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山掌门穆松子道:“那依宗英雄之意,敢当如何?”宗白道:“唯今之计,只有当朝元永太子即位,掌握大权,方可壮我河山。”威汉镖局总镖头宁楚贤道:“元永太子么,老夫也曾听过大名。道上传言,这位元永太子心富谋略,胸怀大志,确实具有明君之才。更难得的是,元永太子向来主张北伐,极得朝中主战派的拥戴,只是当今皇上偏于主和派,使得元永太子壮志难酬。”
白鳞蛟单廷珑道:“那宗公子言下之意,是要大伙儿造反?”宗白笑道:“非也非也!宗某绝无此意。需知你我终究是大宋子民,叛上造反岂是正道所为?宗某的目的只有一个,咱们一起拥戴元永太子,只要皇上赞成北伐了,大家就可继承岳元帅之志,届时元永太子当不当皇上,也无所谓了。”
他话是这么说,但群雄心中都明白,宗白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他就是要拥立元永太子登基,有人猜测,他当初说不定也是元永太子一党。不过大半有见识的豪杰都知道,这元永太子若是登基,确实比当今皇上要好得多。
天色向晚,群雄又商议了好一阵,大多都赞同宗白的意见。宗白低眉听了半晌,知道计已售成,开口说道:“既然如此,宗某今日便与诸位英雄立约,共进共退,为我大宋黎民抛洒热血!至于刺不刺杀完颜亮,以及日后如何行止,偏劳觉业广鉴两位大师主持大局了。”
觉业广鉴二僧刚谦逊得几句,忽听半空一个声音传来:“刺杀完颜亮?哈哈哈,好大的口气!”群雄一惊,四下循声,却都未见说话之人。而此人语气又十分不善,当下有好几人喝骂道:“什么人!装神弄鬼!”“男子汉大丈夫,学那王八乌龟,缩起头不敢见人么?有种的现身出来!”那声音又道:“狗屁飞鹏大会,乱糟七八,无一是处!偏劳我等不远万里前来,着实可恨!”
觉业神僧听这人语调古怪,嗓音尖细如鹤唳雕啸,略一沉吟,冷然说道:“原来是大漠汪古十八飞鹫,不知诸位远道而来,有何指教?”另一个声音响起:“老秃驴记性不错,还识得十八飞鹫之名。”老一辈的豪杰一听,当即又惊又怒:“这十八个贼厮鸟来此定无好事!”“胆子不小,敢闯飞鹏大会,不怕有来无回么!”突闻东侧一个苍老的声音接着响起:“有来无回?呵呵呵,黄口小儿胡吹大气,老头子我久不至中原,倒不知如今武林中生出这多狂妄之辈。”
群雄尚未发作,西首又响起一阵声音:“老仙您老当益壮,毕竟还是快了一步,我渤海派岑铁拳甘拜下风。”这话是对东侧那老者说的,但听南面一个女声说道:“我说岑老鬼,你垂涎老仙的孙女儿,也犯不着如此卖乖吧?”北首一个粗犷声说道:“镜花姑,俺狂刀啸百川对你也是垂涎已久,待会儿完事后,共饮一杯如何?哈哈哈。”南面那女子咯咯咯一阵娇笑,又一人说道:“百川兄,可真不枉你‘探花侠’的名号啊。不过今日嘛,就得看看谁立得功多了,花姑妹子你说是不是?嘻嘻嘻嘻。”
一时间,奇言怪论一阵阵传来,似乎四面八方突然涌出上百之众,虽无一人现身,但言语间全没将在场数百豪杰瞧在眼里。群雄听得怒气勃发,纷纷出言喝骂,那一干人只是相互插科打诨,丝毫不予理会。宗白眉头轻蹙,阿勇低声道:“主人,形势有变,待属下等先护您离去罢。”宗白摇摇头,心想此刻离去,岂不前功尽弃?
