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薄晓推开房门,门口并排站着两个人。
她看到有外人,便下意识将目光避开。片刻后又察觉哪里不对,转回目光看着鹿未识身旁的少年。
那少年看在眼里,竟是一张极清晰的面目,没有让她感到丝毫不适。
阿廿见她无恙,立刻笑开了,“念境一尘不染的小弟子,我给你找着了!”
薄晓呆呆盯着腊八看了一会儿,又转头看鹿未识,“你什么意思?”
“你眼睛没疼是不是?那就对了!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也有人陪你了,多好啊!”
薄晓的脸色看不出一点高兴,冷冷回道:“是挺好的。”
她缓步走到腊八面前,“小孩儿,你叫什么?”
腊八只比她们俩小一岁,甚至身量还能高出二寸,可气势实在弱了太多,拘谨的回道:“我叫江小雪……您叫我腊八就行。”
“腊八——鹿未识,你是打算让他跟着我吗?”
“对呀!反正他还在临云堂待选,你叫师弟也行,或者直接让他拜你为师,都行!”
薄晓一双浅瞳看着少年的脸,“什么都听我的?”
腊八老实巴交,“但凭大小姐吩咐。”
“那你出去。”
少年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薄晓又转向鹿未识,“还有你,跟他一起消失。”
片刻后,两人被丢到了院外,旋即一道重重的关门声夹着风“砰”的拍在那二人脸上。
腊八蔫蔫的垂着头,“薄师姐好像不太喜欢我。”
阿廿叹了口气,“不是你的错,她是在生我的气……”
她顿了顿,突然道:“腊八,你真想留在别云涧吗?”
“嗯?”
“我昨天光顾着高兴,倒忘了问你自己的意思。眼下你还没有正式拜师,若是后悔了,大可以离开别云涧。”
腊八看她,“为何突然这样说?”
“你心心念念的名门正派藏着这么多伪君子,对外说的是扶危救困,其实没几个人能真正做到。难得刚才这位师姐是个正经人,但眼下她和我有心结,难免迁怒于你,你确定还要留在这儿吗?你若想去问雷谷或者屏绝里这些地方学艺,我也可以送你去,你这样的念境,到哪儿都有人抢着要的。”
腊八认真的想了会儿,问道:“问雷谷或是屏绝里,就没有伪君子了吗?”
阿廿一时无言。她以前只当腊八是个热血冲头的愣小子,如今注意到,才发现这少年说话句句都在点上。
她笑了笑,“也对,天底下哪有真干净的地方。”
笙闲当年那么努力让她干干净净的,到头来,数她在俗世中浪得最欢……
腊八道:“那我要留在这儿。”
“想好了?”
“想好了!”少年正经得很,“‘扶危救困,心系天下苍生’,这句话本没有错,错的是人。可是我若因为几个人违背道义,就连一整个门派都不信了,那才是舍本逐末。再说,别云涧也不全是坏人,还有笙闲尊长那样厉害的前辈,还有其楹师兄,还有你……其实你也没那么坏……”
阿廿笑:“那……再进去找薄晓套套近乎?”
腊八方才的一脸正气瞬间拧成了一个怂字,“我,我有点……怕她。”
“本事大的人脾气都坏,我倒是脾气好,可我什么都教不了你……”她轻轻撞了下腊八的肩膀,声音压低些,“薄晓自从眼睛不太好了,心思全用在那把刀上,她的本事可不是那些花架子师伯师叔能比的,只不过很少有人知道。”
“我知道她很厉害,我就是紧张……况且,我也不会讨人开心,她万一不想要我怎么办?”
