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凌薇霜【1】
印月废人2025-10-23 09:385,872

2015年8月27日。

  天山圣雪堂。

  天山横跨中亚四国。位于新疆境内的被称为东天山,长达一千七百多公里,横亘新疆全境,如同一条银色巨龙静卧在准格尔盆地和塔里木盆地之间,将广袤的新疆分为南北两半。东天山的最高峰名为“博格达峰”,海拔五千多米,峰顶积雪终年不化,银光闪耀,与山下的清泉绿水相映成趣。在博格达峰北麓山腰处,有一颗明珠与日月争辉,便是那座古往今来令无数文人墨客心驰神往的天池。

  天池除主湖外,东西两侧还有两汪寒潭。往东五百米处,相传是西王母沐浴梳洗的地方,故此有“浴仙盆”之称。湖下为百丈悬崖,有瀑布飞流直下,恰似一道长虹依天而降,煞是壮观。再往西北两公里处,有个地界名为“玉女潭”,潭面状如圆月,池水清澈幽深,四周塔松环抱,头顶瑞雪凌空。潭边也飞挂一道瀑布,高数十米,如银河落地,吐珠溅玉,是为“玉带银帘”。

  四十年前,折须翁从南到北游到此处,登临玉女潭边闻涛亭,眼见帘卷池涛,耳闻水击石穿,一时喜不自胜,流连忘返。是夜皓月当空,静影沉璧,潭水荡漾月华,雪峰辉映成彰,忽而有悟,在玉女潭边结庐隐居,与冰雪为伍,与寒潭为伴,悠悠七八载,融合自身所学,创出了一套柔若雪绒、坚似寒冰的“霜炎剑法”来,继而就在潭边空谷处开宗立派,名曰“天山圣雪堂”。

  折须翁本名呼延嵘,原是陕西西安人士,为“关中铁胆”王复兴的嫡传弟子。只因四十年前,呼延嵘游历南粤时,偶遇孤身深入匪巢营救妻女的华残眉,义气激发拔剑相助,在群敌围攻时被削去了顶上头皮,此后头上再也不生毛发,仅余两鬓及后脑有些须发。又因“呼延”之姓本是出于古时匈奴,呼延嵘索性将两鬓及后脑的头发扎成辫子,天山上天寒地冻,他平素又常穿一身裘袍,远远看去,恰如汉唐时期的化外番邦之人。

  折须翁今年已六十有八,座下共传四大弟子。十多年前,四名弟子又分别广收门徒,到如今,圣雪堂的名望在天山南北各派之中,隐然为尊。不过圣雪堂的日益壮大,暗中却滋生了四大弟子的勾心斗角,四人都想继承折须翁的衣钵,将来成为掌门。只是碍于师父的威严,都不敢太过张扬。折须翁早已觉察到四个徒弟的鬼心思,本来懒得理会,可后来四弟子的争斗愈演愈烈,竟趁着折须翁下山之际,悄悄约斗比武。

  四名弟子都各怀鬼胎,尤以大弟子冯一阔与三弟子苏一涵两人的矛盾格外深刻。于是十天前,两人各自纠集门下几名弟子,相约在玉女潭边一决胜负,战败的一方便永远退出掌门之争。老二楚一雄跟老四施一阳两人乐得坐山观虎斗,是以谁都没有出言劝阻。折须翁回山后,得知这情形勃然大怒,分别将冯一阔及苏一涵杖脊三十,又将两人一者关押在博格达峰鬼跳崖,一者关押在天池西岸的寒阴洞,均以一个月为期限。

  然而三天之前,天山脚下忽然聚集了大批奇人异士,多达百人,个个劲装短束,明显不像是游山之客。折须翁派一名三代的小弟子悄悄一查探,发现这些人竟然全都是武林各门各派的豪杰,不光回疆的各大门派,连远至泰山南北的人士都名列其中。折须翁见此情景不禁暗想:“这些人齐聚天山,绝不可能是来踏雪赏景的。莫非那件事终于败露,他们因此而相约前来寻仇?哼,无论如何,是你们欺人太甚,当我天山圣雪堂只会打雪仗么!”

  这群人肯定是来者不善,不是寻仇,便是冲着九品金莲而来,折须翁毕竟不敢大意,一面向义兄残眉公求助,一面静观其变。几日下来,这些人并不上山交涉,折须翁也不去与他们接触,只是严令门人守护本派,在摸清对方意图之前,不轻举妄动才是上策。

  然而今日清早,有两名下山采办的弟子临近中午也不见返回,折须翁再派人查探,发现二人早已陈尸于半山云杉林中。这两人无一例外,均是遭利器砍杀致死,查探的弟子将二人尸身抬回,折须翁怒不可遏,连楚一雄与施一阳也是义愤填膺,他们两人都清楚,这次的事定然与之前那事有关。师门面临强敌,眼下可不是起内讧的时候,若能一马当先奋勇杀敌,表现出众了,还用担心师父不传授衣钵吗?

