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猛药
慵十一2022-01-11 17:183,723

  这回,尊使大人是彻底遇上难题了。

  他这几日就像个等待被定罪的囚徒,鹿未识的一举一动都会勾起他些许忐忑,他一直想听她说点什么,哪怕是句抱怨都好,可惜,什么都没有。

  他心里不踏实,百般思绪结成了紧绷绷的一根弦,眼下随着阿廿这句话“啪”一声断得彻底。

  他总算明白过来,她所有的自如,平静,乃至淡然,都不是因为她没有情绪,而是因为,她以为他并未喜欢她。

  鹿小师姐虽然废物,却对人情世故颇得门道:对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表露情绪,那岂不成了自讨没趣?

  她这一厢情愿的识趣,却几乎把夜悬阳的路堵死了。

  想来他们相识这么久,他没说过几句中听的话,也没干过几件人事儿,寥寥一点温柔,如今都成了鹿未识眼里的“补偿”,再多解释,恐怕也是越描越黑。

  他万般无奈,默默思索自己应该指天发誓还是应该当场剖心,但好像怎么做都有点缺心眼……

  鹿未识见他许久没说话,笑道:“你该不会是在想法子哄我吧?不用费心,我没那么矫情……”

  夜悬阳并没有被安慰到。

  不矫情未必是好事,越是平心静气,便越是疏离。

  鹿未识十一岁见人心丑恶,十二岁知人情冷暖,从此下意识龟缩在一张假面之后以求自保,自那以后,她便忘记了真情实感是什么滋味,与其说温和心宽,不如说是对人心早已麻木……

  但他不信她是真的麻木,一个废了五年还能惦记着扶危救困的人,没那么容易麻木。

  夜悬阳缓了缓神,看着她略微垂着的毛茸茸的脑袋,决定下点猛药。

  片刻之后,尊使大人负手到背后,故作犹豫的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知道你很聪明,但猜测归猜测,还有些事你未必清楚,我有必要告诉你。”

  “什么事?”

  “比如……其实我现在已经感受不到你的知觉了。”

  阿廿的表情懵了一下,旋即恢复了镇定,“感受不到知觉……是什么意思?我的念境已经不在你身上了?”

  “慕前辈既然能看出来,就应该还在。只是不知为何,往常你受伤或难过,我都能感觉到,但最近,几乎毫无知觉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离开问雷谷之后吧,或许是我伤到了灵脉,也可能是你在下意识的抗拒我,反正眼下,你我之间的感知……已经断了。”

  阿廿一小节指尖在袖口无声的揪了一下,“哦。”

  悬阳把她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继续道:“五年前,的确是我失手打碎了你的念蝶,害你的念境无法回归己身,但年深日久,此事似乎越来越复杂,也只能从长计议了。”

  阿廿的袖口慢慢被揪出了褶子,却默默没有说话。

  悬阳背在身后的手无声的召唤了一只小地精出来。

  那小生灵乖巧的跳上悬阳的肩头,贴在他耳朵附近,用阿廿听不懂的语言“叽叽咕咕”了两声。夜悬阳听了片刻,脸色便严肃起来,转而又似乎有点为难,“我突然有些事,可能要离开几天……”

  阿廿立刻接口:“有事就快去吧。”

  “那你怎么办?”

  “我好歹是笙闲长老的徒弟,没人真敢把我怎么样的,况且你都说了从长计议,难道还一辈子守在这儿不成?”

  “那我……走了?”

  阿廿咧了一下嘴,明显没笑出来。

  此时夕阳已落,弦月初升,遥遥照不笼苍森的涧北后山,阿廿原本明暖的脸色也不知何时苍白起来。她动了动脖子,微微点了个头,“路上小心。”

  “有事就给我传信。”

  “嗯……”

  一个字的尾音还没散,夜悬阳已经转身消失了。

  阿廿呆呆立在原地,站了很久,弯腰把落在地上的花捡起来。

  再起身,面前只有空荡荡的黑暗,好像从没有人出现过……

  既然已经感知不到了,从此以后,她的困顿、她的伤痛,都与他无关了吧?如他这样的人,若非被她的痛楚缠得心烦意乱,又怎会心生在意呢?

  他说从长计议,或许会很长。

  长到……再不会回来了吧。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花簇,这是夜悬阳第二次把她和花一起留在黑夜里……

  师父走了,夜悬阳也走了。

  都走吧,都别再回来了……

  鹿未识垂着头慢慢往回走,两条腿不知被什么锈住了,僵硬的挪着,心思也不知道飘去了哪儿,冷不防撞到一个人身上,撞出“哗啦”一声响。

  鹿未识抬起头,似乎还没缓过神来,“你怎么回来了?”

  对方似乎在努力压着火气,“你就不能留我一下?”

  “不是有事要办吗?”

  他是真动了气,“鹿未识,你是真不上道儿,还是故意跟我装的?”

  “我就是想着……”

  “你想什么想!”他蛮横起来,直接把她卷进怀里,也不管链子有没有硌着她,“满脑子都是歪理,不许想了!”

  阿廿就真不说话了,留着尊使大人一个人生闷气。

  夜悬阳这辈子也没想过他自己有一天竟会困顿于“如何向小姑娘证明自己是真心喜欢她”这样的苦恼,偏偏这姑娘还软硬不吃,折腾来折腾去,闹心的还是他一个人。

  他沉沉呼吸了很久,火气才勉强散去一点,忍不住抱怨她:“阿廿,你难死我了……”

  阿廿从他怀里挣出一道缝来看他,“什么?”

  夜悬阳刚压下的火气又开始往外冒,伸手把她按回去,“懒得跟你说。”

  阿廿脑袋瓜不安分的蹭了几下,又把头抬起来,“你其实……还挺在乎我的吧?”

