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文先锋误闯大理寺 岳武穆含恨风波亭
印月废人2025-10-22 17:245,933

文武怒道:“岳爷爷一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今却蒙受不白之冤,天日昭彰,难道便没有说理之处么?”李阿四赶紧捂住他的嘴,悄声道:“这位爷,您说这话可是不想要命呐!”文武道:“忠心之志皇天可鉴,又有什么可怕的?”李阿四愣了一会儿,叹口气道:“常言道‘蝼蚁之力岂可覆天’,如今秦桧当权,连岳爷爷都能下至大牢,何况阁下?兄台一身豪气,却怎地不知自爱?殊不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皇天城内秦桧耳目众多,若就此被他拿了去,兄台一腔抱负岂不付诸东流?”

  文武一怔,问道:“先生知道我的来历?”李阿四道:“先前见兄台器宇轩昂,已猜到了一些。不如这样,你写下一个字来,待在下为你测上一测。”文武一时茫然,不知他有何意,但还是依言写下一个字交予他。

  李阿四接过一看,却是一个“怒”字,沉吟片刻,道:“俗话说‘怒由心生’,乱世之中,敢怒者非俗人也,兄台定出生于将门。可怒字上奴而下心,纵有冲冠之怒,却不得施为,此为心奴。兄台眼下的心境,正被一事所奴役,虽心有余力,然不可豁!纵观兄台一生,一心也被一事所奴,终不得解。兄台此行,颇多不顺,还望好自为之才是。”文武默然半晌,觉得他言之有理,正待询问可有解救之法,却听李阿四道:“言尽于此,兄台莫怪,莫怪!”

  原来他正替文武拆字间,见人群中走来两人,为首一人面如冠玉,仪表非凡。后面跟着个随从也是气质出众仪态不俗,当下不敢再说。为首那人走到李阿四面前,道:“先生拆得好字,且与我也测上一测。”李阿四不卑不亢,慢言道:“请书一字来。”那人提笔随手写下一字,李阿四接过一看,见他笔法洒脱婉丽,自然流畅,颇得晋人神韵,却是一个“春”字。

  李阿四伏案半晌不语,那人催道:“有何不妥?”李阿四深吸一口,道:“好个‘春’字!常言道春为一岁首。足下决非常人。况万物皆春,包藏四时八节。请问尊官所问何事?”那人道:“借问终身。”李阿四道:“好!足下一生大富大贵,总不可言。但有一事尚请谨记,‘秦’头太重,压‘日’无光,若有姓秦的人,切不可相与他,恐害在他手内!牢记,牢记!”

  那人伸手摸出一块银子,谢了李阿四,拱手立起,悄悄对身边随从道:“你也试拆一字。”那随从无奈,只得信手写了一个“幽”字,交予李阿四,李阿四道:“这位尊官所问何事?”那随从道:“也是终身。”李阿四道:“‘幽’字虽有泰山之安,但中间两个‘丝’字缠住,称为双龙锁骨,尸体无存。目下虽好,恐后来年老齿坏,遇硬则衰,须要早寻退步方好。”那随从悄悄瞪眼道:“领教了。”也送了些谢金,同着为首那人远去了。

  李阿四愣神半晌,才对文武道:“在下有一言请兄台牢记,兄台所想之事还是趁早作罢,免得搭上自身性命。在下这便告辞,恐今生再无缘相见。”文武问道:“先生何出此言?”李阿四道:“你有所不知,先前来拆字的两人,为首的便是当今天子,那另一个正是秦桧。如今我说了这些话,他焉能饶我?我此番便远走他乡逃命而去,望兄台珍重!”说完也不等文武答话,转身走远。文武听得那人竟是秦桧,有心想要追上刺杀,无奈临安城内人声鼎沸摩肩接踵,那二人早已不知去向。

  正踌躇间,忽听得有两人急速朝后方行去,步履轻灵,显然身负高强武艺。文武装作行乞蹲在街边,听得二人走远后,暗道:“这二人功夫不弱又行色匆匆,我且跟上,看看他们作何勾当。”

  一路尾随出城,渐渐人烟稀少,猛听得一人一声惊呼,却正是李阿四的声音。文武展开身法伏在树后,听得那二人中一人道:“教你口无遮拦有眼无珠,当真死有余辜!”说完即同另一人进城而去。文武大怒,哪知秦桧动作如此之快,不到一盏茶的光景,已遣派杀手杀了测字的李阿四。

