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龙坳坐落在西鼓峰脚下,只一个方圆仅数百米的小凹地,一条小溪从山谷间泻下,绕过坳前的一片绿地流向山外。正值五月初,一簇簇芍药争奇斗艳,一阵微风拂过,花瓣漫天飘舞,草地上,溪水中,处处惹满粉红色的点缀,如同下了一场粉色的雪。芍药花丛后面有一大片竹林,翠绿衬托嫣红,当真说不尽的心旷神怡。
竹林旁便是西鼓峰的断崖,崖下有一块奇石,形如一条张牙舞爪的狂龙,正被西鼓峰压住,降龙坳因此而得名。孙襄站在溪边,入耳鸟语不绝,满眼姹紫嫣红,暗叹人间仙境也不过就是这般了,哪里还能再找这么一个世外桃源?心想:“小小姐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啊?难怪长得跟仙女一样美。”
正胡思乱想间,马小小在前面唤道:“大家都进来啊,站在那儿发什么呆啊?”孙襄回头,只见程笑扶着刘瑾良也正看得傻傻的,招呼了一声,蹦蹦跳跳朝马小小奔去。
在那大片芍药花后面,隐隐透出一座青瓦小屋,虽造型朴素,却充满古色古香。屋前用竹子围着一圈篱笆,院内有一口水井,三五鸡鸭闲庭漫步,还有一只毛茸茸的小黄狗。此情此景,哪里是嘈杂喧嚣的都市所能比拟的?孙襄惊呼道:“我难道是到了古代吗?”
马小小招呼着大家进入屋内,孙襄抬眼所见,一切用具皆是用黄竹制成,处处弥漫着清雅之气,马小小说:“都别客气,坐吧,这里就是我的家。”想起自己自从被女皇市安全防御总部聘走之后,竟也有近两年的时间没有回来了,见自己以前睡觉的小屋内一尘不染,所有摆设还是自己记忆中的模样,想起爷爷的慈爱,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马天一替刘瑾良上好了药,又用两块竹板固定住,马小小忙着去洗米做饭,孙襄蹦蹦跳跳地也跟着去帮忙。程笑扶着刘瑾良在门口坐下,见马天一眉头深锁,目含怜爱地望着马小小忙来忙去的身影,轻叹了一声,又坐在桌前不语,于是问道:“马老爷子,从上飞机那一刻起,我就发现您有些不开心,究竟怎么回事?您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上忙。”马天一微微一笑,说:“好孩子,我没事。”
程笑搬了张小板凳坐在马天一身边,说:“您要是不介意,我也叫您一声爷爷吧!我父母被害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尝到亲情的滋味了,看您对小小的关爱,说实话,我真的很羡慕她的。”马天一摸了摸她的头,就像以前对马小小的疼爱一般,柔和地笑了,心想:“时间过得太快了,才短短两年的时间,却一切都要结束了。”对程笑说:“好孩子,你就是我的孙女儿!”
刘瑾良忽然急着插口说:“爷爷、爷爷,您也收了我吧,以后我就是您的孙女婿!”马天一一愕,随即哈哈笑道:“好好好!”暗中却轻叹一声,心想:“若是我能看着小小嫁一个好丈夫,当真死也瞑目了。什么深仇大恨,还去想它作甚?”程笑呸了刘瑾良一口,说:“爷爷,您别听他胡说八道。”又恐吓刘瑾良说:“再敢胡言乱语,信不信我把你另一条腿也打断?”
马天一微笑地看着两人,那一幅俨然是小两口吵架的情景,却也让他感到了一丝天伦之乐。程笑跟刘瑾良争吵了几句,忽然见到马天一慈祥的目光,心中隐隐也猜到了一些,脸上一红,不再理会刘瑾良,又说:“爷爷,您是在担心佐藤竞雄的事吗?您放心,只要有我们在,这老鬼子迟早会被绳之以法的。”
正说话间,马小小与孙襄已经做好了饭菜,虽是白米素菜,但众人依旧吃得津津有味。饭后,程笑帮着一起刷锅洗碗,悄声对马小小说:“你有没有发现,老爷子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不像是在生你的气那么简单。”马小小默然地点了点头,却不答话,程笑见她神情有异,不禁大感纳闷儿,问道:“你们这是打什么哑谜呢?有什么事不能说出来的吗?”马小小轻轻抹着一只瓷碗,神色哀戚,心想:“就这么僵下去也不是办法,总之不管怎么说,他就是我的爷爷,我永远都是他的孙女儿。”打定主意,快步向屋内走去,程笑提着锅碗也跟了进来。
孙襄正用一根竹枝在已经睡熟的刘瑾良鼻子前面划拉,刘瑾良忍不住一个喷嚏醒了过来,孙襄笑嘻嘻地跑了开去,刘瑾良腿伤无法追赶,只气得哇哇大叫。却见到马小小走到马天一身边坐下,说了句:“爷爷,这些事您都是知道的,对吗?”
