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裴瑾言和安晓月孩子都有了,他们应该是最亲密的人才对,可是当安晓月抱住裴瑾言的刹那,他竟然觉得陌生和不自在。
安晓月瘦弱的身体瑟瑟发抖着,像是处在极大的悲伤之中,“瑾言,我害怕,我若是死了,孩子怎么办?我们好不容易相聚,我不想离开你!”
裴瑾言再铁石心肠,此刻也软下来,耐着性子,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我不会让你死的。”
这几天,为了寻找温凝,裴瑾言投入了所有的精力,安晓月就像透明人一样被他忽略,现在好不容易抓住一点他的关怀,她一定不会轻易放手。
于是擦擦眼泪,仰起脸,略带孩子气的撒娇,“那你多陪陪我好不好?”
她的面容苍白憔悴,嘴唇有一丝干裂,眼角的泪珠还挂着,却这样倔强地对他笑,带着不舍和依恋。裴瑾言心中升起一丝愧疚,是他没有照顾好她,只能点点头,应下来。
安晓月见他同意,眼睛亮晶晶地闪着光,抓着他的手,轻轻晃了晃,“让王姨把绵绵抱过来吧,我们都没有好好陪她了!”
“你需要静养,孩子来医院太吵了。”裴瑾言迟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在温凝和安晓月之间,他显得力不从心,温凝暂时还没找到,安晓月的病情必须稳住,不能恶化。
安晓月不开心了,垂着头,“绵绵从来没有离开我超过二十四小时,我不放心她。”
此时的她一个母亲,一个渴望和自己孩子待在一起的母亲,人在生病的时候本来就脆弱,裴瑾颜不能再见她因为思念孩子而伤心,“等下就让王姨带绵绵过来,不过你要听话,不能累到自己。”
“真的?”安晓月兴奋的直起身子,紧紧抱住裴瑾言的脖子。
裴瑾言的身体僵直,不自觉的蹙了下眉头。
清晨的阳光温暖而清新,裴瑾言坐在病房的窗边处理一些文件。
安晓月识趣,知道像一些小女孩子争宠那样闹个不停会惹人厌烦,于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病床上吃早餐,端起杯子喝水时,她偏过头,看见阳光落在裴瑾言的身上,金色的光线勾勒着他的轮廓。
这个男人,安城最有权势的男人,安晓月此生唯一有野心要得到的男人,她一旦得手,绝对不会放开!
不多时,王姨就抱着绵绵来了。
王姨年纪大了,对孩子更加疼爱,给绵绵穿了白裙子白袜子,外面是红色的小斗篷,头上也用丝巾绑了一朵大花。
小小的人儿,粉雕玉琢的,一推开病房的门,见到坐在窗子边的裴瑾言,就奶声奶气地喊,“爸爸,爸爸!”
她还小,会说的话不多,晃着两条胖乎乎的小手臂,身子往裴瑾言的方向使劲儿。
王姨乐了,“看,女儿就是和爸爸亲!”
裴瑾言也注意到绵绵的举动,天使一样的小孩子,最能打动人心,他不自觉露出一个笑,丢开手里的文件走过来,“来,爸爸抱。”
绵绵咯咯地笑起来,像个灵活的小鱼,抓着裴瑾言的胳臂就滑进他的怀里,软软的糯糯的。
裴瑾言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父亲,有一个可爱的孩子,抱着绵绵,有些恍惚。
王姨絮叨,“三爷手摇这么放,托住她的小腿!”
