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死敌
慵十一2021-11-09 23:262,765

  杀父之仇这四个字让悬阳有点意外。

  他来不及想太多,便听见外面似乎有人在朝这间屋子靠近,想凝神去听,那声音却被晏朝宜一声冗长的叹息遮住了。

  “如今这些孩子,生来就躺在父辈打下的江山里,大多没历过什么风浪。比如我那晏迟小儿,贪享于安闲,沉湎于体面,不知弱则不图强。虽然也还算出众,但终究少了点血性,倒是你,跟他们不一样……”

  晏朝宜每句话都说得没头没尾,悬阳左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右耳听着他碎叨叨的话,心底烦躁,正欲起身离开,那老贼又道:“你一身的本事,却又伤不了对方性命,实在是个好敌手,老夫若是还能再活些年,定要与你好好切磋几番,可惜我命不久矣,倒是便宜晏迟那小子了……”

  晏朝宜说完这句话,身上突然发出微妙的“咔啦”声,苍老的身躯微微扭动,像要重新长出四肢似的。然后,他撑着扶手慢慢站起身,竟摇摇晃晃的脱离了那把经年累月后几乎要和他长在一起的木椅。

  在小屋阴沉的月光缝隙里,晏朝宜颤颤巍巍朝前走了两步,好像随时要栽倒在悬阳身上。

  悬阳立刻抬手,无恕直朝对方而去。

  晏朝宜突然回光返照似的伶俐起来,偏头躲过了无恕一击,然后竟反手将银链抓住,猛然探身到了悬阳面前,近在咫尺的脸上露出一点扭曲的笑意来。

  和那笑容一起出现的,还有他袖中一道寒光。

  那是一把匕首。

  匕首的锋芒扫过夜悬阳眼底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了这老东西所说的“杀父之仇”是什么意思——晏朝宜为了给他那老牛拉破车的儿子赶两鞭子,打算提前结束自己几近油尽灯枯的老命。

  悬阳暗骂杀才,已经来不及了。

  晏朝宜左手的匕首掉转锋芒朝向他自己,右手将银链拉得更紧,生怕夜悬阳跑了。

  这一派之主哪怕垂暮朽败也并不白给,不知使了什么古怪的缚身之法,竟让悬阳一时间无法挣脱。

  晏朝宜低声阴笑:“后生,莫怪老夫手狠,只是你命该如此,谁也奈何不得……”

  夜悬阳无暇思虑,情急之下抽了腰中软剑,剑身游蛇般缠上晏朝宜揪着银链的手,转眼切断了两根手指。

  晏朝宜吃痛,咬着牙松开了无恕,悬阳趁势抬腿一脚,“滚!”

  那瘦小枯干的老头像一只被箭射中的雁,直接拍在墙面上,手中匕首不知何时已经插进了自己心口。

  与此同时,外面的脚步声到了门口,房门被人撞开,悬阳回头,正看到晏悉阶一张清和面孔从急切变作惊诧,片刻后,转为悲怆……

  “父亲!”

  晏少谷主没了平日里悠然气度,两大步冲到晏朝宜身前,“父亲……”

  姓晏的老贼把一切都算准了,包括他最后一口气能有多么恰到好处。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自己儿子最后一眼,然后,颤巍巍的抬起断了二指的手,似乎想摸摸儿子的脸,手抬到半空便重重落了下去,踏踏实实的撒手人寰了。

  晏悉阶的手在发抖,“父亲,你醒醒!父亲!”

  他伏在晏朝宜身上悲痛欲绝,再抬头时,夜色凄凄也掩不住他一双眼红得透彻——一切都按着晏朝宜算计的方向进行。

  悬阳并没有给晏悉阶从悲伤转为愤怒的机会,趁着这位少谷主还在悲恸之中,无恕直接环住了晏悉阶的脖子,用力往后一摔。

  悬阳力道把握得刚刚好,晏悉阶以和他爹如出一辙的射雁式砸到墙上,直砸得两眼发懵,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悬阳面无表情的收了无恕,转身走了。

