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3日。
临沂苍黄山。
苍黄山,位于今鲁南临沂市苍山县兰陵镇西南二十里处。山上松柏蔽日,怪石嶙峋,山顶积雪终年不化,银芒与日月争辉,蔚为可观,历来又素有“小泰山”之称。
兰陵苍黄山历史源远流长,自古享负盛名的文人武士枚不胜举。唐末之时,朱全忠策动“白马之祸”,一夕之间尽诛李唐重臣,天佑四年,逼迫哀宗李柷禅位,改国号为梁,定都开封,至此,唐朝灭亡。其时当代第一剑客燕翔生眼见复国无望,不屑与朱梁同流合污,远避鲁南,隐居苍黄山,终身不复出。
那燕翔生生于唐懿宗咸通七年,祖上为瓦岗寨中有名的英雄好汉燕北望,师从于隋末第一剑侠虬髯客,一手“重剑撼岳十三式”横扫河间群雄,令中原武林闻风丧胆。玄武门之变时,燕北望于千军丛中直取齐王李元吉首级,保得太宗李世民顺利登上帝位。后燕氏一族虽无意在朝为官,但终李唐一朝,燕氏均为大富之门。
传至燕翔生这一代时,因安史之乱后,唐朝国力日渐式微,昔年天.朝大国之景已渐渐幻灭。燕翔生自小膂力过人,又自祖上习得“重剑撼岳十三式”,右手一把重剑重达八十多斤,舞将开来确有撼天动地之威。燕氏一族享尽李唐厚赐,燕翔生有心重出江湖勤王平乱,无奈李唐气数已尽,天意难违。朱梁篡政后,燕翔生愤而隐居苍黄山,终日饮酒习武,钻研剑法。
相传诗仙太白“斗酒诗百篇”,那兰陵自古又是美酒文化的发祥地,有诗为证:“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燕翔生虽无诗仙之才气,但那酒后的豪情万丈却是深深秉承了太白遗风,加上他天资聪颖,于剑法一道的造诣是更胜乃祖,一碗琥珀光,十剑凌霄意,醉后剑舞之中,亡国之痛也得稍有慰藉。
后来燕翔生有感于这套家传剑法中霸气太甚,若后人中有女子者,实实不宜习练,于是穷三十年之功,在临终之际改良“重剑撼岳十三式”,大巧而不拙,朴实而无华,霸气之中又加灵动之姿,取名曰:“七式逐月剑”。这套剑法虽只七式,然招招凛冽,既无凌人之势,又无扭捏之态,更重于实战,相较于江湖中其他花里胡哨的剑法,“七式逐月剑”虽不敢言傲视群雄,却也是难与争锋,后世燕氏名人与敌相对时,对方往往难以走过四式。燕翔生将此剑法传与独子后,仰天大笑三声,于苍黄山阖然而逝。
时如白驹过隙,千年光阴也不过弹指之间,苍黄山燕氏一脉几经沧桑,传至今天已有二十五代。十年前临沂黑虎帮横行,悍匪作乱,苍黄山周围百姓一入夜即闭门锁户,一时间人心惶惶。燕翔生第二十三代孙豪气勃发,一人一剑单挑黑虎帮十大高手,将其逐出了临沂市。百姓感恩戴德,却不知其大名,只因其姓燕,又是居住于苍黄山燕翎峰,遂尊称为“燕翎老人”。
燕翎老人膝下仅有一子,无奈皇天不佑善人,二十一年前,儿子儿媳双双殒命于一场车祸中,仅余下刚满周岁的女儿燕芊雪。燕芊雪自三岁懂事起,老人便手把手地传授她家传“七式逐月剑”,看着她一天天长大,老人恨不得把生平所学一股脑儿全塞进她心里。
