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未识跑了大半宿,天微微亮时,她在问雷谷十多里外遇到了薄晓。
“薄晓?你怎么在这儿?”
薄晓寻声看去。她视力正随天色慢慢开始恢复,隐约能看见马背上鹿未识的轮廓。
鹿阿廿将马放慢,直接伸手将她拉上马背。薄晓坐到阿廿身后,语气略显疲惫,“李倾苇跑了。”
“吁!”
阿廿用力勒住马,恨恨的咬牙,“我就是回来抓她的,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你回来的路上,也没见到什么可疑的人吗?”
阿廿认真想了想,“没有,连条狗都没遇到……”
“我也是空追了一路,阿樘在另一条路追,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线索……”
“伺境石的灵力就在夜悬阳身上,但是已经融合了,晏悉阶如今走投无路,我们必须找到李倾苇,才能给各方一个交待……”她拨转马头,“也许是夜黑风高我没注意,趁着天亮再找一圈,走!”
一直未歇的瘦马好像也跟她们一样忘记了疲惫,撩开四蹄朝前跑去,急促的马蹄声中还能听见两个女孩的说话声:
“如果真找不到,你要把夜悬阳交出来吗?”
“不交!”
“你这是要为了他得罪天下人?”
“那天下人也太容易被得罪了……”
……
天彻底亮起来,张涯的世外桃源里,在河边枯坐了一夜的晏悉阶终于站起身。
脚边的灯笼早已熄了,他伸手拎起来,慢慢往回走。
屋中的张涯还守在夜悬阳身边,忽听外面有动静,开门去看,已经没有人了,只有一盏灯笼静静的放在门口……
天过晌午,阿廿和薄晓回到了问雷谷,一无所获。
回到厅中,却见晏悉阶已经回来了。
晏谷主已经换了身干净衣服,虽然脸色依然不好,但看上去从容了不少,正坐在那儿低声跟阿樘说着什么。
鹿未识也没功夫客套,开口就问:“找到李倾苇了吗?”
阿樘垂头丧气,“不可能找得到……”
“为何?”
晏悉阶开口:“因为昨晚死的黑衣人就是李倾苇……”
谅是阿廿这些天对离奇诡谲之事早已见怪不怪,还是忍不住睁大眼,“啊?”
“阿樘把昨晚的事都告诉我了,我去查了一下,发现那尸身是个女子,身量也和李倾苇差不多,我心里不太踏实,于是剖了她的内丹……”
晏谷主哭过鼻子之后,好像一夜之间稳重了不少,说起这些事不急不缓,“李倾苇一直修炼避泽内功,她的内丹颜色赤金,遇水则化,这是她们李家独一份儿的功夫……那人定然是她,不会有错的。”
阿樘的脸色白得发灰,“可我当时明明看见李倾苇站在屋里……如果死的是她,那逃走的又是谁?”
阿廿眉心一跳,“宿袂!他会易容……”
薄晓:“宿袂不是死了吗?”
晏悉阶想了想,“如果他是假死,而李倾苇和他早有勾结,凭问雷谷的秘法,想吊住一个人的命并非难事。”
他如今似乎可以坦然接受一切背叛,“李倾苇私自动了灵石,或许就是为了给他续命吧……”
阿樘听得直缩脖子,“谷主,明天各大门派就要到了,如今李师姐死无对证,咱们该怎么办啊?”
晏悉阶的手臂抵在桌上,用指节点着太阳穴,“该赔钱就赔钱,该道歉就道歉。”
“可是,万一他们不肯善罢甘休……”
晏悉阶点头,“我知道,那些家伙没那么好糊弄……尽量善了吧,一旦起了冲突,又是无休无止的冤冤相报……”
晏悉阶转了转指节,眼睛往鹿未识的方向看。
鹿阿廿毫不留情的回道:“不可能。”
晏谷主笑了,“我没让你交出夜悬阳,我是说,万一打起来了,你这把止戈真的能休战吗?”
阿廿把剑身握紧,实话实说:“成事在人不在剑,以我的资历,怕是还不配……”
晏悉阶站起来,语气依然从容,“既如此,就两手准备吧。阿樘,你现在就带人去清点库银,不够的话就打上欠条,等夜悬阳醒了,把他风蝉山的钱也掏干净,就当是他买我伺境石的钱。”
阿樘看了看鹿未识,鹿未识点头,“夜悬阳的事儿我说了算,就这么定了。”
阿樘暗自咋舌,又转向晏悉阶,“对了谷主,这么大的事儿,要不要跟几位长老商量一下?”