文武问:“大哥,这干人是何来历?”阿勇道:“文少侠不知么?那大漠十八飞鹫出身于蒙古汪古部,心狠手辣无恶不作,横行漠北十多年,无人能制服。此外还有天池老怪、镜花姑、采花大盗啸百川、渤海派、长白二老、夏州铁索帮等,在江湖上都是以手段毒辣著称。只是这些人缘何会齐聚隆中,这却不得而知了。文少侠,我看他们来者不善,待会儿还请您多多照拂我家主人。”文武道:“这个自然。”
群雄由怒喝转为破口大骂,天池老怪等人似乎故存戏耍之心,偏偏无动于衷,只是出口的话语越来越难听,将飞鹏大会贬得不堪入目。文武踏前两步,气沉丹田,纵声长啸:“无胆鼠辈藏头缩尾,都给我滚出来罢!”啸声如雷霆万钧,经久不歇。在场人有一个算一个,均感心肺鼓鼓荡荡,耳中嗡嗡作响,内力稍差的,被这啸声震得头疼欲裂,几欲摔倒。当下果听噗噗通通一阵乱响,隆中谷地四周的巨杉上,崖壁上,争先恐后地掉下数十人来。
文武这一声吼,实是起到了先声夺人之效。那些跌下来的人摇摇晃晃爬起来,四方丛林内又齐齐奔出几十人,个个面色惶然,全无适才语气中的桀骜之态。群雄见了这些人,大多都听过他们的恶名,纷纷拔出了兵刃。
广鉴上人喝道:“你们来此意欲何为?此间不欢迎诸位,这就请吧!”天池老怪等人被文武那一震,心知此地有高手在场,不过仗着后援强大,脸色只微微一变,随即恢复原样,邪邪笑道:“老和尚,老夫是来送你们去见如来的。”觉业神僧见来敌不过百八十人,但他们显然有恃无恐,心想今日这场飞鹏大会注定不得安宁了。白眉一挑,接过身旁弟子手中的禅杖,说道:“除魔卫道,义所不辞。众弟子听了,准备御敌!”天池老怪桀桀怪笑几声:“好好好,老夫就来会会你的‘大悲千叶手’!”
这一日里变故频发,隆中群豪先是被文武一人折大半了锐气,眼下又冒出这许多向来不为正派所齿的邪魔外道,各人都憋了一肚子怒火。十八飞鹫、天池老怪等人恶名远扬,便是平日遇上了,也免不了出手惩奸,此刻觉业神僧既已发话,群雄士气高昂,呐喊着当先冲了上去。
夜幕渐沉,新月跨过山巅,隆中谷地银辉一片。喊杀声震天彻响,刀来剑往火光阵阵。天池老怪独战觉业神僧,青霄师太与卫四娘各自率领门人,迎斗夏州铁索帮。对方人数不足一百,可个个身手非凡,以一敌四仍然占尽上风。
阿勇阿忠等八杰团团护在宗白四周,文武侧耳倾听片刻,察觉出交战双方势均力敌,正道一方胜在人数众多,然而即便如此,想要将来敌尽数诛灭,武林正道也必会元气大伤。不过尚有一个很费解的疑问,诸如大漠十八飞鹫、渤海派、铁索帮等,向来都是桀骜不驯各自为政,此刻又怎会心同一致相约向武林正道发难?而且明知这发难的结果定是两败俱伤,难道这背后还另有隐情?
想到此处,文武略微踌躇了一下,暂缓了出手相助的心思。青霄师太在恶战中回过头来喝道:“姓文的,你先前发过的誓言难道是诓人的么!”她本来心气极高,此刻竟出言要文武出手,当是情况已凶险之极。宗白看出文武的心思,低声道:“这干人定是事先预谋好的,否则绝不至如此有恃无恐。需得查明谁是背后主使者,擒贼先擒王。”文武道:“大哥所言极是,待我先打退了这干强人再作论处。”
不远处是杨焕之与宁楚贤双战十八飞鹫中第四鹫,这人名叫阿古拉,生得虎背熊腰,比杨宁二人至少高出两个头,偏偏身法又极是灵活,真不枉了“飞鹫”之称。阿古拉的招式十分古怪,使一把弯月大马刀,汉人武功中又夹带有摔跤之法,杨焕之一根长枪难以应付,而宁楚贤的拳脚加在他身上,他竟毫不在意,架开杨焕之枪头,反手一刀朝宁楚贤胸膛斩去。
文武对杨宁二人颇有好感,听出他们落于下风,清啸一声,骤然欺近,拔出湛泸剑上挑。阿古拉刀锋砍在剑身,火花四溅,震得不由自主倒退两步,定睛看到文武是个瞎子,气得哇哇大叫,大马刀乱舞,劈头盖脸朝文武砍来。
文武道声:“两位前辈且请退下。”听得刀锋来势不弱,就地一转身,忽的闪至阿古拉背后,湛泸剑直刺背心。那阿古拉惊出一身冷汗,来不及回身,左手后捞,往文武腰间探去。这一手源自于蒙古摔跤,对方腰眼一旦被掌握,下半身便会立时酸麻难当。阿古拉不去躲避背后的剑尖,打算以快制快先擒住了文武再说。
然而他再快,又岂能快得过文武?文武觉察到他左爪抓来,冷笑一声,湛泸剑骤转,阿古拉这一把抓得猛了,竟然生生握在剑锋上,手掌顿时鲜血淋漓,痛嚎一声,缩手踢脚,接着转身一刀横斩而来。文武迎着他的刀锋重劈而下,阿古拉哪料得到他竟如此神勇,想要变招已是不及。只听咔嚓一声,大马刀被湛泸剑斫成两截,剑势不停,一道血箭射出,阿古拉的右臂随之被斩断。文武更不停留,回身再补一剑,贯胸而入,那阿古拉圆睁着双眼倒地而亡。文武抽回剑来,又奔向下一处。
忽然,半空中一阵狂笑声传来:“哈哈哈,妙极妙极!这里真是热闹,谁来跟我打架啊!”