燕氏在苍黄山已有上千年的根基,原也有些家产,只是解放后,燕翎老人将大半产业都捐给了国家,只余下十来亩良田,平常租给山上的农户,一年下来,所收的租子倒也让祖孙俩过得颇为丰润。又因为燕翎老人德高望重,每年收租时均只收一半,是以极受众农户的爱戴,渐渐的,苍黄山上聚集了二十多户人家,都倚着燕翎峰居住,俨然一幅世外桃源的模样,燕翎老人隐然成了这个小小村落的族长,逢年过节,更是大摆筵席请各家农户齐聚,好不其乐融融。
后来燕芊雪到了入学的年纪,燕翎老人盘算不能让这深山误了她的前程,于是便送她下山进了学校。这学一上便是十多年,好在燕芊雪性格虽内向,但自幼便十分乖巧懂事,又极其孝顺,每逢假期,便回山与爷爷相聚,捏肩捶腿,洗衣做饭,也教这年近古稀的老人家稍弥天伦之乐,闲暇之时,除了考较孙女儿剑法之外,便是提着个鸟笼从这山溜达到那山。村中其他人好不羡慕,都夸燕芊雪的孝心简直赛过了董永杨香。
渐渐的,燕芊雪在临沂市上了大学,更是出落得水嫩欲滴,一双漆黑的大眼眸清澈深邃,轻轻一眨,眼波流转,便如会说话一般。只是她生来性格温柔腼腆,在校内人缘又是极好,是以虽有不少爱慕者,却也从来无人做出过僭越之举。
这一日正值学校放暑假,自开春入校以来,到现在已有半年不曾回家。燕芊雪思念爷爷,更加归心似箭,放学铃声刚一响起,她便奔回了宿舍,简单收拾了一下,即跟同窗告别,急急忙忙地来到了汽车站。买好车票,见时间尚早,燕芊雪想起去年回家时带的小点心,爷爷尝后曾赞不绝口,于是打算今次多带一些回去,便朝车站地下商场走去。
在食品柜台前,燕芊雪将各式点心买了满满一大袋子塞进背包中,欢欢喜喜地向外走去。上台阶,在出口处,发现一群人围着一个圈子,不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燕芊雪好奇心起,悄悄挤开人群向内张望,发现却是一位跟自己年纪相若的女孩,正低着头跪在地上,身前地板上用粉笔写着几行字,大抵是一些母亲身患重病,父亲又去世,寻求好心人援助之类的信息。
周围看热闹的人虽多,但真心慷慨解囊的却没几个。燕芊雪见那女孩只是低着头,瘦弱的两肩微微颤抖着,似在抽泣,不由得心生恻隐,从兜里掏出钱来,只留下回家的路费,打算将余下的全给那女孩。旁边有人劝道:“别上当啊,现在这类的骗子可多了去了。”燕芊雪迟疑了一下,又一个打扮得流里流气的地痞对那女孩说:“拜托你有点创意行不行?现在你们这些骗子,都是千篇一律的招数,不是爹死了就是娘病了,琼瑶剧看多了吧?要当骗子起码也得跟上潮流好不好?你站起来我看看你长得怎么样,只要盘儿亮条儿顺呢,我倒可以介绍你去一家夜总会,那样来钱岂不比你这样快得多?嘿嘿嘿……”
人群中虽有不屑这女孩这般行骗的人,初时听那地痞的话还颇觉有理,可听到后面的,个个都邹起了眉,表现出不满的情绪。燕芊雪甚是恚怒,当即大喝:“你闭嘴!”那地痞回头一看,咧开嘴笑了:“哟,小妞儿,我看你还真是盘儿亮条儿顺呢,有没有兴趣跟哥聊聊啊?”
燕芊雪尚未发作,只见跪着的那女孩抬起头来,咬了咬嘴唇,泪光莹莹的眼眸中满是愤怒,说道:“我不是骗子!你们可以看不起我,但绝不能侮辱我!”燕芊雪一看到她的脸庞,不禁大吃一惊,脱口叫道:“李小菁?怎么是你?”
