,秦小二躺在临时搭建的简易木板上被秦母吵得头疼,
“别鬼哭狼嚎了,再嚎出去嚎,我还没死呢用不着这么早就哭丧。”
秦母抽噎的嗓子就那么卡在半喉咙,嘴里小心哄着阴晴不定的儿子,
“不嚎了,你说什么阿娘都听你的。”
秦小二出声质问秦母,
“昨晚干什么去了,要不是你们母女俩都不在没个人搭把手,我至于成现在这副鬼样子么。”
这明显就是迁怒了,秦母赔着小心,
“都怪音妮儿那个死丫头,要不是她不知羞大晚上追着一个男人满村跑,阿娘也不至于忽视了你。”
老太太这变脸的程度堪称登峰造极,明明前些日子一口一个我的宝儿我的心头肉,这会儿什么就都变了。
说着说着秦母还真的气上心头,要不是那个糟心丫头,她至于被儿子责怪么,
秦母就是典型的欺软怕硬势利眼,不过根深蒂固的观念里,男娃子是家里传递香火的重要人物,女娃子再好都是要嫁人的。
老太太忽然就有些醒悟了,前些日子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竟然为了个破丫头和老爷子叫板,她真是昏了头了。
说到老爷子,秦母就又有些埋怨了,
“你干嘛折回去要救那个死老头,要不是这样,至于弄成现在这样让阿娘看得心疼。”
秦小二没吭声,实际当时他折回去就后悔了。
现在说这些管什么用。
秦音音还不知,不就是一晚上功夫,老秦家就出了这么大的变故,最重要的是,原本向着自己的母子俩忽然就对她心生怨怼了。
人心向来是不可控的,秦小二没有细究过,他为什么断了一条胳膊还能安然活了下来。
母子俩都将这归为命大。
蜷缩在江隶怀里的秦音音手脚都麻的没有知觉了,她稍微抬起头,面前一张温润乖顺的俊脸眉清目秀,姑娘家胀满的小情愫来回游荡,秦音音一根手指轻轻碰了下江隶的睫毛。嘴里嘀咕,
“一大男人长得好看就算了,睫毛还这么长。”
这一动,大腿就更麻了,长时间的蜷缩,导致血脉不通畅,不仅麻还有那种痒,痒的人待都待不住,迫切的想要伸开舒展舒展。
怀里的温软身子一动,江隶就醒过来了。
刚睡醒的江隶意识处于那种摸不清混沌的阶段,反应了将近有一分钟,理智终于上头。
他眯着酸涩不舒服的眼睛,
“看一下外面有没有人,没人的话赶紧溜出去。”
江隶是真不想被人抓个现行,那种狼狈简直想都不敢想,他还是想保留一个君子风度。
秦音音本质上根本就不是一个乖顺少女,大概在现代里来不及的叛逆现在都用在了江隶的身上,姑娘娇声问,
“我们都这样了,你可要对我负责呀。”
江隶惊的眼睛都大了,原本温和的眼睛睁开了忽然觉得有些滑稽。
“怎么了,我们可是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没发生,”
说完表情像一个良家妇男苦大仇深的看着不安分少女,催促道,
“姑奶奶,求求您了,赶紧回去吧,”
秦音音眸子转了转,忽然凑近江隶俊俏的小脸逼近,江隶被少女这副步步紧逼的模样给弄懵了。
懵掉的少年,忽然被秦音音响亮的亲了一口。
一直立志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江隶,忽然说不出话来。
秦音音故作不知,佯装害羞的说,
“我们现在可是在处对象了,你不能不负责任哦,”
说完这句人家姑娘就跑了,树洞里只留下一个呆滞少年傻傻的捂着自己的薄唇,江隶脑子里忽然蹦出来一句话,
他被人轻薄了。
反应过来的少年气得羞红了脸,咬牙切齿道,
“秦音音,你个女流氓。”
男女之间这点**无伤大雅,秦音音好心情的回了家,天高云淡,风和日丽,雨后清晨的空气总是沁人心脾,可这股好心情没持续一会儿就萎靡了。
老秦家忽然传来一声暴喝,秦小二竟然想要寻死。
秦母真的是生气了,她躲下菜刀,哭天抹泪的大喊,
“儿呀,你这是拿刀在剜阿娘的心呢,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干什么还要寻死。”