  折须翁命人将遇害的两名小弟子安葬了,又传下号令,全派严阵以待,再分别派遣冯一阔与苏一涵门下弟子,前往鬼跳崖与寒阴洞召唤二人出关。

  两名三代弟子领命而去。在折须翁座下的四名弟子中,唯苏一涵是女性,如今虽已年过四十,但风韵犹存,再加上天山气候阴冷,她竟然还保持着少女般的面容。这苏一涵模样虽然俊俏,但性子却十分乖张,对待门下弟子也是最严的,特别是男性弟子,稍有犯错,便罚其在寒冬腊月裸身于冰天雪地内练功,因此她的门下是以女弟子居多。不过这些女弟子在她面前同样是提心吊胆,盖因这苏一涵脾气之火爆,手段之狠辣,令其他三名师兄弟是望尘莫及的。

  奉命去召唤苏一涵出关的,是一名二十四五岁左右的年轻女弟子,名叫阿孜古丽,乃是新疆本地的维吾尔族女孩。阿孜古丽的父母死于一次反叛分子的暴动,苏一涵在她五岁时偶遇了她,遂将其带上了天山,后来又收为自己门下的第一名弟子,更将其更名为“凌薇霜”。

  凌薇霜的两只大眼睛如同天池的湖水一样幽蓝深邃,高挑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微微一笑,两颗可爱的虎牙十分俏皮。她的皮肤如同博格达峰顶圣洁的雪花一样白皙,乌黑垂腰的长发又像是飞流的瀑布飘逸洒脱,苏一涵对她格外喜爱,名为师徒,胜似母女,当然对她也就更严一些。

  凌薇霜虽然跟其他师弟师妹一样,对苏一涵有着天生的惧怕感。但在她心中一直有个疑问,师父这性子绝不是与生俱来的,或许她曾经经历过某种不寻常的遭遇,才导致了现在如此乖戾的作风。当初二师伯门下有一个名唤“叶薇泉”的男弟子,本来对她颇具好感,而凌薇霜也自芳心暗许,两人时常在月朗风清之夜,相携漫步于天池畔。郎才女貌,两小无猜,折须翁原也默许了两人之事,不料苏一涵得知后勃然大怒,不顾二师兄的面子与凌薇霜的哭求,愣是狠狠将叶薇泉责罚了一通,还勒令他不许再勾搭凌薇霜。此后叶凌二人虽处同门之中,但面上却要装作互不相识,这番煎熬实实苦煞了这对璧人,两人也只敢在无人时偷偷对望两眼,以示终身不渝之心。

  凌薇霜出得圣雪堂来,在马厩中牵出一匹白马,远远看见叶薇泉站在玉女潭边,身形峻拔,玉树临风。衣摆随湖波飘荡,从雪山吹来的寒风乱舞着他的发线,精雕细琢的脸庞,正痴痴凝望着自己。凌薇霜翻身上马,阳光轻柔地洒在她淡黄的衣裙上,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终是闭了口。叶薇泉解下长剑抛了过来:“山下不太平,早去早回。我等你。”凌薇霜将剑缚在马鞍上,轻轻点了点头,一扯缰绳,策马向天池奔去。

  八月末的天山上,气候凉爽宜人,凌薇霜乘在马上,迎面送来湖面的凉风,发丝飞舞,衣裙飘飘如仙。疾驰一阵,回头望去,但见叶薇泉依旧呆呆地站在玉女潭边,似冰雕,似玉琢。回过视线,凌薇霜轻叹了一声,暗道:“今天这是怎么了?从早上起就心神不宁,莫不是真要出什么大事?”双腿一夹马肚子,白马长嘶一声转过了玉女潭。

  天山顶上融化下来的雪水,从山崖上飞泻下来,如一条条白玉般的绸带,在山脚汇成小溪,飞珠溅玉,像是千万朵绽开的雪莲,缓缓流入天池。天上有老鹰在盘旋,声声入耳,凌薇霜奔得正疾,白马忽然打了个趔趄,赶紧收缰,一股莫名的压迫感如同稀薄清冷的空气,直荡心扉。

  凌薇霜按辔徐行,身旁的溪流安安静静,她坐在马鞍上,俯视清澈的水底,阳光透射下,水面映出倒影来。白马止步,在溪中饮水,圈圈涟漪散开,碎了水中玉影。凌薇霜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了心跳,这一重心悸的感觉,不像是因叶薇泉而起。师父苏一涵关押的寒阴洞,是在天池的西岸,距离早上发现两名弟子尸体的云杉林不过百米之遥,想到这里,凌薇霜暗呼:“莫非是师父出了事?”一抖缰绳,白马呼哧哧向前奔去,不多时,天池已遥遥在目。

