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未识笑,“好端端的,怎么自责起来了?老头子不知道藏在哪里逍遥,倒惹我师兄多愁善感。”
薄阙笑骂她:“就你心大,刚才那个,算怎么回事?”
鹿未识眼都不眨一下,开口就胡说:“哦,寂牢尊使感念师兄在蔚北的救命之恩,特来拜谢,一不小心走错房间了。”
“是吗?那他见到我怎么连句谢都不说,直接就走了?”
“这个嘛……可能夜黑风高,没认出来,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去找你了,师兄要不要回房间看看……”
薄阙抱着手臂听她瞎叭叭,直到她实在说不下去了,才开口问:“编不出来了?”
阿廿没脸没皮的朝他笑,“嘿嘿。”
薄阙不看她,眼睛盯着桌脚一只懵懵打转的蚂蚁,“这些天,夜悬阳的行事我都看在眼里,他的确并非传言所说的那般大恶,但你要知道,判断一个人,仅凭善恶二字是远远不够的,你接纳他,就表示你要接纳他的过往和通身的麻烦,甚至包括世人对他的恶意。”
“嗯,我知道。”
“他救过你我的性命,又帮你顶了蔚北的罪名,我薄阙并非忘恩负义之人,他若有需要,我定当报偿。若是旁人,我倒也未必如此苛刻,可你不一样,阿廿,你从十二岁开始,每走一步都是小心翼翼,不该为了一个夜悬阳就把自己至于危险中。”
“我明白,师兄都是为了我好……”
薄阙狠狠的白了她一眼,“你什么都明白,就是做不到。”
“师兄都知道,干嘛非得揭穿我……”她抿着嘴唇,大眼睛咕噜咕噜的装可怜。
薄阙叹了口气,“从小到大,就你最会给我出难题。”
“那师兄不是也都解决了嘛,我师兄最厉害啦!”
“少拍马屁。等回了别云涧,一切都听我安排,从你离开别云涧到现在,所有事都要瞒得死死的,尤其不能告诉薄晓,她若是知道你给她找医书不成还把自己赔进去了,怕是要提刀找夜悬阳拼命。”
阿廿听出了他话里的默许,歪着小脑袋凑到他身边,“师兄你不生我的气啦?”
“凭什么不生气?”
“那你……”
“懒得理你!”
他矜傲的甩甩袖子,转身出门了。
阿廿在后面嘴巴抹了蜜似的,“师兄慢走!师兄晚安!师兄好梦!”
薄阙还没走远,突然停下,回过头来看她。小姑娘立刻巴儿巴儿的跑到他面前,“师兄,你要是消气的话,我明天能有肉吃吗?”
他顿了顿,“以后别叫师兄了,叫哥。”
借着门前积水映出的一缕清光,阿廿隐约看到薄阙眼中散着从前未曾有过的宁静,她愣了一瞬,旋即笑了,“晚安啊哥!”
薄阙也笑了,“回去睡觉吧。”
“遵命!那我明天能吃肉吗?”
“睡觉去!”
“那好吧……”
小姑娘很快又恢复了笑容,乖乖回房间了。薄阙看着她的背影消失的门缝,愣了好一会儿神。
入夜。
薄阙弄了壶酒,靠着夜色怅然的窗口稀里糊涂的灌了两口,权当是祭奠自己这段不知何时开始,但显然终止在今晚的感情。
他这位小师妹,说是迟钝,实则什么都懂,说是机灵,却永远在装糊涂。
说到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对鹿未识到底算不算动过情,但鹿未识却始终清晰的知道他二人的界限,他薄阙永远只是兄长。那个看似不长心的姑娘,心底比谁都清明。
薄阙苦笑,那便只做个兄长好了,从今往后,不再揣着小心翼翼的情愫,倒也省去了很多麻烦,只是……
“便宜那个畜生了……”他不自觉说出声来。
“畜生”俩字的余音被屋檐上垂落的水兜住了,悬在空中荡了一下,正落到一个人宽大的黑袍上。
那“畜生”的脸就这么出现在窗外,平平静静的看别云涧大公子深夜买醉。
薄阙此刻瞧见他,难免恨得慌,借着点酒意也懒得端持守礼,这辈子也没这么直截了当过,“滚。”
夜悬阳依旧平静,“有正事。”
薄阙满脸烦闷,一直晾着他。直到酒壶喝空了,见他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终于还是开门让夜悬阳进来。
小尊使在屋外披了一身清冷的水汽,走路打晃,每迈一步都略显迟缓,却仍面如止水。
薄阙冷笑,“别端着了,你的伤有多重我最清楚,五天,根本好不到哪儿去。”
夜悬阳是真有点撑不住了,勉强摸索着桌沿坐下,额角的青筋崩得老高,连无恕都在微微抖着。
袁七的炸药是下了死手的,他嘴上说瞧不上凄风苦雨,其实还是在努力维持一副人样。方才在阿廿面前,冷肃和轻松都是装的,唯独看似故意讨怜的虚弱,反而是最真的。
夜悬阳也是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犯贱的一天,被薄阙揭穿了也没什么可解释的,开口便直入正题:“蔚北的事,薄大公子没有要说的吗?”
