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凌霜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尽皆哈哈大笑,马小小心想:“这小师弟常年跟着师叔,估计从未下过山,以至于养成了这般不谙世事的迂腐性子。”杨凌霜脸上一红,回头瞥见马小小也正忍俊不禁,暗道:“我岂能让马师姐小瞧了我?”大声喝道:“有什么好笑的!你以大欺小,就是不对!”
何大海抖着软鞭依旧哈哈笑道:“小娃儿,我看你还是快快回家找你娘亲吧,免得外人见了,还说我翻云蛟欺负你这黄口小儿。”当下不再理他,大声道:“马茹婷,岚山宫青霄师太的话你是听见了,你还不自缚双手跟我们走?”说着就要去拿马小小。
杨凌霜怒道:“休要对马师姐无礼!”何大海道:“你这小娃儿好不识抬举!今日爷爷便来教训教训你!”软鞭一甩,如白蛇吐信一般向他攻去。杨凌霜双手成拳掌,与他缠斗在一起。
杨凌霜自三岁起便拜在轩辕公门下,如今已过十一个年头。轩辕公虽然一生游戏人间,却身集百家之长,曾自创拳掌并用之法,使将出来大开大阖,潇洒美艳,故名曰“游龙戏凤”。杨凌霜在六年之前便已尽得这套拳掌真传,他年纪虽幼,却是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再加上一袭白衫,此刻使出这套“游龙戏凤”,当真如仙鹤舞空一般唯美绝伦。相形之下,何大海的一条软鞭却似枯藤缠树,说不出的怪异难看。
这套“游龙戏凤”左拳右掌,拳阳掌阴,汇集了轩辕公毕生的心血,自然不是中看不中用。何大海与他已拆了上百招,始终战他不下,不由得暗暗焦急起来,心想:“今日当着众多英雄的面,我却连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也收拾不了,当真砸了自家的招牌。”
青霄师太道:“咱们今日到此,可不是来逗小孩儿玩耍的。岚山宫弟子听令,速速捉拿妖女马茹婷与血族魔王。”岚山宫诸尼答应一声:“是,大师姐。”挺剑向马小小扑去。
马小小喊道:“馨之,快找地方躲起来!”抽出腾蛟剑护在师九如身前还击。殷月哀娇吒一声,太极如意劲刚柔并济,拦下两名尼姑厮打在一起。
王谱成这三名实习生除了在电视中看过这等阵势之外,哪有机会亲身体验?尽皆吓得钻到桌子底下。乐山浮屠寺竺敛和尚道:“阿弥陀佛,除魔卫道乃是出家人的本分,大家一起上吧!”带着身后的两名师弟,挥舞着杆棒也加入战团。
云光洞余下六名弟子见何大海始终战不下杨凌霜,各自抽出长兵短刃,分成两拨攻上,一助何大海,一攻马小小。马小小与殷月哀二人分别对敌四五名高手,而青霄师太等人下手尽是朝着要害招呼,马小小不愿伤人,只为护住师九如,腾蛟剑蓝光熠熠,却也迫得他们不敢近身。殷月哀暴喝一声,左掌一引,牵过一名尼姑,右掌劲力猝发,拍在那尼姑肩头。那尼姑抛下长剑,身子不由自主地倒飞出几丈远。
殷月哀夺过长剑在手,以太极劲运起剑法,身躯一旋,剑气凌冽,浮屠寺一名和尚杆棒被削成两截,云光洞一名汉子右臂被划出一道血口。青霄师太喝道:“妖女胆敢行凶!”殷月哀怒极,手中不停刺击,张嘴骂道:“贼尼胆敢偷人!”青霄师太怪眼圆瞪,撤身挥动拂尘向她卷去。
杨凌霜与何大海已拆了两百余招兀自难解难分,而后在四名云光洞弟子齐齐围攻之下,已渐渐呈露败象。他见殷月哀如此勇猛,不禁暗想:“我岂能连位姑娘都不如?”拳掌呼啸,渐渐下起了狠招。
无为观元忠观望半晌,见一身紫袍的师九如始终坐着不动,料想他定有不便之处,于是对身边两名师弟道:“元守、元烈,你二人与我同上,去擒了那血族的魔王,也是大功一件。”悄悄绕至众人身后,欲突袭师九如。
马小小纵有腾蛟剑在手,却并不愿意伤人,又牵挂着师九如与王谱成等人,出招之际处处受缚,见青霄师太一尾拂尘已迫得殷月哀连连后退,不禁喝道:“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何非要痛下杀手?”那浮屠寺的胖和尚竺敛道:“阿弥陀佛,只要女施主肯放下兵刃弃暗投明,且交出血族的王子,我等自会放你们离去。”马小小尚未答话,殷月哀叫道:“呸!老秃驴休想!你与这老贼尼狼狈为奸,不知干过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如今见人家两情相悦幸福美满,便想来拆散人家!当真不要脸之极!”