  文武来不及痛心,暗想:“我跟着他们,定能找到秦桧的老巢,说不得,也要替天行道宰了秦桧那厮!”文武的武功身法自比那两名杀手要高得多,入城后虽人群熙熙攘攘,却也未曾跟丢。一路左转右拐,约莫行了小半个时辰,才听得二人走进一栋大宅内。文武暗暗欣喜,暗道:“且让你再多活半日,待到夜间再来取你性命!”努力将来路记熟,不敢走远,就近走进一家客栈。

  客栈店小二见他衣衫污秽,神情老大不满,连声催赶道:“去去去!大爷的店内可容不得你这叫花子!”文武大怒,他最是不待见这类狗仗人势的奴才,但不想节外生枝,只得强行忍下。走到街上转了一圈,却又回到客栈内。那店小二怒目圆瞪,骂道:“死瞎子烂乞丐,今天你是跟爷爷耗上了是吧?再不滚,休怪爷爷不客气!”

  文武不做声,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抛给店小二,那店小二见到银子两眼光芒四射,突然换了一副嘴脸,点头哈腰地道:“哟,这位爷台,您怎么这么不小心,这是摔到哪里啦?”文武皱眉道:“少废话,准备一间上房,再来些好酒好肉,待我先去沐浴更衣。”店小二见钱眼开,忙不迭的招呼着。

  文武在房内沐浴完毕,将头发束起一个髻,眼上依旧系上黑丝带,又将虎袍脱下,只着黑色汉服。吃过酒肉之后,躺床上歇息,耳听得更夫敲响一更,从窗户跃下,按照日间的记忆,悄悄摸至大宅后面。

  这大宅的墙垣筑得异常高,文武暗道:“秦桧啊秦桧,即使你住到大内,如今被我文武逮住,要杀你却也是易如反掌!”一提气,游墙而上,隐身花园中。凭着一双聪耳,不时躲过巡夜的卒丁,穿过花园,挨间挨间地对着房屋搜索,直摸到二更过后,也不见秦桧的踪影。文武暗骂:“这奸相!收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建了这么一栋大宅子,倒叫我好找!”转念一想:“我这么找下去,说不定找到天明也找不见,不如抓个人逼问。”

  一番潜行,再回到花园内,藏身在假山之后,不多时,只听得一人脚步渐响,穿过花园向北而去。文武身如鬼魅,那人尚不知发生何事,已被文武抓至假山洞里。

  文武喝道:“若想活命,休要出声!”那人一手提着一篮子酒菜,一手提着一个灯笼,却也有些胆色,见文武双目不便,于是道:“不知英雄有何见教?”文武闻到酒菜香味,料想他是给秦桧送宵夜的厨子,于是问:“秦桧那奸相现在何处?你领我去,或可饶你性命!”那人怔了一下,道:“秦相爷并不在此处啊。”文武喝道:“胆敢诓我!此地乃秦桧府邸,他焉有不在之理?”那人也并不惧怕,道:“英雄差了,此地并非相爷府邸,而是大理寺天牢。”

  文武一愣,问道:“这里是大理寺?那秦桧住在何处?”那人道:“相爷所住之处距此还有几里地,从正门出去向左直行,路尽头那座大宅便是。”又问:“不知英雄找相爷何事?”文武冷哼一声,道:“告知你也无妨,我是来杀他的。”那人听后不再言语,文武又道:“既如此,也留你不得,多谢你相告了。”正欲杀他灭口,却听他急道:“英雄且慢动手!小人还有一事相询。”

  文武冷笑一声,道:“想不到你这厨子偏恁地胆大,你想问什么?”那人道:“英雄差矣,小人并非厨子,乃是此间的狱官,名叫倪完。小人想请教,英雄与岳爷爷是何关系?”

  文武一惊,急问:“你知道岳元帅现在何处?”倪完道:“实不相瞒,小人正是看守岳爷爷的狱官。眼见岳爷爷遭秦丞相陷害,无奈小人官卑职微,不能救得岳爷爷出去,只好每日好酒好菜尽心伺候岳爷爷,也教他老人家不受半点苦楚。”文武道:“你此言当真?”倪完道:“若有半句虚言,便教立马死于英雄掌下。”文武暗想:“即使你打诳语欺我,也不过多活一时三刻。”于是道:“我乃岳元帅麾下先锋官文武,此番来此,便是相救元帅。你即刻带我去面见元帅,否则休怪我下手无情。”

  倪完道:“这个自然。”带着文武向北行了一会儿,便到达一座大屋前,倪完道:“偏劳文先锋在此稍后片刻,此时狱中狱卒颇多,待小人进去将他们打发了。”文武一挥手,示意他自去,倪完暗想:“岳爷爷麾下果真大英雄豪杰,他却不怕我设计逃去,如此胸襟,令人钦佩。”当下提着菜篮子走进牢内,大声道:“相爷有令,今夜让钦犯美餐一顿,其余的人,各自退下歇息吧。”

