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夜悬阳。
阿廿提了一夜的心终于放下,人活着就行。
她跳到他面前,伸了根指头,“这是几?”
悬阳无奈的抓住她的手腕,“我醒着呢,没在幻境里……”
阿廿朝旁边的谢青岫歪歪头,“我还以为你会像他那样。”
“确实被困了一阵子,但只要能区分幻境和现实,就能找到脱离幻境的方法。对我来说这并不难,因为……幻境里能杀人。”
阿廿这才发现夜悬阳衣袍都破了,头发也有些汗湿,便知他也费了一番周折。不过此人在打架斗殴方便一贯喜欢把自己描述得天下无敌,她也不想揭穿,直接问正事:“到底谁伤了小师叔?你追到了吗?”
“没有,对方早有防备,一路躲进照古林,就是想借着林间迷障挡住追踪。”
阿廿踮脚,帮他拨开黏在额前的湿发,“现在没事了!有你小师姐在,什么迷障都是摆设”
夜悬阳点点头,余光扫过一旁,稍转温柔的目光瞬间又严肃起来,“谢青岫呢?”
阿廿猛回过头去,方才谢青岫胡闹的那块空地已经没人了。
她睁大眼睛环顾四周,周围静静的,连个人影都没有。才一眨眼的功夫,谢家那小子竟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人呢?”
夜悬阳轻轻沉眉,似乎在念境中翻找着什么,然后摇摇头,“断了。”
“什么断了?”
“念境。我原本操控了他的念境,许是因为我也陷入过幻境,现在已经无法操控他了。”
“这地方还真邪门……”阿廿拉着夜悬阳的胳膊,“走!咱们先找到人再说!”
两人继续往林深处去。鹿未识说的没错,有他在,照古林的迷障形同虚设,也不知她是谨慎还是终于得着机会欺负夜悬阳,只要尊使大人稍一走神,他小师姐抬腿就是一脚,分毫陷入幻境的机会都不给。
尊使大人倒是也乐在其中,似乎只要有鹿未识在,什么压抑古怪的气氛都能轻松起来。
这样穿行了一段路,树木明显密了,黑压压遮天蔽日。幽暗的光线下隐约可见腐骨成堆,四周的怪味醺得阿廿鼻子发酸。
她轻声嘀咕:“三年前,四境弟子同闯照古林,没人看见过这些。对方应该是近两年才选中了此处,说不定就在当初来照古林的那些人中。”
夜悬阳还在目视前方,听不到阿廿说这些,却歪打正着的接上了她的话,“有人在利用照古林的遮掩来修炼邪术,这些枯骨,当初应该是活人被抓来试炼的。”
他说完这些,侧头看向她。阿廿问:“在这儿修炼邪术?念境不是全乱了?”
“倘若他修炼的邪术本就与念境有关呢?”悬阳眉心拧出一道小山,一双眼睛便随之隐入壑谷,“阿廿,我们好像忘了件事……”
“什么?”
“你还记得秉烛村那些念伥吗?”
阿廿头皮一紧。对啊,她差点忘了念伥……
自从知道闻笛的背后之人是卫清茗,她便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笙闲那些陈年旧事上,全然不曾问起念伥之事。可如今卫清茗已经死了,照古林里修炼邪术的人又是谁?
能不动声色隐藏在卫清茗身后,和这一切始终有关联的人……
零星的记忆从她混乱的脑子里慢慢的复苏,她毫无直觉的思绪辛苦的将所有线索慢慢拼合,如同修补一件打碎的瓷器。一个答案已近在咫尺……
然而夜悬阳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一只手按在阿廿肩头,眼睛警惕的盯着周围,“小心!”
阿廿从方才的思绪里惊醒过来,耳中听到前面黑森森的林间隐约有动静,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慢慢从黑暗中朝他们靠近。
她默默掐住夜悬阳的手,低声问:“你听这动静像什么?人,还是妖兽?”
她这话算是问对人了,夜悬阳连听都听不到,但这不影响他敏锐的捕捉到一些异样。
阿廿屏住呼吸,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正要拔剑阻挡,夜悬阳已经飞身而出,在浓得让人压抑的乱丛中准确的擒住了对方。
那人抬手反击,片刻后,一个身影从黑暗中滚出,单手撑地慢慢站直身体,端端正正和夜悬阳对峙。
那是他们刚刚还在寻找的人,谢青岫。
阿廿问他:“你跑哪儿去了?”