  天池的水面依旧波澜不惊,岸边处处都是高过马头的野花芳草,行马其间,不必下马,顺手就能摘下美艳的鲜花。白马在花丛间踏草飞过,远远看去,五彩缤纷的花海中,一位黄衫仙女策马而来,配上碧绿如镜的瑶池水面,又怎不让人怀疑是置身于仙境?越过花海,又是蜿蜒无尽的原始森林,参天的塔松层层叠叠,只漏下斑斑点点细碎的日影。马蹄溅起漫流在岩石上的细流,随着日光便如颗颗金珠,黄衫飘过,它们复落下,滴在岩石上、树干上,又碎裂成千万颗荧光星点。

  不必往原始森林深处去,凌薇霜在一块大岩石旁转了向,还是沿着天池岸线奔驰,几分钟后,来到一处绝壁面前。壁面蕴着一层薄霜,雪线以上万年冰封,老远就能感受到一股寒气。临着池面的山壁下,有一方两米来高的洞口,洞中缭绕着淡淡雾气,这便是寒阴洞。

  凌薇霜将马拴在树旁,提着长剑走到洞口边,见一扇木门依然紧闭着,心中舒了一口气,叩了叩木门喊道:“师父!师父您还好吗?”门内一个女子声说道:“霜儿?你来这里干嘛?不经掌门允许,私闯寒阴洞是大罪,你赶紧离开!”凌薇霜说:“不是的,师父。门中出事了,掌门命弟子来唤您出关。”将近几天发生的事一一说了,苏一涵听得气冲斗牛,骂道:“一群跳梁小丑!上次没将他们杀绝,现在还敢来犯我圣雪堂!霜儿,你且躲开。”

  凌薇霜退到白马旁,只听啪啦一声,寒阴洞木门倒下,一层寒气从洞中荡出,接着一位中年美妇跃了出来。凌薇霜解开马绳喊道:“师父,您上马吧。”苏一涵的心思跟其他三名师兄弟一样,认为这是一次为师门效力的大好机会,谁能把握住,谁或许就将是圣雪堂下一任的掌门。于是说道:“马没有我的脚程快,我先回门中随掌门商议,你尽快赶回。”说完后一提气,人已掠向了几丈之外。

  凌薇霜翻身上马,沿着池岸往回疾驰,一路鲜花幽草令人陶醉,忽而微风拂过,随着池水荡漾,传来森森寒意。凌薇霜胡乱瞄了一眼,碧水寒潭倒映芳华倩影,马蹄带起一叶飞花飘入水面,激起细微的涟漪,一圈圈荡开之后,水中的天空格外湛蓝,一晴如碧万里无云。天池的水比镜面还要清澈,就连横挂半空的缆车钢索都映得一清二楚。

  一头老鹰从钢索上飞过,钢索继而抖动了起来。运行缆车的钢索会有抖动原本不足为异,凌薇霜骑着马继续前行,却突然感觉天池水面的反射下,钢索抖动的弧度越来越大,这就有些不合常理了。凌薇霜本能地抬头看去,不禁大惊失色,只见上山的方向,一辆缆车摇摇晃晃地驶来,越是靠近,摇晃得越是厉害。

  凌薇霜吓得脸色惨白,暗呼一声:“不好!要出事了!”但见缆车中几个人影晃来晃去,像是在打斗。而缆车的滑轮已然滑出了钢索,被卡槽卡在钢索中间,一路冒着火花行来。正前方便是天池的百米深潭,虽然缆车距离地面也只十来米高,但凌薇霜又不是神仙,怎能跃得上去救人?只得勒马对着缆车大声呼喊。但是缆车上的人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便是听见了,也没人来得及理会。靠得近了,凌薇霜看得清清楚楚,缆车上共有六个人,虽然看不清面貌,但也能看出是四个穿黑衣的人,在围攻另外两人。

  震动的缆车已经驶到了天池上方,钢索与卡槽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凌薇霜来不及多想,眼看缆车就要坠落了,不管打斗的双方有什么恩怨,这要连人带车坠入天池里,便是天大的仇恨,阎王爷也给你一笔勾销了。她一提缰绳,纵马跟着缆车跑,刺耳的声音越来越大,火花在雪峰的映衬下格外耀眼,钢索抖动的弧度就像是起伏的海浪。车上六人兀自酣战,打碎的玻璃窗如晶莹的雪花飘落下来,沉入天池瞬间消失无踪。