  众狱卒面面相觑,一人道:“头儿,这可不合规矩啊,要是……”倪完道:“放心,我又怎会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你们自去歇息一个时辰,让他父子三人静静用完这餐。”众狱卒平生本就钦佩岳飞的气节,知道秦桧下此命令,当是要去他三人了,虽感痛惜,却无能为力,这最后的时刻,倒也愿意让他父子三人独处。

  倪完待狱卒走后,才出来呼唤文武,文武一个箭步冲进牢内,倪完打开一间屋门,内中又分别隔着两间牢房,道:“文先锋,岳爷爷便在里面。”

  岳飞铁链锁身缚于牢房内,隔壁便关押着岳云与张宪。见到文武进来,岳飞大吃一惊,问道:“阿武?你何故来此?”文武听到岳飞的声音,扑在牢门前大哭不止,道:“末将救驾来迟,令元帅受委屈了!”岳云惊道:“文大哥,你……你无恙吧?”文武道:“有劳岳兄弟挂心,我无大碍。”

  岳飞却道:“几月之前,曾听马茹婷说你横遭不测,为何在此出现?”文武道:“末将该死,劳元帅挂心。末将这便救您出来!”力聚双臂,就要打破牢门。岳飞大喝道:“住手!你此番前来,可是为了坏我忠名?”文武跪倒在地,道:“元帅!如今朝野昏暗,您一生尽忠,岂能上了秦桧那厮的奸当?”岳飞怒道:“身为人臣,岂可数说圣上!当真该死!再说了,你打破牢门,便要害得倪大人全家,如此不忠不仁之事,你焉能做得?”

  倪完道:“小官久已看破世情,若是帅爷安然出狱便罢,倘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小官也不恋这一点微奉,带了家眷回乡去做个安逸人。小官今日又备得一些酒水,来与帅爷同饮,即使杀头,今日也定要伺候好帅爷父子。”岳飞道:“万万不可!这些时日来,承蒙大人关照,我父子三人铭记于心,又怎么敢害了大人?”

  倪完道:“帅爷切莫再以‘大人’相称了,我想帅爷官至这等地位,功盖天下,今日尚且受此凄凉,又何况倪完贱命乎!小官愿陪大人在此饮上几杯。”说着打开牢门,除去岳飞身上枷锁,又放出岳云张宪二人,就牢中铺下碗筷,取出一坛老酒,两只肥鸡,还有些熟肉蚕豆之类,为岳飞斟上酒道:“非是小官不知轻重,帅爷大义宇内同钦,实不该就此断送。如今文先锋既已到此,帅爷何不随他离去,也好保全性命。”

  文武道:“倪大人此言甚是,元帅,您就跟我走吧。”岳飞闻言,将双眉一沉,道:“倪大人原于我父子有恩,如今却说出这番话来,倒将岳某看轻了。”倪完连忙赔罪:“是是是,是小官失言了。”端碗大口饮下酒水,神情慌乱,竟不敢直视岳飞。

  岳飞见他神色有异,问道:“大人今番作为,可是朝廷要去我父子了?”倪完道:“果是有此旨意,只是小官怎敢!”岳飞道:“这是朝廷之命,怎敢有违?”文武急得连忙跪下,哭道:“元帅!这全是秦桧那厮的奸计,求元帅三思!”岳云与张宪将杯碗一摔,同时道:“我们血战功劳,反要去我们,我们何不随文大哥打将出去?”岳飞喝道:“胡说!自古忠臣不怕死。大丈夫视死如归,何足惧哉!且在冥冥之中,看那奸臣受用到几时!”

  文武大哭不止,只不停的磕头,道:“元帅!昔日元帅待我犹如父子,此番恩情尚未报答,我大宋沦陷半壁江山,又怎可少了元帅?求元帅应允,随末将出去吧!”岳飞道:“再敢胡言,我便立时自尽!”

