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冰蒲
慵十一2022-02-20 09:412,977

  薄晓走了,薄阙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这不大不小的院子倒成了腊八和阿廿的练武场。

  腊八没人教,自己练得魔怔,隔三差五就来找阿廿单挑,虽屡战屡败,却进步神速,颇有几分韧劲儿。

  输的人较着劲,赢的人也得不到一句夸奖。尊使大人有原则的很:若是不想学,随时可以停下,只要拿起剑来,就别指望有什么好脸色。

  鹿阿廿自然不会被他将住,这点劲儿转头就撒在腊八身上,两个年轻人正儿八经的跟对方杠上了。这个一边走路一边儿想着剑法,那个一边听学一边在桌下以手做刀;前一日鹿未识刚起,腊八便到了院中,转天腊八敲门的时候,鹿未识已经练完一套剑法了……

  对于初有进益的习武之人,冒进几乎是必经之路,夜悬阳也不拦着,就冷眼看他们俩作妖。

  直到后来某日,鹿阿廿大清早叼着烧饼练剑,一口风呛进去,把自己练吐了;另一个在藏书阁忍不住比划两下,不小心撞倒了徐应物码得整整齐齐的一排古籍,挨了好顿揍,这两个小鬼才算慢慢老实下来。

  光阴和少年人的成长互相追撵着,一眨眼便入了冬。

  南境冬天并不太冷,只是湿寒得厉害。尊使大人有点不习惯,见阿廿在身边,便把她往怀里拽,像揣着个软乎乎的小暖炉。

  阿廿笑他:“寂牢尊使还怕冷啊?”

  “怕啊。”

  “我怎么觉得你另有所图呢?”

  “嗯,你奈我何?”

  阿廿奈何不了他,索性窝在他怀里撒娇,“快过年了,我就要十八岁了。”

  “嗯,阿廿长大了。”

  “长大真累……”阿廿仰起脸朝他一笑,“还好有你在,以后每一岁都有你在,真好。”

  冬日的暮色来得早,外面已经有些暗了,屋中还未点灯,阿廿含笑的眉眼在这朦胧的昏暗中愈发漂亮得馋人,悬阳看在眼里,心底狠跳了几下。

  这院子眼下只有阿廿自己住,庭院清寂,无人搅扰,外面凉意潇潇,屋中美人温软,周围的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似乎在告诉他:你不干点什么都对不起这氛围。

  尊使大人实实在在生了点儿非分之想。

  然而未等他有任何动作,突然觉得心口一紧,喉咙里一股血腥气直往上冲。

  他无声的把那邪气往下压,不让阿廿发现他的异样,却再没敢再动别的心思,只是安安静静抱着她……

  入夜。

  涧北林间有一人盘膝打坐。

  他似乎很辛苦,冷汗淋漓,连手都在微微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噗”一声,一口血喷在地上。

  他额头上的汗直往下滴,也懒得管,垂眸看地上一滩血,黑的。

  他没什么表情,又抬头去看天上的月亮,一团浑浊而冰冷的白。

  他忘了从哪天开始,视线里便只剩下黑白了……

  晚间的凉风吹在他身上,他整个人冰凉,耳畔响起穆清游说的话:有魑印的人,不配与万物相通,只能把自己困死在这些罪孽里……

  他这些日子,身体正一点一点的慢慢变化着,双目瞀視,食不知味,耳力渐弱,甚至对阿廿动了点心思都要吃苦头。

  魑印阻隔的,何止是一个念境这么简单?

  哪怕连无恕,也已经越来越没精神了……

  他慢慢站起来,面色还平静着,方才那个念头却在脑海里晃了一下,突然凭空定住了。

  紧接着,似有一座冰山在他脑中崩裂而开,耳中阵阵嗡鸣,隐约听见一个人低低问道:倘若无恕不再与你相通,那你是不是可以杀人了?

  他的头剧烈的疼着,面前阵阵幻影闪过,恍惚间看到一个黑衣人长着他一模一样的脸,面无表情的将风生兽做成的药灌入他口中,他想拒绝,转身却见自己正手执长刀,直挺挺戳进了风作寒的胸膛……那幻影越闪越快,一直到最后,一个小女子仰脸看着他,嗓音又软又甜,她说:以后每一岁都有你在……

  悬阳猛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的手撑在旁边一棵树上,留下了一道带血的深深的掌痕。

  他有些脱力,胸腔闷痛,暗自运气调息,却忽觉身后有人在慢慢靠近他。

  疲惫不堪的一点神魂再一次揪起来,他像是只被激怒的恶兽,转身直接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来人的样子有些狼狈,微微凌乱的头发遮了半张脸,举止却并不慌张,似乎早就习惯了夜悬阳这幅模样。他毫不挣扎,努力平静的挤出一点声音:“阁主,是我,宿袂……”

  夜悬阳终于找回一点神智,无声的放开手,并没有道歉的意思,只是冷声问:“你怎么来了?”

