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悉阶抬手将李倾苇打发走,薄晓稍晚了片刻,抬腿跟了出去。
阿廿没拦着她,反而对晏悉阶说:“你师姐要是真有问题,薄晓的刀可没轻没重……”
晏悉阶似乎对李倾苇的性命毫不在意,反而问阿廿:“夜悬阳现在离问雷谷多远?我要见他。”
阿廿一愣:“不算太远……你不会真怀疑他身上有伺境石的灵力吧?”
“八成真的有……”
“你真疯了?”
晏悉阶不管不顾,方才还疲惫的面色已经绷紧了,固执的问下去:“那些人还有两日才到,两日之内往返,能否来得及?”
阿廿看他不对劲儿,也不再问,点头道:“若是快马加鞭,应该来得及。”
“跟我走!”
他不由分说往外去,由于太过急切,甚至急出了些精气神儿,脚步飞快。
阿廿也只能跟他小跑出去。
晏悉阶边走边对阿廿说:“几日前张涯曾经来找过我,说夜悬阳用了灵石之后身体出了状况……”
“他身体怎么了?他什么都没跟我说……”
晏悉阶并不理会,依然飞快的说下去,“后来我问过阿樘,当初送来的十颗灵石并非他亲自取出,而是李倾苇交给他的,今日这谣言你也听到了,我不信有这么凑巧的事……”
“你是说,李倾苇可能真的把伺境石的灵力转入疗愈灵石,然后被我们阴差阳错的用在了夜悬阳身上?”
“所以我们必须立刻就去,倘若他体内的灵力还没有完全融合,或许还有挽救的可能!”
“伺境石是灵石之源,那么多灵力都用在夜悬阳的身上,他不会出事儿吧?”
然而晏悉阶没听到,他已经解下一匹马,翻身窜上去,一道残影往前跑了。阿廿连骂祖宗的功夫都没有,也只能扯上一匹马,紧赶慢赶的在后面追。
夜至三更,二人终于到了张涯的世外小桃源。
看到前方灯火的一刹,晏谷主的马终于扛不住,直接栽倒在地,连带着上面的人也滚落在地。
阿廿赶紧勒马,跳下去扶他。
与此同时,前面不远处有人沉声问道:“何人在此?”
是张涯的声音,阿廿踏实了一点,“阁主,夜悬阳怎么样了?”
“鹿姑娘?”
“是我,还有晏谷主。”
张涯立刻上前,走近才看清晏悉阶狼狈的德行。
“来得正好,我带你去看尊使!”
他说着,直接弯腰把晏谷主扛在肩上就往回跑。
晏悉阶本就虚弱,跑了一整天,又摔了一跤,此刻被张涯这么扛,瞬间气血倒流,只发出了一个虚弱的“你……”,就再无力顾及问雷谷谷主的颜面了。
张大阁主边跑还边嘱咐:“鹿姑娘快跟上!”
话音未落,鹿某人已经超过了他,一阵风似的冲进屋了。
夜悬阳还躺在床上,那安静疲惫的模样和之前她照顾他的那些日子没什么区别,只是脸色有些不自然的发红。
她缓了缓神,伸手摸他的头,果然烫得厉害。
“夜悬阳……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回应她的是张涯走进屋匆忙又沉重的脚步声。
张大阁主二话不说,准确的把晏悉阶撂在夜悬阳床边的一张凳子上,然后极有先见之明的伸手挡在他脑后,正托住了晏谷主昏沉歪倒的脑袋。
阿廿转身倒了杯水,递给晏悉阶。
晏谷主慢慢喝下去,目光渐渐清朗,也没说什么,直接凑近夜悬阳,展指拢出一道月白的光,反手压在夜悬阳头上。
夜悬阳依然安安静静的躺着。
阿廿看着他在那道光里略显朦胧的脸,突然感觉他之前生龙活虎的样子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了。那个肆意妄为、胆大包天的夜悬阳,已经随着他一次又一次的痛苦慢慢消磨得所剩无几。
她正微微愣着神,晏悉阶突然猛的收了手,像被烫着了似的。
夜悬阳周身的光消失了,又成了一长条无知无觉的躯体。
张涯急急问道:“怎么样了?小尊使没事儿吧?”
晏悉阶目光怔怔的,眼睛朝着夜悬阳的方向,却明显没在看他,像是被谁抽走了神魂。
阿廿似乎明白了什么,轻声叫他:“悉阶兄……”
“别叫我!”晏悉阶突然站起来,摇摇晃晃的避开鹿未识和张涯,几乎失魂落魄,“都离我远点……”
张涯有点儿急,“怎么了这是?”
他想要上前问问晏悉阶,刚迈出一步,那位谷主如同惊弓之鸟,飞快的躲出去,消失在门外的夜色里。
张涯一双虎目全是疑惑,“他什么毛病?他还没说小尊使到底怎么样了……干嘛呢?”
阿廿看着外面黑洞洞的夜,又回头看看夜悬阳,“我猜,尊使应该没事了……你照顾他,我去看看晏谷主。”
“那你小心点儿!”