  夜悬阳真想扒开她的脑袋看看,“不然呢,我陪你玩呢?信我一下就这么难吗?”

  “我还以为……”

  “你以为个鬼!”

  “你让我说完嘛……”

  “不让!料你也说不出什么好话!”

  阿廿耷拉着眉眼,委屈巴巴,“这么凶,还要我信你……”

  夜悬阳已经不打算跟她讲理了,“爱信不信!”

  他嘴上厉害,手上却舍不得松开,胡乱把她重新塞回怀里,好一通置气。

  恍惚间,好像阿廿鼻息中有浅浅的笑意。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低头去看,正见那小贼收起嘴角最后一丝笑,迅速恢复成满脸无辜的模样。

  悬阳看她,“你……”

  阿廿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怎么了?”

  “你刚才在笑?”

  某人脸不红心不跳,“没有啊……”

  悬阳这才发现,这么半天,他都快被满腹心绪憋炸了,这丫头却连大气儿都没喘过。

  他慢慢眯起眼睛,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像是在审视一个犯了错的孩子,“真没有?”

  寂牢尊使这双眼睛一旦严肃起来,多少魑魅魍魉都受不了,更何况一个小姑娘。

  虽然他不可能动真格的,阿廿还是怂了,“就一点点吧……”

  悬阳沉沉缓了口气。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从头到尾都让这小贼给耍了。不是他在逼问她的真心,而是她从离开涧南之后就开始给他下套。她的委屈,她的反常,乃至她看似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失落,都是为了让他忐忑,让他忍不住掏出一颗心来。

  折腾了半天,被下猛药的人是他自己……

  他气急败坏,伸手箍住阿廿的腰,压在旁边一棵树上,“骗我好玩吗?”

  阿廿被他挟着,理直气不壮,“我什么时候骗你了……都是你自己想太多了,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你还委屈上了?”

  阿廿顿了顿,眼睫慢慢往下落去,柔弱得恰到好处,“我不该委屈吗?”

  悬阳哑巴了,好像确实该委屈……

  小姑娘噘着嘴抱怨,“我念境丢了那么久,有的人明明知道念境的下落,偏偏要瞒着我,现在还恶人先告状,反过来怪我,我连委屈一下都不行了……”

  她哼哼唧唧半天,连眼圈都没红一下。

  悬阳就那么瞧着她装可怜,方才的火气不知何时都被满眼温柔取代,甚至露出一点宠溺的笑来。

  他想:这后半辈子,怕是都要被她拿捏得服服帖帖了。

  片刻之后,尊使大人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他已经开始想着那么远的事了吗……

  他突然想起五年前。那时他刚被无恕穿透一双肩胛,疼得彻心彻骨,半刻都安生不得,只能侧靠着洞壁,数着每时每刻硬熬。

  忽有一日拂晓,舍寻将他拎起来,来到半山腰一处石台。

  那时他已经大半个月未离开珉寒洞,山间凉风潇潇,东边的日头破开晨云,久违的阳光照在少年脸上,他下意识想躲,却被舍寻按住了。

  “孩子,讨厌阳光吗?”

  少年默不作声,他恨死了这个老头,要不是因为打不过,他非要犯上作乱,狠狠打这老家伙一顿才好。

  舍寻一直手还按着他,强行领会少年的沉默,“嗯,不讨厌就好。”

  他说话的时候始终乐呵呵的,“那你想没想过,有一天,你也能像普通人一样,踏踏实实的睡觉,平平静静的醒来,也有些寻常心思,走走神,坐着闲一会儿,看看山,看看水……”

  少年身上还痛苦着,满心的烦躁任是多美的山水都平息不下去,他恨恨的想,带着这个破链子,能平静得下去就怪了。

  舍寻接着说:“如果运气好的话,你或许还能碰见个人。”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夜悬阳问“什么人”。

  不过,以小尊使的脾气,自然不会问。

  舍寻也不尴尬,就当他问了,继续道:“一个让你想陪她看山看水的人……”

  那天的舍寻和以往太不一样,没头没脑的说了很多话,以至于多年之后,悬阳还能清晰的记得他那张苍老的脸。

  如今这段记忆飘过好几个岁替,沉到别云涧晚风潇潇的夜里,和眼前的小姑娘融在了一起。

  他突然心底一软。

  他好像真遇舍寻说的那个人了……

  一个能让他放下脾气,让他开始想着多年以后的人。一个让他第一次希望浮尘安泰、如此便能让她活得更自由一些的人。

  他目光愈发温柔起来,“嗯,都怪我。”

  阿廿原本酝酿了好几套戏本子,做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准备,谁料他竟直接服软了,小姑娘愣了一下,腰板瞬间直了不少,“就怪你!”

  他还是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念境在我身上?”

  “多少能猜到一些,我又不傻……只是不敢确定而已,直到师祖说出来,我才确定的。”

  “干嘛不直接问我?”

  “因为我贪心啊……”

  “嗯?”

  阿廿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不只想确认念境在你身上,我还想要别的……”

  悬阳听懂了,压低声音,明知故问:“别的什么?”

  山间的凉风丝丝缕缕从身边吹过,却丝毫消减不了二人之间愈发蓬勃的灼热,那小姑娘被他逼得近了,眼里的水光也交织了些朦胧的东西,突然伸手扯住夜悬阳的衣领把他拉低了一点,然后踮脚凑了上去。

  尊使大人的呼吸立刻重了。

  少顷,他反客为主,将抓在自己衣领上的那双细指擒住,直接压过她的头顶,按在树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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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知蕉鹿不识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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