刘瑾良心想:“知道什么事?难道是知道在蛮婆来之前,我对小小有过爱慕之情的事?”转眼向程笑看去,只见她正蹙着眉头,神情严肃,丝毫没看自己一眼。孙襄也停止了打闹,又听马小小说:“爷爷,不管怎么样,在我心里您永远都是我的爷爷。”
马天一叹了口气,说:“来,你们都坐下吧,听我慢慢说。”马小小三人围着竹桌坐下,刘瑾良叫道:“喂!我也要听!谁来扶我一把啊!”程笑将他也扶到桌前,啐道:“就你事儿多!”刘瑾良还想还嘴说,这不都是你害的吗?但听马天一说道:“这件事,也是时候说出来了。小小她……并不是我的孙女儿……”
程笑刘瑾良孙襄三人同时一惊,马小小低着头不说话,刘瑾良心想:“原来只知道小小从小父母双亡,跟唯一的爷爷相依为命,哪知这个爷爷也不是亲的,那小小她……是个名符其实的孤儿?”
马天一说:“这件事说来话长,好在你们大家都团结互爱,我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我马家世世代代号称降龙术士,推其根源,还是因为祖上有一位先人天赋异禀,曾拜在一位世外高人门下,传下了我们这一族的驱魔秘术。这位先人,名叫马茹婷。”
马小小心中震了一下,程笑也是同时一惊,那日在石头坟,她清楚地听见樱冢殇曾用这个名字称呼过马小小,只是当时不明其意,又想到马小小曾穿越去过宋朝,前后一印证,不禁目瞪口呆,望着马小小。马小小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所料不错。马天一接着说:“这位马茹婷本有通天彻地之能,当时的袭月血族在中华大地上助纣为虐恣意妄为,不过却在马茹婷手下一败涂地,唉……”
孙襄问:“后来呢?”马天一说:“后来……也是前生的孽缘啊!马茹婷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她竟与袭月血族的王子互生了情愫,在当时的社会中,这可是勾结番邦的大罪啊!马茹婷因此还差点经历了散魄之刑。她师父于心不忍,无奈之下,兵行险着,将她送入了时间缝隙。而正是因为她动了情欲,又身遭大变,所负的降龙之功便也只剩下了五成。”
孙襄已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轻轻牵住马小小的手,又问:“那马茹婷后来怎样?”马天一说:“马茹婷虽然走了,但袭月血族仍然存在。当时她们囚禁了血族的一个大魔头,以千年为期限,若不出意外,千年之后,那魔头便会神形俱灭。可天不遂人愿,如今已过了八百多年了,那魔头蠢蠢欲动,看来不久将要现世,如此一来,天下又必将生灵涂炭啊。”
程笑说:“那魔头就是师闻墨?”刘瑾良接口说:“他是被囚禁在摩天岭袭月墓中的?”马天一点点头,说:“正是。根据我家传下的文献中记载,这师闻墨原是大泽蛮荒髓泉部之人。这髓泉部的首领穹黎不服伏羲统治,揭竿而起,同伏羲决战于仇夷,结果大败。穹黎自知不敌,用残余力量化为鬽魇,带领八百部众避于刑山,称为‘袭月部’,继续与伏羲作对。后来伏羲震怒,将穹黎镇压在离天境,穹黎心有不甘,以坠入地狱九环为代价,用自身精血传下几名头等紫眼的鬽魇,以备助自己反出地狱九环。师闻墨便是其中之一。而另外还有一位头等紫眼的鬽魇,名字就叫做‘师九如’。小小啊,这些事情,想必你早已忘却了吧。”
马小小听到“师九如”的名字,身体不由得一颤,马天一叹了口气,接着说:“据说这师九如本性并不坏,但师闻墨却不是一个善茬,以他为首的袭月血族一派,在神州大地上搅得是腥风血雨,民不聊生。他被囚禁于袭月墓后,当年马茹婷的师父恐不能坚持到一千年,所以送走马茹婷,其实也还有另外一层含义。”