文武听到这笑声,心头忽的怔了一下,一重难以明说的惶恐感顿时涌现。这种感觉不是来自身外,倒像是由灵魂深处而发的,无边无绪,一种无力的空虚感瞬间遍布全身。文武愣了一下,自出道以来,还从未有过这番景象,眉头紧蹙,暗道:“恁地作怪!”甩了甩头,又扑进战团。三两招解决了跟双头雕祁峥云纠缠的一名敌人,猛然听见白鳞蛟单廷珑怒骂道:“姓文的,早知你没安好心!小爷今夜就是化身厉鬼也绝不轻饶了你!”
文武听得莫名其妙,正想问你小子是不是杀昏头了,又听温氏五老齐声喝道:“果真是家贼难防,咱们倒轻信了他!先杀了这姓文的!”再一顿,衡山掌门穆松子也跟着骂起来:“姓文的!你果真魔性难除!贫道绝不会再心软了!”
文武被接二连三的辱骂,自己却如坠雾里,想要出声询问,突觉一股至刚至阳的劲风扑面压来,心中一凛,知道来敌的武功之强不在自己之下,脑中一瞬间转了无数个念头:“这人是谁?书千秋?半缘君?不对!难道是师闻墨?”
天色已经全黑,文武双目不能视物,可是以他此时的修为,竟然听不出来敌的身手招式,心中又是一凛。穆松子等人还在对他破口大骂,但文武心里清楚,在场这数百豪杰中,没有一个人的武功能有此造诣,那么他是敌方的人了?这干人之所以有恃无恐,就是因为有此人存在么?他会是谁?难不成此时的师闻墨也曾现世过?刚刚的笑声定然是这人发出的,自己心里那莫名其妙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穆松子等人又为何突然辱骂于己?
文武脑中飞速转着,可是每一个疑问都抓不牢实。对方的招式快如风驰电掣,每每都到了快要中招之际,他才能察觉出来而避开。两人在闪电般过了两三招,文武将湛泸剑挥舞成风,那人似乎也颇为忌惮他神剑锋锐,堪堪避开剑锋,胡乱还了一招,卖个破绽又跃了开去。文武收招凝立,仔细倾听片刻,身周兵刃相交,呼喝声高如浪潮,竟再没发现那人的踪迹。
忽听得阿勇一声怒吼,文武无暇思量这神鬼莫测的怪人,几个雀落跃将过去,原来是两个精瘦的中年汉子,在向宗白手下的八杰发起攻击。这两人乃是辽东莫寒山庄顶尖的剑客高手,一者名为矢济阿虎,一者唤作矢济阿豹,剑法造诣十分精深。宗白手下八杰原本也不弱,然而以八敌二仍旧落了下风,阿勇更是被矢济阿虎一剑刺中了臂膀。那矢济阿豹一柄剑比寻常利剑还要长上一尺,宽上两寸,活脱脱一根船桨的模样,舞动起来风起云涌。
阿忠与另外三杰紧紧护住宗白,见阿勇负伤,个个怒气勃发,似舍了性命般跟矢济阿豹周旋。文武奔到近处,那矢济阿豹极其悍勇,也不管来人是谁,一剑逼开三杰,猛然转身,巨剑对着文武头顶斩下。文武将湛泸剑一横,轻描淡写格开了他这一劈。这矢济阿豹自幼膂力过人,数十年来又一心浸淫重剑之道,江湖中能接下他全力一劈的人屈指可数。矢济阿豹看着文武,没料到他身手如此了得,意料之外微一愣神,文武旋即两脚踢在他胸膛,转头说道:“大哥你先走,小弟日后再来寻你。阿忠阿勇,你们先撤。”
宗白道:“也罢,兄弟尽快解决眼前之事,愚兄在临安等你。”文武听到这话心中一怔,暗道:“他怎地知道我将去临安?”来不及细想,那矢济阿豹挨了他两脚,蹭蹭蹭连退了六七步,气得须发戟张,大吼着:“哪里走!”巨剑一摆,又扑了过来。文武怒道:“不知死活!”将宗白往身后一护,迎着他的剑锋,也是一剑刺了出去。那矢济阿豹毕竟有些身手,见文武这一剑来得凶猛,不敢硬架,斜刺里一转身,下盘扫腿去偷袭负伤的阿勇。文武一招未老,察觉到他的意图,身法骤变,湛泸剑从左至右斜劈,矢济阿豹感觉到剑气凛冽,想要躲避已是不及,嗤啦一声,背部被斩开一道血口。
文武这一剑竟没能一招将其致死,也自愣了一下。阿勇着地打滚避开矢济阿豹的偷袭,见阿忠等人在矢济阿虎疾风骤雨的攻势下,已难得还招之机,生怕再有后敌袭来伤了宗白,大声叫道:“文少侠,顽敌凶悍,请您先护了我家主人离去,由我兄弟等殿后!”