秦小二不吭声,被夺过的那把菜刀是他寻视了很久才找到一把趁手的工具,老太太这一声怒喝不仅呵斥住了他的动作,那股坦然赴死的决心也被冲淡了所有。
半大的少年崩溃大哭,一晚上压抑的情绪轰然倒塌。
“阿娘,你告诉我一个废人怎么活。”
缺了一条胳膊在那些人眼里估计都成了怪物,旧时候的人思想狭隘,人群的异样就足以击垮秦小二。
以前他自己就看不起村口那个傻子,整天带着一帮混小子去看他的热闹,嘲笑着说,
“他要是成那副鬼样子,都没脸活在这个世上。”
现在报应来了,秦小二怎么接受得了。
老太太捶胸顿足的难受呀,
“你还有阿娘呀,怎么就活不下去。”
母子俩的放声大哭吓坏了站在门外的秦音音,怎么一夜的时间家里变得乱七八糟,屋子怎么都塌了,还有阿娘和哥哥在哭什么呀。
秦音音不知道情况,她就出声问了,
“阿娘,这是怎么了,”
情绪激动中的秦母看见一夜未归的秦音音,气就不打一处来。
凶神恶煞的瞪着人骂道,
“不知羞的东西,你怎么还有脸跑回来,那个狗男人呢,怎么不带他一起回来。”
被骂懵了的秦音音回不过来神,半天站着没动。
秦母看得火大,上前揪住不争气的妮子,扯着她的头发根拽了进来。
手下也是真的没留情,拽得姑娘头皮都暴起,被生生疼哭了的秦音音泪眼连连出声抱怨,
“都不说清楚怎么了,上来就动手,阿娘你是不是疯了。”
真的是秦母的态度前后转变的有些大,大到女主根本就没有个反应的过程。
“因为你的不懂事,你哥哥没了一条胳膊,”
秦母说着说着眼泪又忍不住了,不过老太太这颠倒是非的本事连自己亲闺女都不放过,秦音音被秦母这句没头没脑的指责说得火大,
“阿娘,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做我把我哥哥害得没了胳膊。”
秦母闪烁其词,
“要不是你半夜出走,我至于巴巴的追你,家里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你哥哥被门梁砸了都没人帮忙。”
秦音音转头看了一眼那边不发一言的秦小二,
少年面色枯槁,苍白无力。左半边袖子里空空荡荡,血迹斑斑,
他真的少了一只胳膊。
秦音音难以置信,几步跑上前想看看,没伸出手就被秦小二一把挥开了。
少年面色不耐,声音尖锐,一改往日的好说话。
“你离我远点,”
秦音音被吼哭了,满腹委屈道,
“哥哥,我没有别的意思。”
秦母拉过秦音音,
“别往前凑了,看不出来惹人厌么,”
秦音音难受,这个便宜哥哥是真的对自己好的没话说,可是对自己这么好的哥哥现在怒目而向,秦音音难过极了,却又觉得憋屈,
“到底怎么回事都没人跟我说,凭什么要怨我呢,”
少女抽噎着嗓子委委屈屈,可是没人理她。
秦母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儿子,根本对秦音音生不出来一点好感,这态度隐隐有点像秦音音刚继承这具身子的时候,秦音音沮丧难安。
不光秦音音哭,老太太也哭,一大一小两人语调一致。还异常和谐的给对上了。
少年被哭得不厌其烦,态度不好的冲母女俩骂咧咧了一声,
“都没事干了,有那时间赶紧找住的地方去,哭能解决问题吗,”
秦小二像个暴躁的小狮子,这一声咆哮,院子里忽然没人了,秦母拽着秦音音的胳膊跑了出去。
生怕慢了一步,惹得儿子更为厌烦,秦小二现在在秦母眼里就是一个急需安慰照顾的大龄儿童,受不得一点点的刺激,老太太也是真的怕了。
原本那两件耳房都塌了,现在只有老爷子的上屋还在,秦母巴不得看不见那个糟老头子,
原本二十多年来的温顺恭敬这段日子挥霍的一干二净,老太太现在都敢指着老爷子的面骂他是个糟老头子,也是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