  文武大惊,果然不敢再说。岳云张宪二人低头垂泪不已,岳飞喝道:“男子汉大丈夫死则死耳,痛哭流涕,成何体统!”岳云道:“爹爹有所不知,孩儿并非贪生怕死,只是大丈夫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方才不枉一世为人。如今却受这不白之屈,含冤而死,孩儿实在气愤不过。”

  岳飞道:“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盼我一死,能唤醒圣上驱逐番贼,我死而无憾。”文武早已泣不成声,岳飞将他扶起,道:“阿武无须伤怀,我一生精忠,圣上也必知晓。岳某死不足惜,只是你却万不可妄为,坏我名节,你可省得?”文武敬重岳飞,不敢违他之言,只哽咽道:“末将……末将……”

  岳飞见他犹豫不决,忽道:“文先锋听令!”文武赶紧跪下,岳飞道:“伤我性命事小,坏我名节事大,着文先锋即刻回营,不得有误!”文武大惊,知道再难劝得岳飞逃走,哭道:“请让末将再陪元帅片刻。”

  岳飞叹道:“一生忠义昭千古,满腔豪气吐虹霓。死了岳飞一人,又何足道哉?阿武,你且谨记我的军令,万勿负我!”文武垂泪答允,岳飞又道:“如今朱仙镇大营内,乃是你施全叔父与牛皋叔父同掌帅印,还有你那一班叔父,个个英雄了得,倘若闻我凶信,必然做出事来,岂不坏了我的忠名?你可将我军令带与他们知晓,一则救了朝廷,二来全了我岳飞的名节,此番功劳自也不小!”文武声泪俱下,点头答应着。

  忽听得牢外有人喊道:“着钦犯岳飞父子及其部将张宪,于风波亭内接旨!”文武大骇,想起当初殷月哀曾说过,秦桧夫妇施东窗毒计,将岳飞在风波亭杀害,不禁惊恐凄然,正想不顾一切带走岳飞,却听岳飞道:“倪大人,有劳你去通禀一声,请容我再嘱咐完最后一件事便去。”

  倪完答应着出去,岳飞又道:“想是朝廷下旨来去我了。阿武,你且听我说,我随身有两大利器,一为‘沥泉神矛’,一为‘湛泸剑’。此二物随我征战多年,均为绝世神兵。只可惜此次上京,在那扬子江中失落了沥泉神矛。而湛泸剑被秦桧缴去,你日后若有幸将它取得,也算完成我一件心愿。而那之后,湛泸剑将尊你为主,切记切记!”说完,带着岳云与张宪大踏步往风波亭而去,文武眼泪纵横,心知已无法挽回,只得伏地再三跪拜。

  而岳飞此去,便被秦桧以“莫须有”三字处死风波亭,时年三十九岁,岳云与张宪也不过二十二三。文武紧记岳飞遗言,强忍怒火,暗中溜出大理寺外,回到客栈后,大哭一场,再大醉一场。睡到天明,又叫小二拿酒,那小二却道:“店外有一位当差的,自称是大爷旧友,前来拜见,不知怎生打发?”文武赏了小二几钱银子,道:“叫他来见我。”小二欢天喜地地跑将出去,不多时,一名汉子随他进房而来,却正是倪完。

  文武道:“不知大人有何见教?”倪完谨谨慎慎地关上房门,道:“文先锋原来住在此处,倒叫小人好找。小人此番前来,特意知会先锋,小人已将岳爷爷三人的尸骨偷出城外,悄悄藏在西湖边上,这便带先锋前去。”文武闻言当即拜倒,说:“恩公大义,请受在下一拜!”倪完忙道:“先锋何须如此。”当下带着文武往西湖而去。

  行至僻静处,但见一堆螺蛳壳,倪完道:“岳爷爷忠骨便藏于此内。”文武伏在螺蛳壳上大哭一场,又烦请倪完去城内买了三副棺木,就地将岳飞三人安葬,再赠予倪完几两银子,叫他自去。

  文武在墓前独自坐了三日三夜,哭尽了泪水,想起岳飞说起被秦桧缴去的湛泸剑,于是再三跪拜别,进城而去,依照倪完曾指点的路径,寻到了秦桧府邸。路上瞎晃一阵,待到日落,便悄悄潜进府去。

  秦桧屈杀了岳飞,心中也自有鬼,几日不曾上朝,只对皇帝推说有病。他知道岳飞麾下有一大班虎将,于是加强了府中守卫,昼夜轮班,整个相府内灯火通明,随处可见持刀握剑的侍卫。

  文武藏身于一棵大树之上,耳听得府中巡逻川流不息,暗道:“这厮贪生怕死至极,这般严防,怕是飞鸟也难侵,我该怎生想个法子探得湛泸剑的所在?最好能得知秦桧身在何处,一并宰了他,也好为元帅报仇。”他是鬽魇,身法之快匪夷所思,一队侍卫只觉眼前黑影一晃,却并未察觉有何异样。

  【注:此章中李阿四测字情节,来源于古本小说《说岳全传》】

继续阅读:第八十二章 刺奸臣相府遇故友 寻遗物密室获神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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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月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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