  若是从前,他多半会把晏悉阶打得半死,再将晏朝宜老贼的尸体点了天灯,哪怕杀不了人,也得把这破谷掀了。像如今这种打完人就开溜的手段,他是绝对不屑做的,

  然而现在,他没有多余的力气陪这位晏少谷主玩什么为父报仇的涅槃重生,他只想离开。

  蔚北留下的伤一直没有完全好过,他拖着这一身伤痛四处奔波,几乎没有一刻是安生的,再加上此刻阿廿浑身的鼠毒之痛,他是真的不太好。

  可惜这一切痛苦似乎都是白忙,费尽周折擒到手的袁十四转眼就被薄晓杀了,晏朝宜那老贼却反手给他扣个杀人的罪名……

  但是现在,相比于愤怒,他更多的是疲惫,已经没有心气跟任何人较劲了。

  这浮尘间,谁都怕他,谁都想利用他,谁都把他当成天大的威胁,殊不知这威胁本身也是血肉之躯,且早已岌岌可危。

  明明是夏天,晚间的风却比平日里凉些,悬阳轻而易举的被风打透了,顺带着那张终日沉静的脸也催出了一片凉瑟的苦笑。

  兜兜转转,他又回到了孑然一身的模样,似乎还比从前少了点什么。

  少了什么,他也不知道。

  但至少从前,他从来不会盘算这些……

  这地界注定是不能留了,接下来该去哪儿,他还没想好。

  尊使大人所有的城府好像都被某个人带走了似的,眼下竟全然没了方向。

  他轻轻缓了口气,好歹得先走,总不至于在视他为死敌的人家的树林里傻站着。

  才迈出几步,身后一阵刺耳的裂木声,悬阳闪身往旁边一闪,一棵一人多粗的树挂着风声砸在他脚下。还没等他站稳,身后又一棵树朝他砸来,悬阳赶紧再次侧身躲避,紧接着又一棵树砸过来……

  夜悬阳还是头回被一片树林追得上蹿下跳,每一棵都瞄着他的背,接连不断,长眼睛了似的。

  他嗅到些许妖兽的气味,一边闪躲一边掐诀,却发现这些树竟然并非精怪,真的只是普通的木植而已。

  那妖兽的味道,又从何而来呢?

  悬阳瞄着又一棵朝他倒下的树,原地纵身一跃,跳到即将倒下的树干上,旋即借出一点力,跃上另一棵即将倾斜的树干。如此纵跃几次,便得着机会攀到高处,垂头看去,顷刻间惊出一点薄汗来。

  林中树木竟是栽种成了一个巨大的圆阵,每一层林木环环相套,一圈一圈朝中间倒过去,外一层搭着里一层,像一朵正在缓缓合拢花瓣的硕大的千丝菊,而夜悬阳踩在离中心最近的一层的树上,正随着逐渐倒下的树干慢慢下落。

  晏朝宜人都没了,竟还留着这么多把式对付他,这老贼就该点天灯……

  然而局势已容不得悬阳生多少怨恨。他眼瞧着又一棵树砸过来,再一次纵身跃起,却忘了自己有多少伤。那条在蔚北炸伤的腿此时终于熬不住了,踩滑了半步,悬阳整个人往下落去。

  无恕立刻蹿起来,攀住上面一棵树将他拴住,悬阳高大的身子坠在一根指头粗的链子上,肩胛穿破的伤疼得他浑身发抖,然而另一棵树已经砸了下来,无恕从缝隙中逃了出去,却无法把悬阳高大的身子也从树干的缝隙中拎出来,终究还是任凭他跌落……

  夜悬阳狠狠砸在了地上,翻身欲起,却被随即而来的几棵树压在下面……

  不知过了多久,树林中重新恢复了安静。

  悬阳趴在地上,几个树如同几杆长枪,生生压塌了他的脊背,只有无恕还苦苦挣扎,卷着悬阳身上的树干拼命往下拽。

  然而夜悬阳已经没了力气供它撕扯了。他默默把无恕放下来,落在自己面前,血味的嗓音嘶哑着问它:“不让我杀人,你后悔吗?”

  无恕静静停滞一会儿,左右摇了摇。

  不后悔……

  果然还是不后悔……

  悬阳苦笑,大口的血随着笑意呕到地上,身子却被树干压着,胸肺淤阻,才笑了两声便被急促的喘息代替。他脸上的笑容始终未褪,与血水和冷汗交织在一起,就像他的命运一样,糟糕得辨不清孰是孰非……

  远处传来人群呼喊的声音,他知道是有人来了。

  这么大动静,怕是晏悉阶也该缓过神来抓他这个“杀父仇人”了。

  是要被游街示众?

  还是要被千刀万剐?

  或者把他送回风蝉山,交给风作寒,继续做一条咬不死人的看门狗?

  再或者……他还能再奋力一搏……

  悬阳闭目凝神,敛足最后一点力气翻掌念咒,粗糙带血的右手燃起一点火星……

继续阅读:第九十九章 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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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知蕉鹿不识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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