“看来你有话说?”
悬阳已经疼得连坐着都要撑着桌沿,语气却还能稳得住,“我在秉烛村发现风生兽时,它身上带着蔚北的妖兽内丹,秉烛村祸乱皆由此而起,而别云涧大师姐的夫婿沈忱竟然在风生兽的洞穴里,此事你可知晓?”
“果然是你发现的……”薄阙沉静了片刻,似乎在回忆,而后慢慢言道:“问雷谷晏少谷主将沈忱的尸体送回别云涧,并未提起你和阿廿,只说在秉烛村捉拿妖兽时,见一妖兽足下有风字烙痕,沈忱便是被妖兽所杀。所有人都认为妖兽是你所纵,所以我父亲才会派我联合蔚北袁氏,一同捉拿你。”
这倒不怪晏悉阶胡说,以当时秉烛村的乱局,能圆成这样已经算不错了。
悬阳点点头,“看来闻笛也什么都没说。”
“你见过闻笛?什么时候?”
薄阙此问一出,悬阳心下便是了然。
看来别云涧的人对沈家兄弟的旧事都还一无所知。沈忱根本没有被闻笛押到别云涧,而是半路直接去了秉烛村,如此说来,沈忱多半不是逃走的,而是闻笛放他走的……
沈忱去秉烛村,就是为了引自己去蔚北?可是,那个沈忱宁愿死都不愿说出来的名字,又究竟是谁?
悬阳含糊答道:“算见过吧。”
“闻笛有把柄在你手里?”
悬阳额头的伤被汗水灼得生疼,他捏捏汗涔涔的眉心,“她还不配被我拿捏。”
如薄阙一般的翩翩公子,此刻也很想呸在他脸上,但瞧他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也只好忍住了。“倘若秉烛村的一切如你所说,那沈忱和闻笛便是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可我为何要相信你一个外人的话,去怀疑自己师姐?”
“我没力气说服你,你长着脑袋不是显高儿用的,到底该不该信,自己去想。”
薄阙永远说不过他,甚至连气都懒得气了。
悬阳见他不答话,便继续说:“之前发生的那些事都是引我去蔚北的,好像知道我和袁七积怨已久,专门给我铺了条去蔚北的路,蔚北那么多的炸药,显然袁七早有准备。所以,指使沈忱、联合袁七,这是同一个人做的。若不是阮契阔横意外插进来,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这一局究竟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他突然抬眼看薄阙,“薄大公子你,对这些事一无所知,为何袁七会对你有所顾忌?你想过吗?”
薄阙愣了,“你什么意思?”
“袁七自然不是怕你,但你身后,有一个让她害怕的人,一个能指使沈忱,又能和袁七谈条件的人。”
“你怀疑我爹?”
“薄云天太明显了,倒未必是他。”
薄阙是真的有些怒了,“尊使大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提醒你,无论什么名门正派,都难免藏着几个见不得光的人,薄大公子别只想着清风朗月,有些时候也该留神自己身后才是。”
薄阙走到他面前,认真的看着他,“我现在怀疑,你接近阿廿就是藏着目的,你对别云涧,到底在图谋什么?”
那畜生反而露出一丝笑,“那要看别云涧有什么值得我图谋的。”
“你……”
夜悬阳厚着一张脸皮,“承蒙薄兄在蔚北对在下的救命之恩,待您回到别云涧,在下定会经常去拜访。”
“你拜访我?”
夜悬阳笑而不语。
片刻后,,薄阙明白过来,他图谋的当然是阿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