程笑说:“爷爷,您也觉得这师闻墨真的还会再现世?”马天一说:“那袭月墓其实是一个沉渊冢,真正成型是在清朝初年。那时的清朝摄政王多尔衮手下有一位能人,利用原本墓中的构造,加建了沉渊冢,用来封印袭月血族。再辅以雷泽龙夏与神农慑魂鞭两样太古神器,令袭月墓的主墓室彻底隐去。从此,那沉渊冢内便是一片混沌,没有时间,也没有尽头。而那师闻墨并没有被封印,马茹婷被送走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为了阻止师闻墨现世。如今袭月墓中失去了神农慑魂鞭,能不能将他重新囚禁,或是直接封印,这一切都全靠马茹婷了。”
刘瑾良心想:“不错,我查过的文献也说雷泽龙夏在咱们女皇市,可没想到是在袭月墓中。而那神农鞭又怎么会失去呢?”马小小也低头暗忖:“看来果真是我拿走了神农鞭的原因。”孙襄忽然说:“那马茹婷现在在哪里?”口中虽这样问,但目光却看向了马小小。
马天一又叹了一声,说:“想必你们也都猜到了,那马茹婷……正是小小。”程笑刘瑾良孙襄三人心中虽然都隐隐猜到了一些,但听马天一直接说了出来,各人心头还是感到十分震撼。马小小双目噙泪,轻轻叫了声:“爷爷……”马天一摆了摆手,马小小喊道:“爷爷!不管怎么样,您就是我的爷爷!永远都是!”马天一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说:“傻孩子……”马小小将头埋在他怀里,马天一抚着她耳边的秀发,说:“你陪爷爷相伴了两年,我也知足了。”
众人一阵默然,均想:“不管她是马茹婷,还是马小小,总之是我们最好的朋友,最亲的伙伴。”孙襄轻轻握着马小小的手,程笑顿了一下,又问:“爷爷,那您知道该怎么阻止师闻墨现世吗?”马天一说:“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他破阵之前将其封印。那太古神器共有三件,还有一件是‘不周遗卵’,这不周遗卵有封天缚地之效,要想封印他,必须得找到这块神石。”
马小小心想:“不错,找到不周遗卵是最重要的,可它在宋朝时被师闻墨抢走了,当初囚禁他的时候又是匆匆忙忙,没来得及细细询问,看来还得去一趟袭月墓。”
程笑心想马天一定然知道不周遗卵的所在,只等救回杨凌霜和殷月哀后,再一起去寻找便是,忽然又想起一件事,问道:“小小,现在共有多少人知道你是‘马茹婷’?”马小小说:“除了你们之外,就只有小哀跟凌霜了。”程笑说:“这就奇了,那樱冢殇为什么会知道?”
马小小说:“这个我也不清楚,当日在石头坟他这样叫我的时候,我原本想,可能是他与当年我以马茹婷的身份杀死的樱冢次郎有关系,但却有一点说不通。”程笑接口说:“他并不可能知道马小小就是马茹婷。”马小小点点头,程笑说:“除非是有人告诉过他,这个人你觉得会是谁?”马小小想了一下,觉得不可能会是自己认识的人,于是摇了摇头。程笑心中有个疑虑,却不便说出口,只听马天一又说:“这樱冢殇和佐藤竞雄不可不防,如今师闻墨能否现世,还有一着棋是在佐藤竞雄手里。”
程笑说:“不错,我们早已查出佐藤竞雄这老鬼子跟袭月血族有牵连,只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连上线的。”马小小也说:“是啊,爷爷。以前怎么没听您说起过,您竟然跟他还是师兄弟?”
