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徐向暖就意识到不妥当的地方了，比如她眼前这块有些眼熟的地方，还有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么纤瘦粗糙的手了。她一米七的大高个，什么时候委屈的蜷缩在一张军大衣下，总不能是她缩水了吧。而且最关键的就是，旁边男人冒出那句莫名其妙匪夷所思的话，徐向暖后知后觉的知道，她人倒是来了，但大概是魂穿了。
魂穿到这病恹恹的小妇人身上，就说怎么送她过来呢，原来是这么送的。
早前为什么不说，这病歪歪的身子哪哪都不舒服，徐向暖直挺挺的躺着，没忍住爆了一声粗口，顾不得一旁有外人在，她忽而想到什么，急急的用意识探了一下脑海中的空间。好在那六十来平的空间满满当当的还在，她这才心有余悸的放下心来。
大概是刚才那番张牙舞爪的模样看懵了站在一旁的男人，男人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应该说他已经保持这么沉默的状态有一会儿了。
其实徐向暖是有些好奇的，明明四肢健全的男人为什么平白无故要坐个轮椅，很快她就知道了，男人双腿只是简单的能站起来，但并不能直立行走。
理解不了徐向暖情绪的跌宕起伏，秦毅以为媳妇儿这是因为，忽然看到他太激动了。当然事实肯定是他想多了。
秦毅以为，许久未见，两人之间或多或少有些局促和生疏都是很正常的，他斟酌了一下言辞，思量着开口解释道，
“暖暖，你应该是怪我的吧。两年多没回来，没照顾好你和孩子，是秦哥不好。不过我这次立了大功，虽受了一点小伤，不过不影响什么。以后就能好好的在家陪你和孩子过日子了。”
男人坐在轮椅上自顾自的交待了很多，交待了他这两年多都是怎么在外面奔波的，又怎么辗转到部队去当了勤务员，被首长破格提拔成了一名班长。又解释因为在的地方偏远，通信不便。也不是没想过给家里来封信，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即使信到了估计也到不了媳妇儿手里，还平白无故的招来祸患。
徐向暖从他的言语中，断断续续拼凑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主线，两年多以前，秦毅和家里闹掰了。一个人离家出走了。临走之前给徐向暖说他一定会闯出个名堂回来，结果人回来了，阴差阳错媳妇儿换了个芯，徐向暖接了这个班儿。
她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微微出了一点声息，男人抬头瞧见了匆忙站起身问，
“暖暖，你想要什么我帮你拿。”言语真切态度诚恳，和徐向暖想象中的大男子主义有些出入，她可是知道在这个时代，很多男人都是带着一些封建传统思想的。
忽略掉这长相加分，这初初印象，也还不错。当然也有种可能是这便宜丈夫觉得愧疚。
很快徐向暖就想开了，不管这人怎样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过来暂住的，到点儿就回去了。
这会儿徐向暖心里想的是，你自己都行动不便呢，还能帮她拿什么？
但徐向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她微微出声，简单的发出了一个字节的音。
“水，”
“是想喝水吗？我这就去给你倒。”
喉咙处干涩的快要冒出烟了，胸口又窒闷的难受，加上胃部空荡荡的饥饿感。很难去想象先前那女子是怎么挺下来的。
秦毅说完看了一眼四周，没看到盛水的器具，倒是越看越心酸。
屋子里简陋的竟然连个碗都没有，没办法想象前些日子，他的媳妇孩子是怎么在这儿生活的，也不能叫生活了吧，只能简单的称之为生存。
实在是找不到要喝的水，男人神色窘迫的对徐向暖说，
“暖暖，你稍稍坚持一下，很快他们就会开车回来了。到时候车上水壶里有水，”
又停顿了一下小声的安慰了一句，“孩子也会没事的。”
声音小的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别人。