原来那女孩李小菁乃是燕芊雪的同班同学,只是她平日里沉默寡言,与别的同学也很少往来。燕芊雪对她印象格外深刻,还是由于半个月前的一天晚上。燕芊雪从上高中起,便很少有时间回苍黄山了,学习之余,怕剑法生疏了,于是便在每个夜晚到无人的地方悄悄练习,几年来不分寒暑,从不间断。
那一晚,她正将“七式逐月剑”反复练习了几遍,忽见不远处一株桂花树后一个人影闪过,燕芊雪吃了一惊,深怕自己的秘密被人撞破,当即追了过去,却见便是李小菁正委委屈屈地蹲在角落。燕芊雪套着话问她,然而李小菁仿佛并未瞧见她在干嘛一样,只是神情嗫嗫喏喏,似有话要对她说。燕芊雪觉得诧异,又问了几遍,李小菁忽然暗叹了一声,转身就跑了。
而那晚的过后两人又没怎么说过话了,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燕芊雪依旧每晚在无人处练剑,也再没遇到过她。可是燕芊雪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跪地乞讨的女孩,竟然就是李小菁。
李小菁眼眶中泪花闪闪烁烁,说:“芊雪,你都看到了吧……”燕芊雪兀自十分震惊,问:“这么说,你写的这些都是真的?”李小菁反问道:“怎么?你也觉得我是骗子?还是你也看不起我?”燕芊雪忙说:“不不不!我决没有那个意思!”这时那地痞又凑了过来:“敢情你们俩认识啊?这苦肉计演得真不错。”看了看李小菁,又说:“虽然黑了点,瘦了点,但身材还是不错的,怎么样?刚刚哥说的话要不要考虑一下?”
围观众人都有些懵了,不过现在的骗子花样百出,保不齐这两个女孩就是合着伙来行骗的,当下都抱定了看热闹的心态。燕芊雪不愿跟他们多做纠缠,拉起李小菁说:“小菁,走,带我去你家看看。”李小菁一愣:“什么?你去我家?”燕芊雪还没说话,那地痞一把扣住她的右肩:“别急着走啊!怎么?戏演砸了就想开溜啊?”燕芊雪并不回头,秀眉一蹙,低喝道:“放手!”那地痞笑嘻嘻地说:“别装的三贞九烈的样子了,连当街跪地乞讨这事都干得出来,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依我看,咱们仨还是找个地方好好谈谈吧。”
燕芊雪气红了双颊,又喝道:“再说一遍,给我放手!”那地痞混不吝:“怎么?难不成你还想打我……”话音还没落下,也没见燕芊雪如何转身,只听那地痞“啊”的一声惨叫,原本搭在燕芊雪肩上的右手顿时被她反擒住。燕芊雪手上微一用力,那地痞即如杀猪一般大嚎不止,围观众人见燕芊雪弱弱小小,怎么也不信她能将足足高她一个头的男人制住,均有些疑惑。
那地痞右手被反擒住,稍一动便是钻心地疼,再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破口骂道:“臭三八!你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哎哟……我警告你,得罪了我你是没好下场的!哎哟……你,你个臭娘皮!我知道你们是哪个学校的……哎哟哎哟……”他骂一句,燕芊雪手上即加重一分力道,到后来,那地痞再也不敢嘴硬了,只剩一个劲儿地求饶。
燕芊雪手上一松,喝道:“滚!”那地痞如遇大赦,却不思量逃跑,觉得众目睽睽之下,这个份儿可跌得太大了,心一横,从兜里掏出一把弹簧刀,猛地朝燕芊雪后颈刺了过去。围观众人俱各倒吸了一口凉气,有心出声提醒,又怕惹祸上身,眼看刀尖已接近颈部,而燕芊雪似乎尚未察觉。可是就在一眨眼间,只见燕芊雪忽然身子一矮,右腿上踢,正中那地痞持刀手腕,阳光下,那弹簧刀在空中划了个优美的弧线,直飞上了十几米高。没等那地痞反应过来,燕芊雪出手如雷似电,啪的一声,清清脆脆扇了他一耳光,也不再多话,转身牵着李小菁远去。
这一幕不禁围观人群呆住了,连李小菁都惊得嘴巴圆张,半晌回过神来说道:“芊……芊雪,今天谢谢你了,我们家你还是别去了吧。”燕芊雪的车是中午的,看了看表,尚有两三个小时,时间绰绰有余,于是说:“不打紧,要是方便的话,我去看望一下你.妈妈也好。”李小菁显得有些慌乱:“不……不,你还是别去了,我……”燕芊雪问:“怎么?”李小菁支支吾吾道:“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能打……”燕芊雪笑了笑:“这跟我能打有什么关系啊?”
燕芊雪原是感叹她这一份宁可自身受辱,也要想法子替母治病的孝心,可李小菁似有难言之隐,只是找话推脱着。燕芊雪眉头一皱,问:“怎么?难不成你果然是在骗人?”李小菁忙说:“不是!我……总之你别去了,我先走了。”燕芊雪疑心大起,说:“既然不是骗人,那我去看一下又何妨?我身上还有一些钱,咱们是同学,我能帮一点也总要好一点不是?”
