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路上,被村民踩出了一条横七竖八的羊肠小道儿,光照后,这会儿混合着雪水的土路有些泥泞不堪,
老爷子毕竟上了年纪,腿脚不是很灵活,秦小二小心搀扶着老爷子往回走。
来时有多满怀信心,回去时就有多垂头丧气。
跨出小院后,秦小二有些后悔了。
但更多的是不甘心,小徐氏这院子他都惦记多长的日子了。
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回去,怎么都觉得窝囊。
他小眼睛转了转,又想再撺掇撺掇老爷子。
“爷爷,你腿脚不好,要不在大哥这儿住几天,等雪化了再回去也不迟。”
见老爷子目光不善的瞪自己,
秦小二赶紧补救,
“这路都泥成这样了,我们这些小辈儿走在上面都费劲,更别说您这么大的年纪了,万一摔着就不好了。”
老爷子有些意动了,很多时候秦小二揣摩老爷子的心思这块,无人能比,那提议大多时候虽说不靠谱,但拍老爷子马屁这块确实没人及得上,很多时候秦小二像是只蛔虫说到老爷子心坎上了。
能活到这把年纪,秦老爷子不可谓不惜命。
就光从脚下这几步的停顿就看出来,老爷子同意了。
屋子里,徐向暖刚接过来那沉甸甸的信封。
院子里忽然就有响亮的动静传进来,秦小二兴冲冲的又跑回来了。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的徐向暖眉头又皱了起来,一手背过身后,那信封忽然就没了影儿。
因为视线的问题,徐向暖手里诡异的动作被秦毅瞧了个一清二楚。
铁蛋儿压着声音趴在男人耳边,说悄悄话,
“告诉你个小秘密哦,阿娘是仙女哦,仙女都是会魔法的。”
被徐向暖瞪了一眼,铁蛋儿又怂兮兮的收回了趴在阿爹身上的动作。
秦小二刚一进门就叫嚣着,
“大嫂,快赶紧给爷爷收拾间屋子,雪天路滑,得在这儿住几天。”
像是一声闷雷炸响在徐向暖心头,老爷子要住进来了。
这真是麻烦事。
清净了这么多天的院子,才短短一天时间就变得吵闹起来。
徐向暖看了一眼男人,转过头窘红了脖子对小叔子开口,
“小二你看,能不能从老家那边带点被褥和吃的口粮过来,我们这边确实没什么东西,委屈了爷爷就不好了。”
炕上沉默的便宜大哥忽然开口了,
他对秦小二嘱咐,要是可能的话,趁这次就让老爷子搬过来让他们也尽尽孝心,反正怎么都是搬,干脆借辆牛车把老爷子的衣柜什么的都一起搬过来,那边也好再腾出来个屋子。
秦毅的语气很笃定,徐向暖不明所以的看着炕头男人,便宜丈夫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这安排真是应到秦小二的心头上了,他早就想和阿娘分开住了。
机会难得,这会儿不抓紧搬什么时候搬?
秦小二觉得没什么问题,顶多就是他多跑几趟的事儿,
但他刚出去,把大哥的话传到,老爷子忽然反悔了,任凭秦小二怎么劝,死活都不肯在这儿多待。
态度坚决到,一定要秦小二马上背着他回去,一分钟都不能多耽搁。
老爷子平日里不怎么出门的原因,除了他年纪大不怎么方便,还有一个就是不能让别人轻易的进他屋子。
不然秦小二怎么都这么大了,还和秦母缩在一个屋。
老爷子是有秘密的,这个秘密除了已经去了四十多年的老太婆知道,活在这世上的也就只有他了。
秦毅这几句话忽然给老爷子敲了警钟,他搬过来了,那屋子肯定就会有人住进去。
不管是谁老爷子都不放心。
原以为这世上都没人知道了,老爷子怕是想不到,他那个从来没放在眼里的大孙子不仅知道,还知道那屋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现在知道的这秘密的人又多了一个女主,虽然秦音音根本就不知道老爷子手里有什么,但她不妨碍她费心找呀。
趁老爷子和秦小二都出门了,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便宜哥哥虽说没什么心眼儿,但眼睛尖呀。秦母倒是好应付。
秦音音避开秦母的视线,溜进了老爷子的上房,
年代久远的老木头门发出咯吱的摩擦声,昏暗的屋子里散发着一股沉闷腐朽的木头味,秦音音不适的捂住了鼻子。
屋子里除了一张通铺的炕,还有一堆大小不一的木头柜子。
个个上都挂满了铜锁,是那种很早以前的老式锁头。锁身上还雕刻着看不清是什么东西的细纹。
屋子里很沉闷,
想找什么也无从下手,没有头绪。
实在是屋子里光线太暗了,好好一个坐北朝南的上房,偏作怪的将窗子封了起来。
没等秦音音翻找翻找,秦母一声咋呼就将她拉了回来。
“要死了,你跑到老爷子屋子里来干什么?”