马天一说:“事情得从四十多年前说起。那时的我才二十来岁,中华大地正处于一个极度动荡的时期,我的父母与新婚的妻子都被迫害致死,我一个人逃到了这深山里面,越走越远,最后迷了路。正当我又饥又渴的时候,突然跳出来一头老虎,我当时心想,生逢乱世,就算被这畜生吃了,也好过被人吃。就在我闭目待死的时候,忽然出现了一个少年英侠,步履沉稳,身背古剑,看他当时的年纪,似乎比我还小着几岁。他年纪虽然轻,但一身武功却是非凡,三两下就将一头猛虎打死了。我死里逃生,对那少年人感激不已,而他却并不对我说什么,只是转身就走。我那时才看清,原来他竟然双眼不便。”
马小小心中突然一动,暗想:“身背古剑,双眼不便,这……难道竟然是他?”于是问道:“后来呢?那少年去了哪里?”马天一接着说:“我当时也不知该去哪里,看见他走,于是便跟着他,他倒也没有拒绝。我见他双眼不便,又感念他的救命之恩,于是一路上尽心的伺候他。后来我突然想到,在这乱世中,一切都得靠自己,于是打算拜他为师,尽管他的年龄还比我小。我原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他十分干脆地就答应了,从那时起,我和师父就在一座小山里住了下来。师父似乎常年在寻找一个人,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下山去,但最后都是失望而归。”
马小小心情有些激动,颤抖着问道:“爷爷,您师父叫什么名字?”马天一说:“我也曾问起过师父,但他却始终不肯说。我还问他在找谁,要不要我帮着一起找,他也是不说。师父平日里沉默寡言,除了教导我武功之外,就是一个人发呆。我了解他的性子,他若是不肯说,我问也是没结果的。但我却想尽了法子让他高兴,有一天晚上,我偷偷拿起师父的衣服,打算替他洗干净,谁知我前脚刚出门,师父就跟了出来,一把夺过衣服,还狠狠地把我训斥了一顿。那是师父唯一的一次对我发火。我心想师父对这衣服视若生命,一定是他最重要的人为他缝制的。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碰那衣服,而师父也从此一直穿着它,说什么也不肯换下。”
马小小听到这里,心中已然隐隐猜到了,忙问:“后来呢?”马天一说:“后来我跟师父在那里住了一年多,有一次,师父问起我父母为什么被害,我说我的父亲本是一名驱魔术士,但破四旧的时候当成牛鬼蛇神给批斗了,我父亲挨不住,就自杀了,母亲也在那一天随着父亲去了。后来那些人说要斩草除根,又到我家里将我的妻子抓了去,我妻子当时已经身怀六甲,那些人比恶魔还残忍,活生生的将她打死了。而我当时却是在外面工作,因此躲过了一劫。我父亲早些年让我入了学堂,他说现在学降龙术没有用了。”
“师父听完后,说以后还是教我降龙术,这些精法不可断了。又过了几日,师父又下山去寻人了,这一次却去了近一个月。就在我正担心的时候,师父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跟我年纪相仿的日本人,这个人就是佐藤竞雄。师父说他也是被自己救下的,也打算收他为徒。我心想抗战都过去二十年了,某些不必要的成见也是该抛下了,再者说,在这深山里就我们三个人,什么中国人日本人,倒也没那么要紧了。”
“就这样,我和佐藤竞雄每日跟着师父习武,时间一晃就过了十年之久,我和佐藤竞雄都已经是三十多岁的壮年了,但师父的相貌却跟十年前一模一样,一点都没有变化。”
孙襄“啊”了一声,说:“难道你师父真的是仙人?”马天一笑了笑,说:“他并非什么仙人。当年我与佐藤竞雄也问起这件事,师父只说他不是常人。我听过之后也就罢了,可佐藤竞雄却十分热衷于师父为何会长生不老,他还希望师父能教他这长生之法,师父大怒之下拒绝了他。佐藤竞雄表面上发誓不再提这事,但我知道他一定不肯甘心。”
“那一日师父又下山去了,到了晚间,佐藤竞雄悄悄地溜进了师父的房间东翻西翻,被我当场抓了个正着,我问他在找什么,他倒也坦诚,说师父定然有什么关于长生的秘籍,只是不肯传给我们。我当时就想到非我族内其心必异,但他哀求我说,千万不要向师父告发他。我念在同门之谊,警告了他一番之后,便也替他隐瞒了下来。”
“我以为他会痛改前非,谁知他消停了没多久,便又开始念念不忘长生不老,我对师父说起他的所作所为,师父却以仁慈的心原谅了他。我察觉出佐藤竞雄有不轨之心,便时时刻刻监视着他,不教他有一丝机会作乱。有一日,师父单独把我叫去说,他早已看出了佐藤竞雄心怀不善,交给我一个油布包裹,说里面是半部《天罡降龙令》,里面详细记载了降龙之术,要我好好习练。说完就下山去了。”
马小小此刻心中更加坚定,爷爷马天一所称的师父,就是自己想到的那人,但又想:“天罡降龙令不是师父亲自传给我的吗?怎么又会是他交给了爷爷?这八百年来究竟起了多少变数是我参详不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