  凌薇霜一边跟着跑,一边暗道:“再坚持几分钟,前面是大片森林,掉下来纵然会受伤,也不会有性命之危。”可全能的真主根本不理会她的祷告,有心要给那不知死活的六人一个教训,缆车距离池岸尚有二十多米远时,只听喀拉一声,缆车顶部的滑轮彻底脱落,车厢斜斜地坠了下来,哗啦一声巨响,如同摔碎了翡翠盘,沉静的池水溅起一丈高的浪花,一层层水浪激向岸边,没上了白马的腿。白马受惊,还没来得及拔腿,凌薇霜跃上马鞍轻轻一点,人如凌波仙子一般跃入了寒潭之中。

  天池的水远非冰冷刺骨所能形容,好在凌薇霜自幼在天山长大,练习霜炎剑法又有一个法门是需在玉女潭中进行,天池的阴寒对她来说也算是轻车熟路了。不过纵然如此,在这寒潭中呆的久了,也是万分危险,凌薇霜尚且不敢托大,那些跌下来的人当是更加难以应付。

  凌薇霜奋力朝着缆车坠落之处游去,到得跟前,不见有人冒出头来,于是潜入水下,只见缆车车厢正缓缓向水底沉去。凌薇霜憋足一口气,划拉着水靠近车厢,见几个人正从破掉的窗口中鱼贯而出,期间还不忘相互抓扯厮打。凌薇霜看出最近的一个人身材干瘦,两侧的太阳穴鼓鼓突出,这是常年潜水之人的一个特征,料知此人水性不弱,但他身下却有两人在拼命地朝他抓扯。凌薇霜顾不得许多,她的水性比他们要强出很多倍,伸出双手分别抓住下面两人的肩,脚在车厢上一蹬,借力朝水面射了出去。

  这两人被水淹得够呛,再加上水温极低,双双嘴唇被冻得乌黑发紫,哆哆嗦嗦划着水,颤颤抖抖朝岸边游去。凌薇霜见那干瘦的汉子并没浮出水面,而且其他几人也没见出来,深呼吸一口,又潜了下去。此时车厢已经沉得不见影了,冰水之中,但见四人还在你抓我扯,凌薇霜常年在玉女潭中练习剑法,论水中格斗之术,一般人还真不是她的对手,于是猛地朝他们钻了过去,三两下将四人分开了。

  那干瘦的汉子看出她的水性不在自己之下,朝她做了个手势,凌薇霜顺眼看去,只见一名穿着白色衣衫的女子,已然被水呛昏迷了,正慢慢往下沉。凌薇霜如掠食的鲨鱼般朝她钻去,双臂一抱,环住那女子的腰,双脚摆动向水面浮去。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干瘦的汉子,只见他在水中矫若游龙,忽的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匕首,唰唰两下,顿时割断了两名黑衣人的脖子。

  血液在水中如同鲜红的雾气慢慢扩散开来,两名黑衣人如绝望的怨魂向水底沉了去,凌薇霜心中一寒,暗忖:“莫非我救错人了?”一瞬间,脑中转了无数个念头,想要丢弃怀中的女子,但又想:“杀人需要什么理由我不知道,但救人是不需要理由的。这女子已经溺水,我若松手,她必死无疑。”手中紧了紧,继续向上浮。于此同时,那干瘦的汉子也向她靠了来,两人合力将那名白衫女子托出了水面。

  回到岸上后,凌薇霜也禁不住浑身瑟瑟发抖,那干瘦汉子纵使水性娴熟,此刻也是冻得牙齿咯咯作响,瘫在地上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先前游回来的两人灌饱了天池的圣水,正自哇哇大吐着。凌薇霜看着那名白衫女子,心想救人还是救彻底,将她倒转身子挤出腹中积水,又给她做了人工呼吸,等了片刻,那女子咳嗽几声,才悠悠醒来。

  凌薇霜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跑来天山拼命?”那干瘦的汉子稍微恢复了元气,说道:“我叫江蕴海,是广州宝墨园门下,这位是我的师妹柳蕴枝。刚才真是多谢你了,不知姑娘怎么称呼?”折须翁与残眉公的交情早已是些陈年往事,凌薇霜并不知道,听闻他们是来自广州,心想这山高水远的,他们刚刚又上演了这么一出惊心动魄的戏码,不见得是来登山旅游的,于是并不回答他,反问道:“这么说,你们也是来跟我圣雪堂为难的?”江蕴海闻言一愕,忽然怒从心起,站起身来立个门户,喝道:“好哇!你们果然是一伙的!来来来,出招吧!”

继续阅读:第二十一章 凌薇霜【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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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月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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