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樘的行动很快,没一会儿,李倾苇便敲门进来。
阿樘瞧着晏悉阶的眼色,守在门外,稳稳将门合上。
屋中只剩师姐弟二人,李倾苇走到他床边坐下,“阿樘说你虚弱得厉害,我还以为他是说得玄乎,没想到你真把自己弄成这样。”
“师姐脸色也不太好。”
“我方才也在伺境石那边想了些办法,许是有些损耗……不碍事。”
晏悉阶点点头,十分自然的伸手按住李倾苇的手腕,指尖去试探她的脉象。
李倾苇没躲,神色坦然的和他对视。
过了一会儿,晏悉阶松开手,“师姐确实损耗得不轻,等会儿让阿樘给你送几只山参过去……”
李倾苇神色自若,“你啊,自己都快累垮了,还惦记我,操心的命。”
晏悉阶浅笑,“没办法,只是要委屈师姐,如今灵石都失了效用,想补养身子,也只能靠吃补品这样的慢法子了。”
李倾苇:“谷主,我们问雷谷之人自然怎样都好说,但全天下的灵石若真的从此沦为废石,你也要挨家挨户的去其他门派送补品吗?”
晏悉阶强撑的笑容消失了,“我寻师姐来,就是想商量应对之策。不瞒师姐,对于伺境石,我已无计可施。”
李倾苇漂亮的脸明显僵住了,目光凝滞,成了一副木呆呆的美人图,许久才缓过神来,“你是说……”
“我们得做最坏的打算了,”晏悉阶撑着上半身坐起来,“这些年来,问雷谷向各门派提供灵石用以换取财物和地位,如今灵石废了,问雷谷怕是要变天了。”
李倾苇很快恢复了理智,“财富地位还是小事,怕只怕四境早已习惯了用观境石筛选弟子、甄别善恶,如今观境石废了,各门派的规矩也就成了摆设,万一引出什么乱子,问雷谷难辞其咎……”
她看着晏悉阶愈发沉郁的脸色,慢慢把话收回来,“我这几日先把谷中的账目盘点一下,倘若只是财物上的赔偿,我们还负担的起,至于各门派……我和几位掌门还有些交情,我一会儿就去给他们修书,先将最大的几个门派稳住,其余小门小户就不会轻举妄动了。”
她伸手拍拍晏悉阶的肩膀,柔声安慰道:“悉阶,凡事往好处想,总会有办法的。”
李倾苇已经很多年没叫过他悉阶了,晏谷主枯槁的面皮微微动容,“是我这个师弟太没用了,总是让师姐操劳。”
李倾苇笑了,哄小孩子似的拍拍他的头,“你呀,先养好身子要紧,就算真被人找上门,也得挺直腰杆,咱们问雷谷之主,可不能叫人看扁了。”
“我知道了。”
“那我先去忙了,你有事叫我。”
“好。”
她起身出了门,走出三步之外,原本温柔的笑容便消失了。
与此同时,屋中的晏悉阶笑容也消失了。
他靠回枕头上长长叹了口气。
阿樘走进来,“谷主,您还好吗??”
晏悉阶一双漂亮的眼睛对着屋顶眨了两下,没有回答,轻声吩咐道:“选几个耳力和目力最好的弟子,把李倾苇盯死。”
“李师姐真的有问题?”
“不知道……”
“啊?”
晏悉阶转过头来看他,“你的谷主,除了是个混吃等死的摆设,还是个天选伺境师来着……”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她念境颜色比从前深多了,虽然我找不到破绽,但她不可能没问题,好好盯着吧。”
“遵命!”
阿樘推门出去,屋中又剩下晏悉阶一个人。晏谷主沉沉闭着眼,久久无声。
此时的鹿未识正从一家镖局走出来。
身后的院子里没有一个站着的,不是扶腰就是抱头,哀嚎声一片。
镖局门口站着一个红绸遮眼的女子,听见她出来,那女子冷哼,“问点事闹出这么大动静,毛毛躁躁。”
阿廿“嘿嘿”一笑,回手关上院门,“晓儿你猜,我问出什么了?”
“指使他们的是个瘦高的年轻人,但是带着庐山雾面具,未见得真容……”薄晓抱着大刀懒洋洋的靠在门边儿,“问了三家,不都一样吗?”
“这次不一样!”
阿廿一高兴,伸手把薄晓遮掩的绸带扯下来,让她看自己兴奋的脸,“这家镖局的人说,是一个女子指使他们冒充风蝉山弟子,那女子虽然带着面纱,但是看眉眼身段,是个美人。”
“一个美貌女子,一个瘦高的年轻人……”薄晓略微沉思了一下,“那不就是你和夜悬阳吗?要不你俩承认了算了。”
薄大小姐在外面闯荡久了,也慢慢滋生出一些江湖人的肆意,阿廿咧嘴傻笑,笑过之后便觉出这其中的问题,“你是说,有人故意安排了身形相似的两个人,冒充我和夜悬阳?”
“这不是很明显吗?”
“可是不对啊,我闭关的时候,四境各门派大都还以为我和夜悬阳是对手,知道我俩狼狈为奸的人少之又少……”
薄晓想了想,“也就是说,只要把当时就知道你俩关系的人全筛一遍,或许就有眉目了。”
阿廿猛点头,拉着薄晓的袖子,“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客栈说。”
两人大步流星冲回客栈,关上房门,阿廿迫不及待的拿了纸笔,将心里的人名一一列出来。
薄晓瞟了一眼,“你这叫少之又少?”