原来是秦母发现了,她生拉硬拽着还没来得及解释的傻闺女急忙退了出来。
老爷子明令禁止过,他那屋子不允许任何人进去。
除了秦母偶尔得到老爷子允许进去送个饭,别的人连踏进门里的资格都没有。
这么多年,秦家谁不敢听老爷子的话,久而久之,大家都远着上房那个位置。
今个儿傻闺女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要是被老爷子逮到了她保都保不住。
“我就随便进去看看,娘你这么害怕干什么?”
“我怕你被老爷子赶出家门呀,你那个便宜大哥又不是没试过。”
提起这件屋子,秦母就想起了那个便宜大儿子小的时候,那会儿她刚过门,秦父不得已将大儿子托给了老爷子,让他帮忙带着晚上一起睡。
本来好好的提议,老爷子胡子一翘,当场就拒绝了。
甚至言明,任何人都不准进他的屋子。
秦母也不是没有好奇过,但那屋子里就那么几件箱子。
二十多年了,也没怎么见老爷子打开过,真有什么好东西,秦父那会儿也不会被病死。
秦音音还想好好问问便宜娘,没准能问出一些什么?
门外秦小二的惊呼声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一声高过一声。
“阿娘,音音快出来搭把手呀,”
“爷爷摔了一跤扭到腰了。”
秦音音跟着秦母一出门,就看见爷孙俩泥头垢面,满身狼狈的站在村道中,
老爷子身子歪靠着秦小二背上满口呻吟,一向不离手的拐杖也不知道甩哪儿去了。
也不知道严重不严重,但老爷子左一声哼哼右一声哼哼,又气不过在不成器的孙子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
要不是这混账东西,老爷子也不至于平白遭这么大的罪。
秦小二被老爷子这粗犷的手劲儿给掐得龇牙咧嘴,嘴里一个劲儿的赔着小心喊着求饶。
原来秦小二背着老爷子,走着走着就不老实了,嘴里不停的问老爷子为什么反悔了,心不在焉的越走脚步越歪,脚下不注意逮着泥坑就往里面踩。
好在摔下的时候,老爷子被摔进路旁的雪堆里,磕倒是没磕到哪儿,就是腰关节给错了位。
因为说什么,老爷子都不让这个糟心孙子再背自己,没办法,秦音音拜托了两位本家的叔叔,拆了块门板将老爷子小心翼翼的抬了回去。
外面的这些,徐向暖自然是不知道的,老爷子走后,为躲避男人探究的眼神,徐向暖躲进了厨房里谎称要做中饭。
在男人不追根究底的询问下,她还是尽可能的维持一个贤妻良母的形象,
但这些都不是长久之计,长久之计就是她得赶紧想办法回去。
现在两娃儿的亲爹回来了,她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可人的感情是个很复杂的东西,明明朝夕相处的在一起时不觉得有什么,真一想到要走徐向暖怎么都有点舍不下两娃儿。
便宜娘还给当上瘾了。
现代凉薄的自私鬼现在也有了一颗圣母心,真是怪哉,还是说环境真的会改变人。
午饭是铁蛋心心念念的红烧肉,徐向暖很明智的又煮了一锅烩面,以她仅有的这点厨艺,也只能做些不怎么复杂的简餐了。
饭桌上,男人盯着那盆红烧肉沉默了一会儿,薄唇抿紧,用筷子夹了一块咬了一口。
面上神色看不出什么变化,
徐向暖有些惊讶了,齁甜齁甜的腻,这男人是尝不出来吗?