青霄师狂怒:“臭丫头片子,我撕烂你的嘴!”拂尘连连扫动,殷月哀每一剑刺出,都尽数落空。情急之下身法陡变,右手握剑一声清啸,只见电光一闪,一名尼姑自胸至腹被殷月哀长剑斩出一道斜长的血口,顿时血如泉涌,哀嚎着倒在地上扑腾了两下便没了气息。
马小小一惊,暗道:“一字绝命斩?小哀怎么会日本一刀流的招式?”来不及细想,却听得青霄师太咆哮着,如发疯的母狮一般对着殷月哀狂打。
元忠三人对于岚山宫女尼的死毫不在意,悄悄地向师九如靠近,正想出招,躲在桌下的王谱成三人捡起地上的石头,没头没脑地向他们砸去。元烈一声大吼,抽剑朝王馨之扑去,却见师九如猛地一下站起身来,摘去护脸的面巾,一声长啸,双眼紫光大盛,嘴角尖牙暴长,元烈被吓得双腿一软,栽倒在地。
其余众人尽皆大惊,对于这血族的王子天生有一股畏惧心,不由得愣了一下。殷月哀摆脱青霄的攻势,靠在马小小身边。杨凌霜凭着一双拳掌,早已制服了两名云光洞弟子,何大海对于师九如却是浑不顾,长鞭甩动似蛟龙出海,直打横扫,毫不松懈。
元忠见师九如露出凶悍面目,心中固然胆怯,却兀自强装镇定,将长剑一竖,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在作法。殷月哀骂道:“臭牛鼻子,你以为这样就能制服九如王子么?少做你的清秋大梦了!”果见师九如一步步向元忠逼近,元忠大惊之下,猛然向后一跃。师九如故意将尖牙一摆,喝道:“若想活命的,赶快给我滚!”这一下虚张声势,确实也起到了震慑之效,马小小带着王馨之等人撒腿便跑。殷月哀叫道:“霜弟弟,别跟这丑八怪玩了,先撤!”杨凌霜答应一声,买个破绽跳出圈外,展开身法朝马小小追去。
何大海喝道:“想跑,没那么容易!”将软鞭一卷,追着杨凌霜而去。其余众人愣了片刻,似乎方才回过神来,也尽皆大呼小叫地向马小小等人追去。
王馨之被马小小牵着如风般疾奔,适才见了师九如的模样,非但不觉害怕,反而有些激动,问道:“马长官,他真的是鬽魇啊?难怪长得那么帅!比电影里面的那些好看多了!”
再奔一阵,已经上了摩天岭,王谱成跟张彪二人早已是强弩之末,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更苦的却是王馨之,她虽被马小小拉着,但又怎能与马小小的体力相比?再跑出里许,身体终于超出负荷,脚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再也跑不动。马小小赶紧将她扶起,就这么一耽搁,四大门派的人已然追到跟前,团团将她们围住。
青霄师太道:“小妖女,我看你如何能逃出我的手掌心!乖乖束手就擒,免得多吃苦头!”师九如还想故技重施,虚张声势吓唬她们,可马小小握了握他的手,低声道:“这伙人奸诈狡猾,你能骗过她们一次,却骗不过第二次。”大声说:“做事莫要做绝,你们可不要欺人太甚!”
何大海道:“马茹婷啊马茹婷,你原本也算国色天香花容月貌,可惜却不走正道。不如以我之见,你乖乖交出这血族魔王,然后跟我回云光洞,或许还可捡回一条性命。”殷月哀骂道:“这世上的癞蛤蟆都想吃天鹅肉,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那副德行,还敢在此大言不惭么?”何大海怒道:“臭丫头,瞧我不活剥了你……”殷月哀不等他说完,又道:“就凭你们几只三脚猫,也想捉拿血族王子?有胆子便上前试试!”