阿廿没敢搭茬儿,认真的看着名单。
“张涯,不可能,吴钊和吴茫也不可能……”她摇摇头,将这几个名字划掉。
“晏悉阶,不可能……”
“林致深……”
阿廿犹豫了一下,薄晓摇头了,“这个人向来明哲保身,小打小闹或许有他,这么大的事,他不敢做的。”
“有道理。”阿廿把林致深的名字勾掉。
“你,师兄,徐师叔,腊八……都不是。”
“下面是……茗夫人,她那时候已经不在了,薄圣主……”阿廿偷偷看了薄晓一眼。
薄晓面色平静,“不会是他,他如今已经疯了,我去看过他两次,满口胡言乱语,之前做过的坏事都抖落得差不多了,但是这件事他完全没提过。”
“疯了?是真的疯了吗?会不会……”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问出口。
薄晓听懂了,还是摇头,“应该不是装的,即便是装的,他也没有必要刻意隐瞒这件事,因为比这更见不得人的事,他也都说出来了……”
她脸上静若止水,声音却有些怅然了,阿廿听出不对劲儿,小心翼翼的问:“怎么了?”
薄晓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阿廿,眼底似有忧伤。
阿廿难得见她这样,赶紧拉住她的手,又拍着她的肩,“你不想说咱们就不说了……”
薄晓摇摇头,目光落在那张纸上。她狠狠盯着纸上的薄云天三个字,似乎要把那三个字盯穿,“我的眼疾,是他弄的。”
阿廿拉着薄晓的手猛然攥紧,薄晓的悲伤瞬间被她攥没了,嫌弃的把她甩开,“嘶……你不疼就以为别人都不疼是吧?”
阿廿尴尬的咧了咧嘴,笨手笨脚的给薄晓顺气,“我……我那个,世面见得少,吓一跳……”
“手劲儿还挺大,功夫见长啊……”薄晓揉着手白了她一眼,语气慢慢恢复如常,“其实也没什么,他一直觉得我和哥不是他亲生的,正巧他那时需要找人试炼邪术,又碰巧窥见卫清茗跟何迩私会,一怒之下就趁我睡着的时候下手了。结果施法施到一半,血亲反噬,我居然是他亲生的。”
薄晓说道这儿,露出一点讽刺的笑,“他就赶紧停手啊,可是来不及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因为这件事,他身上还留下了半枚魑印……可他直到疯了,才敢亲口承认这件事。”
魑印……
阿廿突然明白了什么,当初薄云天罚薄阙去采五色冰蒲,原来是为了解他自己的魑印。
可是阴差阳错,那玩意儿却到了夜悬阳的手里。
倘若夜悬阳没有吃,是不是就不用受折骨鞭和踏生诀的苦了?倘若薄云天吃了,会不会就消减了一些戾气,不会在冬至宴上做出如此极端的事……
她又一次陷入了这些是非因果的混乱中,听到薄晓叫她:“行了,我都没事儿了,你难受个什么劲儿?”
阿廿抬眼看她,薄晓已经拿过那张纸,强行岔开之前的话题,手指点着下一个人的名字,“李倾苇,你觉得她有可能吗?”
阿廿看着那个名字,“李倾苇和夜悬阳毫无交集,没道理要害他啊……”
薄晓的手又往下指,“最后一个,宿袂,这人是谁?”
“夜悬阳之前的手下,不过我这次出关后就没再见过他了。”
“他有没有可能害你们?”
阿廿犹疑不定,“我不知道。”
薄晓飞速把名单上的所有人扫了一遍,又重新把手指按在了李倾苇和宿袂的名字上,“所有不可能的都排除,剩下这两个不确定的,嫌疑就很大了。”
阿廿皱着眉,“宿袂的确和夜悬阳一般高……李倾苇的身形也和我相似……”
薄晓突然按住她,低声耳语:“门口有人,两个。”
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薄晓重新系上遮眼的绸带,阿廿飞身闪到门边,猝不及防将门打开,两个毫无准备的身影摔了进来,再关上门的功夫,薄晓的刀已经横在那二人眼前了。
“等会儿!”阿廿拦住薄晓,目光打量着两个不速之客,“你俩……怎么有点儿眼熟啊?”
两个倒霉蛋已经快哭了,“鹿姑娘,我们是张涯张阁主的亲随,咱们之前见过的!”
“哦,他让你们跟着我?”
“是……小尊使吩咐的,他担心鹿姑娘一个人有危险,让我们暗中保护……”
提到夜悬阳,阿廿立刻没脾气了,她嘴角偷偷翘了一下,又赶紧装回一本正经,蹲下来看着他们俩,“你们来得正好,问你们点儿事。”
“鹿姑娘尽管问。”
“你们是张涯的手下,一定认识宿袂吧?”
俩倒霉蛋对视一眼,点点头。
“他人在哪儿?”
“宿袂……死了……”
“啊?什么时候?”
“就……小尊使打下风蝉山之后没几天,宿袂就死了。”
“确定吗?”
其中一个苦涩的点点头,“千真万确,他的尸体还是我拖出去的……”
薄晓慢慢把青粼刀收回刀鞘,“既然如此,就只剩李倾苇了,咱们得去一趟问雷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