大概看出了男人的坐立难安，难得的，一向冷心冷肺的徐向暖竟然心软了。大概潜意识里，这具身子还遗留着对这男人不由自主的体贴，很少被人用这么关切的语气关怀，一时间徐向暖还有些不好意思了，要知道在现代她可是能躲在男人堆里听糙话的女汉子，这会儿竟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没感动一会儿，徐向暖就收起了自己的泡沫心。她忽然注意到了男人后半句话，微微起身看了一眼炕头四周，找不到一个瘦小人影，那两小孩被人抱去看病了吗？要知道她就是专门过来给人家看小孩的，这看丢了可不行。
看出了徐向暖眼神中的疑惑惊慌，男人简单解释了一下。还想像以前一样摸摸徐向暖的头以示安慰，但被女人躲开了。
秦毅微微有些失落，一直被刻意忽略的那种违和感又出现了，他的媳妇儿是真的和他生分了，眼神中都透露出一种陌生感。
才将将两年不见，感情就淡成这样了？
她还是怪自己的吧。秦毅有些黯然的想，
很快屋外就传来轰隆隆的汽车声，徐向暖听到，是那辆在梦里看到的吉普车回来了吧。
还未进门，就听见屋外小张的疑问声，
“刚才进村那些人，怎么看我们的眼神奇奇怪怪的，怪叫人瘆得慌。”
明明走之前还热切的好像自家人，回来就变了个模样，像躲瘟疫一样神色不明的躲着他们。
谁料刚一进屋，小张就受惊的叫了一声，怀里的孩子都差点没抱住。
很快稳住了身子，咽了口唾液，结结巴巴问了一句站在屋里这会儿当木桩的秦班长，
“秦哥，你，你，你那媳妇儿活了？”
跟在他身后还没进门的战友，莫名其妙的瞪了他一眼。嘴里嘀咕了句，
“光天化日的，这孩子净睁着眼睛说瞎话、话、话”
话未说完，他也变得口吃起来，惊的一下退后了一大步，脑海里一瞬间飘过了很多念头，最后都成了一句话。
秦哥这媳妇儿诈尸了。
诈不诈尸另外，就两人这反映看得徐向暖都有些囧了。
看自家秦班长那副临危不乱的样子，两人也知道自己闹了笑话，部队里走南闯北的士兵，总是要比观念陈旧的村民多了几分见识，很快就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即使知道闹了笑话，但也没有往鬼力怪神那方面多想，再说男人的接受能力总是比那些老弱妇孺要强的多。
好在已经醒过来的铁蛋儿，拯救了当下几人的窘迫，
那孩子被放下来，刚站稳就急冲冲的跑了过来，因为人小腿短又一时上不了炕，急的只能一口一个阿娘眼巴巴的喊着，稚嫩的眼神中满满的都是对母亲的孺慕之情，一时之间徐向暖心酸的有些难受，这种感觉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原主这具身体残留的。
不由自主的她眼眶也湿了，那孩子被男人一双大手托举上炕头。
依偎在母亲身旁，带着奶声奶调惊喜的说道，
“阿娘，你醒了可真好，刚才那些坏人，还想趁你睡着了将你丢了去。好在铁蛋儿是个男子汉，男子汉会保护人了。阿娘，是我保护的你哦。”
说完又在身上这件新棉衣的口袋里翻翻找找，终于肉肉红肿的小手，找出了一块裹着糖浆的红糖。言语欣喜的对母亲说，
“阿娘，赶紧吃，叔叔给的这糖可甜了。”他吃了小一块，这块大的留给阿娘吃，阿娘吃了肚子不饿了就有精神了。
徐向暖余光中看到轮椅上那男人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两年没见了，孩子估计都不认识爹了吧。
好在她这会儿已经微微能出声了，将身上的军大衣往小孩身上裹了裹。
抬眼她先对那两战友道了一声谢，随口问道，
“我那小女儿现在怎么样了？”
小张急急的开口解释“嫂子，大夫说那孩子烧成了肺炎，得住院观察一阵子，不敢再受凉颠簸。我们有个战友在那儿照顾着，您放心。”
徐向暖听完微微的点了点头，有人照顾就好。
刚才还兴致盎然的小孩这会儿已经睡着了，小孩子精力短，先前又挺了那么长时间，这会儿有亲人在，精神松懈下来睡眠就多了。当然也很有可能就是身子疲累，精神匮乏。
男人轻声对那叫小张的战友说了些什么，很快他就出去了。没一会儿从车上回来背了个大包裹。
秦毅从包裹中取出自己随身带的水壶，摇了一下，里面晃荡的还有半壶水，这才放心的递给徐向暖。
温声道：“快喝吧，就是稍微有些凉。”
部队上的这种军用水壶，多多少少都带了点保温的作用，也可能是他们最近刚灌进去的热水，没多长时间，所以并没有多冷。好在徐向暖也不是个矫情性子，她抬起酸软的胳膊，将那水壶递到嘴边微微抿了一口，缓解了一下喉咙的干涩，这才没忍住又接连喝了好几口。