青霄冷笑一声,道:“少在那儿胡吹大气!这魔王定是受了重伤,否则的话,他早就出手了,还用得着你这死丫头在这里虚张声势吗?”马小小暗道:“这老尼好强的眼力,果然被她瞧出了一些端倪。”殷月哀兀自口硬,道:“死贼尼!像你这般面黄肌瘦一脸死人相的丑女人,九如王子根本就没胃口吸你的血,有种的,再来跟我打过!”青霄怒道:“小丫头片子,我还怕你不成?”拂尘一卷,朝殷月哀头顶扫去。
马小小对王馨之道:“我们去引开他们,你们想办法冲出去向山上跑,无论怎么样都不可回头!”王馨之答应一声,马小小举剑攻上,杨凌霜也不甘落后,拳掌翻飞加入战团,双方十数人再次混战在一起。然而四大门派始终成包围之势围成一个大圈,王馨之三人想尽办法也冲不出去。
殷月哀以太极劲运起剑法,马小小将腾蛟剑舞得风驰电掣,杨凌霜左拳右掌姿势潇洒飘逸,分站一个方位,将王谱成三人与师九如护在中央,与四大门派一众高手战了个旗鼓相当。眼看太阳已近西山,四大门派中人虽然已有几人或死或伤,却并不影响战斗力,马小小三人依然分别担负着以一敌三的局面。
再斗了约莫半个时辰,杨凌霜体力已渐渐不支,何大海瞅准机会,软鞭当头劈下,杨凌霜猝不及防,正想硬接下这一招,却猛然感觉何大海劈来的辫梢忽然向后甩去,紧接着他整个人也向后倒飞出去,正纳闷不知他玩什么把戏,忽听得一阵中气十足的声音说道:“霜儿,你怎地如此顽皮?我叫你陪同你马师姐上摩天岭来,你却在此跟这干人胡搅蛮缠,你当是江湖耍猴卖艺呢?”
杨凌霜大喜,喊道:“师父!”余人一愣,俱各收兵,只见场中已不知何时冒出了一个身穿粗布汗衫,其貌不扬的瘦弱老头儿,正是轩辕公其人。马小小喜道:“师叔!您可算来了。要是再晚来片刻,您这宝贝徒儿与师侄可都要先走一步了。”
轩辕公佯怒道:“胡言乱语!我如今就这么一个徒儿了,怎舍得让他受到伤害?”马小小伸伸舌头,道:“是是是,徒儿自然要比师侄亲。”轩辕公笑道:“小丫头片子,你自有你师父疼爱,哪用得着老朽费神?怎么样?这一路上我这宝贝徒儿没给你惹麻烦吧?”马小小道:“没有没有,凌霜师弟很乖巧的。对了师叔,师父他老人家呢?”轩辕公抬眼看了一下四周,骂道:“这老家伙越来越不成话了,自己宝贝徒儿被人欺负,也不出来说句话。”
这一老一小自顾自地拉着家常,竟似将四大门派视若无睹,何大海被莫名其妙摔了一跤,爬起来揉着屁股正想破口大骂,猛听得又是一阵苍劲雄迈的声音说道:“师弟,你为老不尊,又在背后乱嚼舌根了。”马小小大喜过望,连连叫道:“师父!”话音刚落,一位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白衣老者翩翩而降,正是陈抟老祖。轩辕公道:“师兄,这个烂摊子还是你亲自收拾吧。”
其时陈抟老祖已是半仙之体,成名垂百年,一生淡泊名利。与轩辕公不同的是,后者爱混迹于闹市酒馆,与常人饮酒作乐;而他偏隐居在山野之间,与明月对弈怡情。
陈抟看了一眼师九如,对马小小道:“你不尊师命,偏偏惹下这么大的乱子,你说该怎么处罚?”马小小不敢再说,低着头沉默不语。陈抟又问:“你师弟现在何处?”马小小道:“阿武去了临安救岳元帅。”陈抟轻叹一声,道:“真是痴儿!”
四大门派诸人见他们只是闲话家常,并不将自己等人放在眼里,饶是他陈抟与轩辕公武功深不可测,却也咽不下这口气,青霄于是道:“陈抟先生,您来得正好。高徒马茹婷勾结血族王子,意欲对我大宋不利,这该如何行止,倒请先生示下。”
陈抟捋须笑道:“这位师太上下如何称呼?尊师又是哪一位?”青霄一愣,只得答道:“贫尼法号青霄,师尊法号上泓下妙。”陈抟道:“原来是岚山宫的。那羽宫散人与师太是何关系?”青霄怔了一下,才道:“羽宫散人乃是敝派上代掌门,是贫尼师祖。”陈抟颔首微笑道:“原来如此。那么我这劣徒你当叫一声‘师叔祖’了。”青霄大感诧异,没好气地道:“陈抟先生,您莫不是记错了吧?”陈抟依旧笑道:“不会错,不会错。老夫行走江湖之时,贵派羽宫散人尚属老朽晚辈,你是她的徒孙,而马茹婷是我的弟子,按辈分算,你岂不该叫她一声师叔祖么?”