“嗯,你去给他们传话,想跑的自己准备盘缠,想留下的磨好兵刃,半个时辰之后,我在议事厅等他们。”
“是!”
一切突然忙碌起来,问雷谷转眼成了大战前的军营,清点库房,磨洗兵器,排兵布阵,安抚人心……
天色陷入黎明前的黑暗时,有探马回报,对方还有两三个时辰便要到谷口。
晏悉阶打发其余人休息一会儿,自己回到屋中,一个人面对着烛火。
他安安静静的看着,伸手遮住左眼,过了一会儿,又遮住右眼,最后直接把一双眼睛都挡在掌心下,微仰着头,久久不动……
外面突然有人说话,“悉阶兄,你玩儿什么呢?”
一回头,窗口并排趴着两个小姑娘,一个清清冷冷的垂着眼皮,另一个正笑嘻嘻的看他。
“你们怎么没去歇着?”
阿廿笑道:“怕你跑了呀。”
晏悉阶也笑了,起身走到窗边,“还真让你猜对了,我这几天不止一次想躲开这个烂摊子,说实话,张涯那个世外桃源,真是把我眼馋坏了……”
薄晓接口道:“可是你没走。”
晏悉阶无奈的叹了口气,“薄姑娘,我是问雷谷谷主,全谷上下对我恭顺有礼,他们图什么?总不会图我危难之时溜之大吉吧?你看你兄长薄阙,不也是咬牙撑着吗?”
阿廿:“悉阶兄,你要是实在扛不住,可以把事情都推到我身上,反正我本来就得罪他们了。”
晏悉阶看着她,“你真的以为,他们如此大张旗鼓的前来,是因为我救了夜悬阳吗?”
阿廿愣了一下,笑容慢慢消失了,“你是说……”
“弱肉强食罢了,问雷谷风光的时候,谁不是追着捧着?如今出事儿了,谁不想来分一杯羹呢?就算我把你推出去,或者把夜悬阳交出来,他们还是能找到别的理由继续找我的麻烦。”
“可是伺境石被毁已不可逆转,如果他们硬要踩在你头上,你真的要鱼死网破吗?”
“不可逆转……”晏悉阶发出一声轻笑,似乎在嘲讽自己,“是啊,若是不想连累全谷上下,除非可以救回观境石……”
阿廿看他苦大仇深的样子,赶紧打岔,“哎呀,你们不要这么阴沉沉的,说不定那帮人就是雷声大雨点小,明天赔点钱,说几句好话,这事儿就过去了!”
晏悉阶“嗯”了一声,“虽然我不信,但我希望如此……”
“总之,悉阶兄,不管明日发生什么,只要有我和薄晓在,定不会让他们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
薄晓站在她身边,认真应下,“对。”
晏悉阶看着这两个小姑娘,突然端端正正施了一礼,“不管明日如何,二位女侠的恩情,晏某必将铭记于心。”
外面的尘嚣不会因为谁的情义而停止,就在各门派离问雷谷越来越近的时候,还在守着他家小尊使的张涯终于坐不住了。
夜悬阳的呼吸已不再沉重,面色也恢复如常,看上去安稳了不少,只是一直没睁眼。
“快醒了吧?”
没人回答他。
张大阁主叹了口气,“你该醒醒了,再不醒真出大事儿了……”
夜悬阳依然安安静静的躺着,。
“鹿姑娘可给我传信了啊,各门派逼着问雷谷把你交出来,她为了护住你,眼下必须要跟问雷谷共进退,你就一点儿不担心?就算她打架打不输,万一跟晏悉阶患难与共患处感情来,你哭都没处哭去……你听见没有?”
“你别想让我帮你啊……血契早就解了,我才不替你冲锋陷阵呢……”
他没说完,门口传来敲门声,“阁主,您要的人马都已经到了,不知何时出发?”
张涯猝不及防,尴尬的咳了一声,对门外道:“马上就来!”
他又低头看了看夜悬阳,“我这可不是帮你啊,我这人……仗义。”
仗义的张大阁主依然没等到回答,无奈叹了口气,转身要走。
一只手突然伸过去,抓住了张涯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