李小菁犹豫了半晌,最后咬咬嘴唇说:“好吧,我也是出于无奈,希望你不要见怪。”燕芊雪只当她是怕自己嘲笑她家境寒酸,当下劝慰道:“你放心,你有这份心,便是最美丽的了。”李小菁神情黯然,似乎还有话说,燕芊雪已经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按照李小菁给的地址,出租车很快在一个小区前停下。燕芊雪下车一看,见这里大多都是出租屋,又听李小菁说道:“芊雪,你……还是回去吧。”燕芊雪说:“来都来了,你就带我去你家看望一下你.妈妈嘛。”李小菁轻叹一声,说:“走吧,就在前面那一栋的二楼。”
走过一道狭窄昏暗的楼道,来到一洞老旧的防盗门前,李小菁取出钥匙看了看燕芊雪,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打开了房门。燕芊雪跟着走进房内,见这是一间不到六十平米的小套间,外面稍大一点的是客厅,里面还有一个小卧室,不过卧室的门却是紧闭着的。燕芊雪环视了一眼,却暗暗皱起了眉头,只见小小的客厅处处肮脏杂乱,地上满是空啤酒瓶与成山的烟头,空气中充斥着呛人的尼古丁气味。
燕芊雪捂着口鼻,转过头疑惑地看着李小菁,却见李小菁并不接触她的视线,而是反锁了房门,悄悄躲到了屋角处。燕芊雪猛觉情况不对,正想质问,忽见小卧室的房门打开,四五个光着上身的青年邪笑着走了出来,窗外的阳光投射进来,照在他们身上的刺青,闪耀着诡异的光芒。
没等燕芊雪开口,当先一名青年说道:“你就是燕芊雪啊,果然长得不错,要请到你还真是不容易啊!”燕芊雪退了一步,警惕地盯着这五人,又见李小菁正哆哆嗦嗦站在墙角,不禁厉声喝道:“你果然还是骗了我!”李小菁不敢看她,也不敢答话,另一名青年笑道:“你也不要怪她,要怪就怪你自己长得太漂亮,哥几个是欲罢不能啊!哈哈哈。”
燕芊雪狠狠瞪了李小菁一眼,朗声说道:“我给你们三十秒的时间,打开门让我走,否则你们会后悔的。”五名青年闻言大笑不止,一人说:“别发火,我们会让你欲.仙.欲.死的,哈哈哈……”做了个下.流的动作。燕芊雪又退了一步,当先那名青年从她胸膛瞄到修长的双腿,邪笑道:“原来还是个雏儿,你们都别抢,第一个是老子的!”燕芊雪怒不可遏,渐渐退到墙边,摸到一把扫帚,握在手中暗暗提力。
这时李小菁忽然说:“强……强哥,你们还是让她走吧,那些钱我尽快还你好不好?”那叫强哥的呸了一声,骂道:“怎么?当了婊.子还想立贞节牌坊?少他妈跟我废话!否则哥几个连你一起破了!”李小菁不敢再说,五名青年笑着朝燕芊雪靠近。
燕芊雪倒转扫帚横挺在胸前,说道:“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开门让我走!”五名青年笑得更欢了,那强哥说:“哎哟,看不出这小妮子挺辣的,嘿嘿嘿,不知道在床.上有没有这么辣了。”其他几人附和道:“等一下不就知道了吗?哈哈哈。”
燕芊雪深吸一口气,暗骂一声:“你们要找死,却怪不得我了。”见一名青年已然靠到了面前,忽然一声娇吒,以扫帚当剑,一招“烘云托月”斜削去。那青年连眨眼的机会都还没有,猛觉左边脸颊一阵火辣辣地疼痛,还没来得及用手去摸,又觉胸口一痛,顿时气息为之一竭,不由自主蹲了下去,一张脸憋成了绛紫色,好半天才换出一口气来。
其他几人呆了一下,愣愣地看了看燕芊雪,又看了看蹲在地上的兄弟,尚不明白发生了何事,还当这丫头情急拼命,误打误撞竟然一招得手。李小菁又喊道:“强哥……让她走吧……”强哥吼道:“闭嘴!”又对身边几人说:“兄弟们一起上!今晚给这小妮子玩坐火车!”余下四人如饿狼一般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