青霄愣了片刻,强压着怒火道:“即便是如此,那又怎样?”陈抟道:“你这么说,便是认了这师叔祖对吧?”青霄一时语塞,殷月哀嘻嘻笑道:“老贼尼,还不快叫师叔祖?小小姐有你这样的孙女儿,还当真倒霉。”青霄刚想回骂几句,陈抟又道:“她既是你师叔祖,那么她与谁交结,你这做后辈的又岂能妄自评说?”
青霄怒火中烧,暗骂:“这老家伙兜了个大圈子,原来在这儿等着呢!”元忠却道:“老先生此言差矣。”陈抟道:“哦?你又是何人?老夫差在何处?”元忠不与他绕圈子,直接道:“自古言‘大义尚可灭亲’,这马茹婷与血族魔王勾结乃是不争的事实,即便是本派耆宿,也当依法一视同仁,老先生此举,可脱不了偏袒包庇的嫌疑。”
轩辕公骂道:“老子生平最不待见的便是臭牛鼻子烂道士,我就算偏袒包庇,你又能奈我何?”元忠气得胡须倒竖,心想:“还真没见过这般横不讲理的人。”竺敛合什道:“阿弥陀佛,谁是谁非,相信天下自有公论。所谓道不平众人铲,贫僧相信陈抟先生也自会给武林正道一个公道的,原也不需我们这些后辈在此多事。”陈抟只是捻须微笑,轩辕公道:“小和尚不怀好意,想用言语挤兑我师兄,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我劝你们识相的,还是赶紧下山去罢,没得在这里自讨没趣。”
陈抟道:“诸位但请放心,我陈抟定会给诸位一个满意的答复。可若是有人想上门来欺负,却也没那么容易。”这一句恩威并济的话,将四大派诸人说的面面相觑,却又无计可施。再呆一阵,只得悻悻下山而去。
陈抟与轩辕公二人在摩天岭半山腰结庐而居,时已入冬,摩天岭上瑞雪初至,北风如刀,数不尽的苍茫豪迈。陈抟带着马小小一行人来到下榻处,只见一排竹舍临崖而建,三面环山,颇具气势。马小小看这地形,认得正是袭月墓所处的栖霞岗。鬼使神差地转过竹舍,果然见到山壁脚下立着一方一丈高,两尺宽的石碑,上书“炎冢”二字。
殷月哀跟着她走到“炎冢”碑前,抚摸着碑上残雪,问道:“这就是武哥父亲的坟墓吗?为什么只有墓碑?”马小小说:“文燚将军的墓冢是制服袭月血族的关键所在,他的陵寝是在这山壁后面。别的情况我就不甚了解了,还是向师叔请教吧。”
殷月哀少女情怀,凡是跟文武有关的事,总想有更多的了解,正想去询问轩辕公,马小小忽道:“小哀,有件事我想问你,你要老实回答我。”殷月哀眨眨眼,马小小问:“你为何会日本一刀流的功夫?”殷月哀一怔,问道:“什么日本一刀流?”马小小凝视着她的双眼,殷月哀极不自然地转向一边,又听马小小说:“先前你用剑杀死那名岚山宫尼姑,所用的功夫正是一刀流的‘一字绝命斩’,这是怎么回事?”
殷月哀笑了笑,道:“小小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去找轩辕前辈问问武哥父亲的事。”转身向竹舍走去,马小小一声低喝:“站住!”拦在她面前,道:“小哀,你是不是对我隐瞒了什么?”
殷月哀听到此话,想起当日在山洞内文武也曾这样问过,又想起自己与文武终究是要一别永不复见,不禁黯然神伤,轻咬着下唇,泪珠在眼眶打着转,委委屈屈地说:“我不知道什么一刀流两刀流的,当时情况那么紧急,那尼姑要杀我,我一时情急用剑乱劈,这样也是对你有隐瞒么?咱们相处了好几个月,想不到现在却被你见疑,我……我……”连说好几个“我”,终是无言以续,睁着泪水汪汪的大眼眸,注视着马小小,神情怨怼无方,掏出一张卡片递给了她。
马小小接过来一看,却是殷月哀的身份证,上面相貌姓名年龄等全然无误,于是心想:“难道那真的只是她误打误撞乱劈的一招?可是,那一剑的力度、方位,以及致命之处,都与一刀流的‘一字绝命斩’何其相似!我又怎会看错?只是……小哀这段时日与我同行,虽然她的性子急躁,却也显得天真烂漫,并无半分异常的举动。或许……当真是我多疑了吧。”柔声道:“小哀,是我想多了,你别介意。”殷月哀低着头,并不言语,马小小轻叹一声,牵着她的手说:“好啦小哀,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我神经过于敏感也是情有可原的嘛,你就别生气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