  宿袂活动了一下脖子,笑了,“给阁主送个宝贝!”

  他伸手解下肩上的布包,似乎想掏点什么出来,抬臂时衣服“嘶啦”一声。

  悬阳这才发现,宿袂穿了套女子衣裙,但他此时并未缩骨,那衣服紧崩崩裹在身上,稍稍一动便挣破了。再瞧他乱糟糟的头发,便知是刚拆了女子发髻——这厮又装女人出去招摇撞骗。

  宿袂一项花招多得是,但他最喜欢的,也是夜悬阳最讨厌的,就是女扮男装。

  悬阳瞧他那副浪里浪气的样子,怎么看怎么欠打,强忍着不耐烦,“找不到就算了……”

  宿袂难得语速急切,“等等等等!马上就好了!”

  他终于将那里三层外三层的宝贝掏了出来,交到夜悬阳手中。

  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比悬阳的手还冷,盒外散着湿冷的白汽,明显之前是封在冰中的。

  悬阳没打开,“这是……”

  “五色冰蒲。”

  这名字,悬阳似乎在哪儿听过。

  没等他想起来,宿袂继续道:“此物,可以帮您解掉身上的魑印。”

  悬阳拿着盒子的手骤然捏紧了,“你说什么?”

  宿袂微微颔首,“张涯知道风生兽会给您留下印记,他这些日子几乎动用了所有的暗桩,就为了寻法子帮您解了魑印,皇天不负苦心人,还真让他寻到了线索……属下和张涯前几日一道去雪邙取回了此物,星夜兼程给您送到此处。”

  “张涯人呢?”

  “他……”

  “哎,我……你们……”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紧接着有一人匆匆赶来。

  几个月不见,张涯的胡子又乱蓬蓬长了一脸,人也随之粗野了些,他大步走到悬阳面前,开口就告状:“小尊使,我就安顿一下麒麟的功夫,宿袂这厮就没影了,他非得先跑一步抢风头……”

  宿袂浅笑,“张大阁主,您这可就冤枉小弟了,我明明是来帮你说好话的。”

  张涯挥挥手,懒得理他,瞧着悬阳手里的盒子,“怎么样?吃了吗?”

  悬阳摇头。

  “快吃啊,这玩意儿可不能等,离水五天之后就没药效了!今天都第四天了!过了今夜子时,就成一片枯草了……”

  悬阳眉心一跳,“今夜?”

  张涯点头,“就因为太急,所以取到之后片刻不敢停留,召月麒麟都跑废了,小尊使,你……”

  张涯再说什么,悬阳已经听不清了,方才脑中混乱的念头又冒出来,另一个自己在说话:“夜悬阳,你解了魑印,无恕便活了,你又要成为一个不能杀人的空壳子……你难道不想亲手杀了风作寒吗?”

  “你隐忍了这么多年,徒有一身本领,却无法亲自报仇,不觉得痛苦吗?你别忘了风翕说你什么?他说你是咬不死人的狗……”

  “夜悬阳,你可要想好了,这东西吃下去,你永远都是一条咬不死人的狗了……”

  “尊使,小尊使?”张涯叫他。

  悬阳缓过神来,那二人四只眼正齐齐盯着他。

  他轻声问:“吃了它,确定能解魑印?”

  宿袂道:“阁主,五色冰蒲结于雪邙孤秋河源冰层下,三十年只这一株,乃世间稀有良药,得之极为不易,就算解不了魑印,也定是对您大有益处。”

  他这张嘴巧得很,又要邀功,又要哄人,张涯也接不上茬儿,只好跟着“嗯”了一声。

  悬阳知道宿袂说得有理。但那声音说的也没错,若真的解了,他怕是又要被无恕困住手脚……他这通身的是非,难道以后就靠一个半废的姑娘来替自己冲锋陷阵?

  他看着眼前两个奔波得风尘仆仆的人,感觉这起起落落就像老天爷在跟他闹着玩似的。

  他想起阿廿跟他说过的话,或许他们真的不过是谁掌中的蝼蚁,正被顺手消遣着而不自知罢了……

  悬阳低头打开手中的小盒子,那株小植正散着幽幽寒意,几道荧光将它包裹在其中。

  以悬阳如今的目力,已经分不出是几种颜色,只是觉得周围草木都亮了些,无声彰显着它的稀贵。

  他有一瞬的直觉,魑印可解。

  但解了之后呢……

  眼下冰蒲就在他手中,一切抉择都在他自己。

  杀人的本事,爱人的本事,他只能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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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知蕉鹿不识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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