喝完了水，人这才有些缓过了神，之前虽意识清醒，但始终处于一种茫然中，将小孩给的那块糖含在嘴里，舌尖上微微的甜意蔓延开来，稍稍压下了一点胃部带来的不适。
徐向暖听到那男人对她说，
“暖暖，这屋子四面漏风，又不怎么安全。我们今天先重新找个地方，安顿的住一晚，明天再做打算。”
徐向暖没有异议的点了点头，就是从炕头下来走出房屋的这段距离，令她有些尴尬，这具身体糟糕到什么地步呢？已经疲软的必须要靠人搀扶着才能勉强行走，见状她深深的为自己以后担忧。
不过这话就可以后说了。
六零年代的吉普车和二十一世纪大街小巷人手一辆的小轿车，还是有差别的，尤其是在这颠簸的山路上，她几乎都快要吐了。也幸亏是胃里没什么东西，但胃部抽搐的有些犯疼，她想，可能是好长时间的饥饿有些伤着胃了。
本来还想打量打量一下沿路的村落，她好观察一下六零年代的生活现状，毕竟之前只是从书上简单几行字之中，是很难体会到那字里行间的艰苦。
谁知道这会儿精神苦短，一种疲惫感传来。眼皮就有些控制不住的下沉了。见状秦毅将她的身子微微接过来顺势让她躺在自己怀里。
寻了一个舒服的角度，没有抵触不适，徐向暖顺势窝了进去闭上了眼。意识朦胧间还有心思在想，六零年的人这么不含蓄的吗？后来又一想，哦，这是原主的便宜丈夫。
车子爬过蜿蜒曲折的山路，兜兜转转的绕了一大圈。赶在傍晚的时候才到了地方，到了稍微繁华一点儿的宜阳县。
之所以说这里繁华，是因为比起之前在老洼村而言。城里的这些面孔或多或少的都体面了些，至少他们身上穿着整齐。马路上三群两五的路人虽面色消愁，但也比乡下人多了一份生机。
这差别就在于，吃铁饭碗商品粮的总归是比低头只会种地的乡下人多了几份保障，国家对这些人是有救济粮补贴的。
很快车子停在了一家私人小院，院面用青石板稍稍铺了一条小路。砖瓦林立，门头两边还放了两只石狮子，推开厚重的朱红色木头门，迎面就瞧见了一颗红石榴树。
就从这门头排面就可以看出，这肯定是位殷实人家。
秦毅解释，这是他老首长家的院子，虽说家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位老母亲在，但时间紧迫，暂时也没了别的去处。只好过来叨扰老人家一晚。
听到门口传来的声响，很快就有一个慈眉善目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从里屋出来了。
见到秦毅，脸上那笑容又真切了几分。
“是小秦呀，你今天不是回家去了吗？”老人家年岁虽高，但面色红润，最重要的是眼神清明。
说话字里行间都是熟稔，很可能男人今天回来之前还来过这里。老太太踩着一双小布鞋颤颤巍巍的走过来。
秦毅尴尬的笑了笑，那张俊脸瞬间就显了几分傻气，也是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能憨笑，这憨笑看懵了徐向暖，一下子就好像刚才那个沉稳寡言的睿智形象忽然就变得虚无起来，这男人，人前人后怎么还两幅面孔。
好在老太太并不在意这些，她很快就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徐向暖，还有后面小张怀里抱着的那个孩子。
老太太一把年纪了，多少有些阅历。也想到了年轻人兴许回家遇上了些糟心事，现在谁家还没几本难念的经。
语气更加亲和的说了句“旁边那就是你媳妇儿吧，还真别说，模样长得还挺俊。”
又调侃了一下憨大个儿秦毅，“你小子可真有福，媳妇找的那么好看就算了，年纪轻轻孩子都那么大了。”
徐向暖不知道怎么称呼，只能腼腆的回了老太太一个笑容。
一双亲切有温度的手拉过徐向暖的手，和声细语的带着徐向暖边往里走，边对她说，
“你们今晚就好好的在这儿住，我这儿都有收拾好的房间。”
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徐向暖还一时有些招架不住，她骨子里就是个凉薄的人，很少和这样的老人家打过交道。
转身给身旁的男人递过去了一个求助的眼神，男人目不暇视的径直往前走，脸上挂着的还是进门时那傻里傻气的笑容，当然也可能看到了。但他忽略了。
徐向暖在心里诅咒了一下男人以后吃饭没盐，不得已搀扶着老太太进了堂屋，如果忽略掉她脚下步伐的虚浮，这场面大概看起来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