“放心吧……”
阿廿取了盏灯笼走出去。
静夜幽深,草木丰茂,正适合心情低落的人躲藏。
她提着灯笼慢慢找着,终于在河边找到了一个凄冷冷呆坐着的背影。
灯笼照在他背上的时候,阿廿似乎听到一声低低的抽泣。
她想了想,还是走过去,站在他身边,把灯笼放在离他远些的位置,也不看他,只是轻声问:“悉阶兄今天跑累了,休整一晚,明早再回问雷谷也来得及。”
没人回答她。
她余光瞥见晏悉阶正在偷偷抬袖蹭眼睛,于是安安静静的等。
约莫等到他擦得差不多了,突然伸手去拉他,“你这衣服都摔脏了,明天回去要被徒众们笑话咯……咦?袖子怎么都湿了?”
晏悉阶猛地把袖子拽回去,“鹿未识,你差不多得了……”
阿廿抿了抿嘴角,“可惜我们家伏坤鼠不在了,否则都给你记下来,逮谁给谁看!”
然后,她听见晏悉阶沉沉缓了几口气,却没有还嘴。
阿廿慢慢蹲到他身边,“伺境石的灵力的确在他身上,但已经来不及了,对吗?”
晏悉阶鼻息中流出一点细微的气息,掺满了幽怨和不甘,“对,已经融进去了,你的尊使大人没事 ,他会恢复得很好,会比从前鼎盛时更好……但我的伺境石没了……彻底没了……”
他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天,嘴唇还在无声的动着,那口型似乎在一遍一遍的说:“没了……没了……”
阿廿知道,晏悉阶虽然看着像个清闲避世之人,但他心底一直十分在意自己伺境师的身份,在意整个问雷谷的地位和荣耀,这份垒在他身后的尊荣是撑起他闲逸躯壳的骨,如今骨断了,他整个人也就塌了……
“悉阶兄,可还有别的补救之策?只要你开口,哪怕刀山火海我都去给你寻来!”
晏悉阶还保持着刚才的模样,只是嘴里重新发出了声音,“没有,山穷水尽了,问雷谷三十九代伺境师,到我这一代就断了……”
“可是,你的眼睛不是还能看到念境吗?你还是伺境师啊。”
“那又有何用?我这样的眼睛几百年才出一双,即便是我的孩子,也未必能长出这样的眼睛了……”
阿廿沉默了。
这样的事实摆在眼前,如果不能帮上他,任何劝慰都是虚的。
晏悉阶突然转头看她,“你当初是怎么过的?”
“嗯?”
“你刚丢了念境的时候,是怎么过的?”
“就……哭啊,没人的时候偷偷哭。”
“然后呢?”
“然后被人欺负……受的欺负多了,就开始学坏,坑蒙拐骗,想尽一切办法证明自己还能有机会做个女侠,就一直忍着、撑着,非要较这个劲儿……这一晃,也就撑到今天了。”
“但你如今确实是个女侠了,连止戈都选了你。”
“所以你看,只要撑住了,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
晏悉阶慢慢转回头去,“我不听大道理……”
“我这叫经验之谈,在丢人现眼这方面,我可是前辈,你得学!”
晏谷主实在疲惫了,配合的扯了一下嘴角,面色却依然凄凉。
阿廿站起身,“行吧,你在张涯这里歇一晚,我现在就替你回问雷谷。”
“你回问雷谷干什么?”
“伺境石的灵力在夜悬阳身上,说明李倾苇真的背叛了你,我去抓了她审审,以免夜长梦多。不管能不能问出什么来,打一顿给你出出气也是好的。”
“你不管夜悬阳了?”
“张涯会照顾他的,眼下抓李倾苇更紧要!反正他也快好了,到时候让他去给晏谷主当个打手,谁敢欺负你他就打谁!”她突然弯腰凑近晏悉阶的耳朵,“他打人可解恨了!”
晏悉阶终于笑了,除了眼睛没笑,脸上也算勉强见了笑容。
阿廿默默松了口气,把灯笼挪得离他近一点,“这个留给你吧,我走啦!”
她转身小跑着,很快没了影,片刻后,晏悉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地远去。
入夜的问雷谷,天色同样不太好,云霭遮了月光,只隐约可见几颗残星。
阿樘还在李倾苇的房门外守着,在他旁边更隐蔽一些的地方,一个红绸遮目的女子安安静静的站着。
阿樘知道她是谁,可这阴凄凄的天,静得发慌的夜,再加上一个白衣红绸女子,山风一吹,还是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盯梢盯到自己心慌,也是头一回了。
他正心里犯怵,突然从李倾苇的房间传来一声尖叫,差点吓破了阿樘的胆。
薄晓已经踹开了房门跑进去。阿樘感觉自己头发都站起来了,也只能硬着头皮冲过去,
屋中一个黑衣人正倒在地上挣扎,周身紫气遮罩,一张破碎的庐山雾面具掉在旁边。而李倾苇正持剑指着地上的黑衣人,面色惨白。
黑衣人早已说不出话来,扭曲挣扎,像一条离水的鱼,身上的紫雾随着他的挣扎四处乱飘。
阿樘赶紧护着薄晓和李倾苇往后退,生怕被沾上一星半点儿。
他的注意力全在黑衣人身上,片刻后,他听到薄晓的声音:“李倾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