谢青岫没回答,抬剑便往夜悬阳身上刺。无恕蹿出来,缠住谢青岫的剑直接甩开,那剑身刺在不远处一棵树上不动了。夜悬阳趁机出手,没几招就把谢青岫制服了,片刻喘息都不给,翻掌便是一道黑雾狠狠砸在谢青岫头上。
然而谢青岫连眼都没眨,甚至歪头看着夜悬阳,神色间带了一点得意。
夜悬阳看了看阿廿,“他没在幻境里,也没被操控念境。”
清醒的?
阿廿有点蒙,清醒的谢青岫为啥要杀夜悬阳呢?难道他是幕后黑手?如果这是真的,这孩子装得也太像了。
阿廿正想着,谢青岫不知使了个什么招式,竟趁着夜悬阳走神的空隙挣脱开来,他看似随意的踢起地上一块小石子,那石子砸在旁边的树干上,正好将插在上面的那把剑弹开,剑身轻盈的飞出去,稳稳落回到谢青岫手里。
这下,阿廿不得不相信自己轻敌了,这小子藏得也忒深了。这是什么样的城府,才能做到几乎和平日里判若两人。
判若两人……
判若两人?
这个词在她脑子里打了个旋儿,莫名又飘了回来。阿廿沉下心,眯眼看着谢青岫和夜悬阳交手的样子,这少年的身法和眼神,竟隐约带着一种岁月磨洗过的稳重,那感觉让她觉得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
在谢青岫一个闪身正把脸转向她的一瞬间,阿廿突然明白了一切。
之前那件没拼完的瓷器补上了最后一片。古怪的袁七,宁死都不敢说出真相的沈忱,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卫清茗,尸骨溃烂的其楹,还有眼前这个根本不是他自己的谢青岫……
鹿未识二话不说冲过去,在她和夜悬阳的夹击下,谢青岫又一次落在下风。
无恕紧紧束住谢小公子的脖子,阿廿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想要掰开他的嘴,谢青岫瞪着她,死咬着牙不肯松口。
“张嘴!”
这句夜悬阳看懂了,没等阿廿再说什么,尊使大人一巴掌扇过去。他这巴掌,动真格的能把狡兽打得找不着北,谢小公子当然是扛不住,牙关一松,有什么东西从他口中飞出去。
随着那东西落地,谢青岫也像是突然失了神魂,晕倒在地。
阿廿走过去,低头看谢青岫吐出的那个沾血的东西。
那是一颗鲧珠。
没有人比阿廿更熟悉这东西,二珠分别含在二人口中,口含阴珠者便可复刻口含阳珠者的一举一动……谢青岫方才不是判若两人,他就是另一个人的傀儡。
这些年来,薄阙一直靠这个东西帮鹿未识招摇撞骗,在鹿未识被戳穿后,这一对珠子也早就交给了别云涧圣主,她的师叔,那个正藏在暗处口含另一颗珠子的人,薄云天。
阿廿站起身,和夜悬阳互为后背,对着森密的树林沉声道:“师叔,我知道你在这儿。”
周围没什么动静,这诡异的安静让人觉得危机四伏,阿廿不由得握紧止戈,连无恕也默默竖起一截,警惕的防备着。
然而并没有什么突如其来的攻击,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薄云天就那么平平静静的从黑暗中走出来,依旧是那张瘦而憔悴的老脸,依旧是平和融圆的笑。
他走到晕倒的谢青岫旁边,拾起那颗掉落的鲧珠,在衣服上蹭了蹭,然后小心的收回袖子里。
“你们这些孩子啊,这么好的东西就丢在地上……”
阿廿看着他,“师叔,真的是你?”
薄云天笑了,“傻孩子,你又没有念境,我还能是个幻影不成?”
“这林子里的尸骨,包括其楹,都是你做的?”
薄云天没回答,想往前走一步,刚一抬腿,夜悬阳立刻错开半身把阿廿护在自己身后。
老头的步子又收了回去,“呦,还挺凶……鹿未识,你找了个这么厉害的帮手,不怕养虎为患吗?”
“与师叔这般不择手段相比,什么豺狼虎豹都望尘莫及。”
薄云天还是笑,与平日里好脾气的模样别无二致,“不择手段?我吗?我只是想修炼个护身之法而已,何错之有?”
鹿未识冷冷回道:“倘若师叔觉得没错,为何要躲在这林子里,不敢为外人所知呢?”
“因为这本就是个秘密啊……我若是闹得人尽皆知,被他们发现了怎么办?”
阿廿皱起眉,“谁发现你?”
“我怎么知道?你师父那么厉害的一个人,说消失就消失了,我比你更想知道是谁做的!他消失了,下一个就轮到我了!”薄云天眯了眯昏花的老眼看着鹿未识,“孩子,师叔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早就知道你这些年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