文武听了他的话,心知他是想以死拖住这两个凶徒,感念他忠心的同时,也不禁暗生恼怒,心想这两个王八蛋的剑法身手纵然非凡,高过这八杰不足为异,可为何连自己的几记重招都能抵御?心头一荡,似有所悟,好像自从那怪人出现后,自己心底便悬起了一块无形的巨石,偏偏又抓不到任何边际,这种情况实是从所未有的。一咬牙,心下发狠,暗骂一声:“我若得空闲,定要好好会会你!”大喝一声,湛泸剑舞开如云起龙骧,迫得矢济阿虎与矢济阿豹连连后退。
文武转头说道:“别逞英雄,我会带着你们闯出去的。”袍袖一挥,将阿勇阿忠八杰往后荡开几丈,左手牵起宗白,右手湛泸剑扫开近身敌人,往石牌坊外冲去。那矢济阿豹挺着巨剑,心下大有不甘,一声怪叫,再度扑来。文武怒极,不待他扑近,猛然矮身踢出左腿,正中矢济阿豹手腕。矢济阿豹大吃一惊,正想回剑,不料文武忽的松开宗白,左手成爪,直直刺入他的颈项,顿时鲜血狂涌,再一缩手,连他的气管都扯了出来。那矢济阿豹眼看是不活了,文武怒气未消,反手再补上一剑,他一颗生满须发的头颅就此飞上了天。
矢济阿虎见这一幕,吓得肝胆俱裂,连声怪叫着往后逃了去。文武转身拉起宗白,带领八杰继续往外冲,一路袭来的敌人,均靠不近他身旁五尺之内。忽听左侧一人喝道:“这姓文的贼子想要逃跑!”文武听出这人是常德府温氏五老中第四老温有道,只见他探出右爪,往文武肩头抓了去。文武虽满腹疑团,眼下却也来不及辩解,弓身避开温有道这一抓,拉着宗白又跃开了几丈。越靠近石牌坊,战圈越是密集,不少武林正派人士在夹攻来敌之际,见到文武奔近,均纷纷倒戈朝他攻去。
文武心知这其中定然是有误会,只是这误会因何而起,却是毫无头绪。不愿再跟武林正派起争执,牵着宗白的手紧了一紧,低声道:“大哥,小心了。”力贯左臂向上一抛,宗白离地丈余,从众人头顶向圈外飞去。文武转头对阿勇道:“去护住你家主人,别再出手。”一个闪身欺入战圈中,凭各人的招式辨出敌人,左爪右剑,迅捷无伦。一番风驰电掣,身旁这一波敌人不死也成了残废。旁边数十名正派人士皆愣住了,似乎完全被文武的举动搞懵了,当下便有几人说道:“这姓文的……究竟玩什么花样?”
文武也懒得去询问,心中隐隐觉得目前的情况比想象得更加复杂,在战乱中也不是一时三刻就能捋清的。何况既跟宗白结拜,那眼下也只能先顾全义气了。文武展开身法,从刀光剑影中穿插过去,宗白正落将下来,文武足下一顿,跃起六尺,左掌在宗白腰际轻轻一托,宗白在半空再度向外飞去。文武几个穿插又打退一波敌人,连抛了三次宗白后,已到了石牌坊前。
阿勇等八杰赶过来护住宗白,忽见青霄师太领着残余的几名岚山宫弟子围了过来,张口便喝道:“姓文的,你花言巧语便想蒙混过去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贫尼今夜便跟你同归于尽!”文武道:“大哥,你们先出去,我得留下来分说明白。”宗白也明白自己留下来无甚用处,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对文武拱手道:“兄弟,你我既义结金兰,该当同生共死,你在此稍候片刻,愚兄去去就来。”带着八杰出石牌坊而去。文武情知他定是去搬救兵了,极有可能还是去找官兵,心下颇不以为然,心想眼下除非你能搬来一个军队,否则于事何济?
青霄师太只为留住文武,对宗白的离去并不放在心上,见到文武转过身来,将长剑一摆,骂声:“姓文的,纳命来罢!”青霄师太此刻已然杀红了眼,根本不去考虑自己的武功跟文武相差太远,挽个剑花,朝他胸膛刺了过去。余下的几名岚山宫弟子身上均带有伤,此刻也是舍了命地朝文武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