又一想,可能这父子俩味觉都异于常人。
徐向暖捧着自己的细瓷碗,凑近碗边小心的吹着热气,自从男人回来以后,小娃儿直接就被接手了。
乐得她不用操这份心,
热乎乎的面汤喝进胃里久违的舒坦,徐向暖心满意足的喟叹了下。
又给自己打了下气,原主这便宜丈夫有什么可质问她的,自从自己来后,他两娃儿哪一个自己没照顾好。
有吃有喝有衣服穿,还有温暖的床和被褥。
了不得好吧,
想到这儿,徐向暖就底气硬了硬。
她瞥了一眼还在当雕塑的男人,刚才吃进嘴里的那口肉,好像还是那个形状。
秦毅哪是没有味觉,他是被嘴里这口腻得发慌的红烧肉给堵着了,嚼也不行,不嚼也不行,这么一大块估计咽都咽不下去。
小娃儿看着阿爹鼓着腮帮子不动,还想伸出小奶手将那块肉抠出来。
老父亲被逼无奈,还是三下两除二的嚼了几口,灌了几大口水才咽下去。
男人心里微微的可惜,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被做成了这个鬼样子。
铁蛋儿期待的问阿爹,“阿娘煮的肉是不是很好吃呀,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男人停了几秒点了点头,对着徐向暖安慰,
“味道还不错,”
吃了人家的东西总不能不说声好吧,昧着良心也得说。
饭桌上的女人耳朵通红,眼神闪躲着扑朔不定,秦毅暗了暗眸子。
心里原本的怀疑从六分上升到了八分,面前这女人恐怕不是自己的媳妇儿,上次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眼神。
暖暖何时对他有过这种坐立难安又手足无措的时候,明明是同一副面孔,但暖暖更多的时候像是一个乖张又孤僻的大小姐。
自从委屈嫁给他后,脸上的好脸色都少了很多,更何谈会有这般小女儿姿态。
老爷子躺在炕上还在哼哼唧唧,要不是刚才秦音音专门请了老郑叔过来,恐怕被老爷子这番倚老卖老给唬住了。
怎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矫情。
明明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扭着了,老郑叔给正了一下骨就掰回来了。
都两个多小时了还在喊疼。
秦母秦小二还真小心的伺候着,听老爷子一会儿要吃这个,一会儿要弄哪个,隔壁屋子里的秦音音听都听烦了。
秦音音心里怎么想的面上还是表现得很紧张。
秦老爷子将那些碍眼的人打发走以后,跟前没了人他这才停了声。
秦母将炕的火候煨得刚刚好,老爷子舒坦的伸了一下腰,还真别说,老郑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但脸上这种欣慰还没挺过两秒,老爷子眼神立刻就犀利了许多。
屋子里有人进来过,
炕边箱子锁头上,原本朝着左边的铜锁,现在重心都偏到了右头。
大小不一的六个箱子,有两个都是这样,老爷子有些躺不住了。
活了一大把年纪,脑子里那些弯弯绕绕,比平常人一辈子走的路都多。
秦老爷子第一时间想的是,是不是村子里有人进来了。
村里人敬着老爷子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年龄,在以前的那辈人里,老爷子当时家底可是颇为深厚的殷贵人家。
这周围十里八村,哪一个和自己同辈的,当年不是自家院里的长工妈子,这朝代更迭,一朝解放。
大家都成了无产阶级的贫农,但以前有身份的人,谁手里没留点私物。
柜子里其实是空得,要是真有什么,当年大扫荡的时候怎么会留下,但有人进来了,是不是就说明村子里还是有人知道的。
老爷子在脑子里过了一下,唯一可能知道点儿实情的恐怕就是村长了。
那村长的位子还是当初自己举荐上去的,林姜不是那种人。
再说,要是真有人进来,那母女俩怎么会听不到动静。
秦母那个胸无点墨头大无脑的妇人,老爷子压根想都没想过。
但另一个人忽然出现在了老爷子眼中,熏黄烟斗里的烟圈一圈裹着一圈,笼罩了整个屋子。
秦音音这个妮娃子,第一次完整的出现在了老爷子眼里,她还不知自己触碰到了老秦家的忌讳,
吐出一口浊气,秦老爷子的眼神是冷寂无光,不带半点温度。
另一屋子的秦音音打了个哆嗦,还不知道自己那会儿的冒失举动,被老爷子已经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