鹿小师姐摆摆手,“你要知道,薄晓正儿八经能看到的就只有我们两个人,而且她现在看见我就来气,正是你的好机会啊!薄晓她就是看上去凶,其实心很软的,你只要脸皮够厚,摆出一副跟定她的架势,鞍前马后,勤奋好学,再时不时装点可怜,还怕她不动摇吗……”
她装大尾巴狼来了劲儿,越说越开心,完全没注意身后一个黑衣人影正缓缓走近。
腊八看到夜悬阳来了,也不敢乱说话,干笑着打断阿廿,“这么多办法啊……”
“当然了,你记着,尤其是装可怜,分寸特别重要,你一个小伙子总不好拉着人家袖子哭吧?你得让她知道你委屈,但又不能说出口,要装作不经意的被她发现,又坚强又脆弱,欲拒还迎,欲擒故纵……”
眼瞧着后面抱着手臂听热闹的尊使大人脸色越来越精彩,腊八后脊梁都有些僵了,“小师姐……我是要拜师学本事,你哄尊使大人这些招数,我用不上吧……”
“我教你的就是拜师用的,再说了,摆平尊使还用哄吗?靠美貌就够了!”
鹿阿廿吹大牛上瘾,腊八觉得自己有必要救她一条小命,于是咬着牙朝阿廿身后一施礼,“尊使大人。”
阿廿下意识以为腊八在吓唬她玩儿,刚要反驳,便听见身后熟悉的声音轻轻“嗯”了一声。
鹿小师姐整个人呆立着不动,头上一片乌云飘过,恍惚是刚才吹上天的牛皮。
悬阳看了看腊八,低声道:“拜师学艺,一要勤勉,二要专注,三要诚敬,你若做到,她自然会看到。”
他顿了顿,又含恨补了四个字:“旁的无用。”
腊八第一次听夜悬阳说这么长的话,差点跪下,“多谢尊使大人提点!”
悬阳轻轻挥了挥手,院门无声的打开了,腊八会意,重新整理好自己,端端正正的迈步进去。
院外只剩下两个人,阿廿慢慢转回去看他,满脸假笑,“你,什么时候来的?”
“时不时装点可怜的时候。”
阿廿:“……”
正经的一句没听见,不该听的都听见了。
尊使大人瞟了他一眼,垂着眼梢不说话了。
鹿阿廿眼见势头不对,立马开始装糊涂,“什么装可怜?这是谁说的啊?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自打念境丢了,我这记性真是一天比一天差了……”
夜悬阳还是不抬眼,“既然记性这么差,昨天说要去涧南的事,怕是也忘了吧?”
阿廿老实了,“没忘……我要去……”
悬阳逼近她一步,“我真的不用哄吗?”
他话音刚落,嘴角就被甜甜的啄了一下,某人认错卖乖麻利得很。
悬阳还没酝酿起来的脾气就这么散了。被春意袭过的寒谷,再住不下一片雪花了。
他一时没忍住嘴角的笑,被鹿未识看了去,那小姑娘便又得意了几分。正要说话,院门“砰”一声响,一个人影应声飞出,正砸在二人脚下。
腊八狼狈的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鹿未识:“你还好吧?”
腊八吸了吸鼻子,“没事儿,没下狠手,不疼。”
那少年定了定神,倒真较上劲了,没等阿廿再说什么,他又转头跑进去。
紧接着院子里传来少年跌跌撞撞的声音:“弟子江小雪,求大小姐收我为徒。”
阿廿提前堵上耳朵。
果然片刻后,那倒霉孩子又结结实实的飞出来了。
这回他惨多了,脸上挂了彩,鼻子冒血——被下狠手了。
阿廿看得直咧嘴,“腊八,要不算了吧……我再给你寻个好师父,屏绝里吴掌门你听说过嘛,他从来不打徒弟……”
腊八像是被激起了什么奇怪的胜负欲,“不用。”
“那我给你找点药?”
腊八像是没听见她的话,眼睛直勾勾盯着院子,自言自语:“我就不信这个邪了!”
他抬袖子抹了一把鼻血,然后重新挺直腰杆,迈步进院。
阿廿从他他视死如归的背影,敲着下巴琢磨:“挨揍上瘾……这是病吧?你说他缺的那块念境,是不是就因为这个?”
悬阳拉住她,“走吧,带你去涧南。”
“啊?那他……这个不管啦?”
“你管得了吗?”
鹿阿廿,“嘻嘻,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