在哄孩子这件事上,王姨娴熟而专业,裴瑾言的手有些僵,任由王姨摆弄。
裴瑾言看着绵绵,她像一个有无尽生命力的小天使,眨巴着大眼睛,带着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对父亲的依赖,在他的怀里蹭来蹭去,很微妙。
“绵绵好像很喜欢你!”安晓月笑意盈盈。
“都说血浓于水,他们是父女,感情自然是好的!”王姨接话。
这话说到安晓月心里去了,对于裴瑾言,起初她是很有把握的,自从见到他对温凝的那种炽热的感情,她的自信心就被打压了。然而,孩子是不一样的,她只要握紧孩子这张牌,裴瑾言就一定会留在她身边。
“绵绵,来妈妈这里!”安晓月柔声说着,伸出手。
绵绵这才注意到病床上的安晓月,见到裴瑾言时那种兴奋劲儿仿佛一下子没了,下意识往他怀里钻。
“来妈妈这里!”安晓月又唤了一声。
绵绵别过头,藏在裴瑾言怀里,不安地扭动着身子。
“绵绵,怎么了,妈妈在叫你!”王姨见她反常,上来打圆场。
绵绵哇得哭出来。
王姨慌了,忙要从裴瑾言怀里接过绵绵,可她就是抱住裴瑾言不放手。
“她平时也是这样吗?”裴瑾言问,他和孩子相处的时间不长,不清楚她的脾气。
“绵绵平时很乖的,”王姨局促地涨红了脸,“可能是见到她妈妈生病,所以才哭的吧。”
绵绵确实是王姨见过最乖的孩子了,她想不到绵绵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反常。
安晓月的眼泪又来了,声音带着酸涩,“王姨,没事的,孩子小,见不得生病的人,我现在样子太憔悴,还是别让孩子来看我了。”
裴瑾言轻轻抚摸着绵绵的头,小小的人儿瞬间安静下来,他安慰安晓月,“你不要想太多,她毕竟是你的孩子。”
路远风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安晓月躺在病房上,王姨在照顾她,而坐在窗前的裴瑾言,一边看文件,一边哄着怀里的小宝宝。
那句话怎么说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路远风不是个浪漫的人,也不会说什么文艺的话,然而眼前这一幕,还是让他感动了一下。
所以,他们才是一家人,那个半路冒出来的温凝,消失就消失了,永远不要再回来才好,裴三爷也该有自己安稳的幸福才对。
可裴瑾言并不这么想,他向愣在门口的路远风招一招手,路远风叹了口气走过去,垂着手站好,正要汇报工作,王姨很有眼力劲儿地走过来,打算抱走绵绵。
绵绵也听话,扶着裴瑾言的胳臂站起来。
裴瑾颜觉得不对,腿上竟然热了一下,伸手一摸湿的。
王姨也察觉了不对,“不会是咱们的绵绵小姐,尿了吧?”
路远风在一旁睁目结舌,裴禁言也傻眼了,只有绵绵踢着小腿,咯咯笑了。
“王姨快把她抱开!”安晓月紧张,裴瑾言可不是好脾气的人,万一他突然对孩子厌烦怎么办!
她急死了,“王姨,你怎么不给她穿纸尿裤呢?”
王姨也怕,抓过桌子上的纸巾,低着头,忙不迭地擦裴瑾言西裤上的尿渍,一边说,“她一穿纸尿裤就哭,我……实在对不起三爷!”
“还不快把绵绵抱走!”安晓月瞪着眼睛。
“对不起,对不起!”王姨不知怎么好,放下手里的纸巾,又去抱孩子。
裴瑾言怔了半天,直到王姨把孩子抱走,才回过神来,又抽出点纸巾擦了擦。
路远风在一旁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憋得实在难受。
裴瑾言沉着脸,一言不发,忽然放下纸巾,起身大步走出去。路远风以为他是生气了,紧跟在后面。
走廊上,裴瑾言抿进唇,路远风小心觑着他的神色,就这样沉默了几秒,裴瑾言开口,“绵绵很可爱吧。”
这话像是在问路远风,也像是在自言自语,路远风捉摸不透他是什么意思,只得点点头,“是很可爱。”
“如果有一天这么可爱的孩子,没有了母亲该怎么办?”裴瑾言又说,他的神情晦暗不明。
又沉默几秒,“尽快找到温凝,只有她才能救绵绵的母亲。”
“是!”路远风回答。
跟着裴瑾言出生入死,好不容易裴瑾言有了美丽的爱人,可爱的孩子,能看着他过点安稳的日子,却因为这么个原因,不得不把那个缘分错位的女人找回来,路远风在心里感叹,造化弄人。
温凝在元树那里住了两天,元树是个品味很高的人,实在看不下去温凝那狗啃的发型,亲自操刀,给她剪了个利落的短发。
小时候,家里把她当小公主,一直留着长头发绑着发带,从来没想过剪了短头发是什么样子。她的脸很小,下颌线分明,没有一寸赘肉,短发竟然带了一丝英朗的气质。
温凝仔细端详镜子里的自己。
元树难得露出一点笑意,“别说,还挺适合你。”
“是你的手艺好。”温凝朝他挤挤眼睛。
人在屋檐下嘛!
元树耸耸肩,收拾地上的短发,“靳图的头发都是我剪的,你是撞了大运了,才能享受到。”
温凝吐吐舌头,现在的她,棉布衬衫,工装裤,出门带一顶鸭舌帽,这种陌生的装扮,带给她莫名的安全感。
靳图从外面回来,脱掉风衣,将一份文件夹交给温凝,“你要的。”
温凝起身,说了声,“谢谢。”
靳图不以为意,端起元树送过来的茶水,饮了一口,“不用谢我,答应元树的事,别忘了。”
“放心,决不食言。”
她快速打开文件夹,里面是几张照片,照片上,一个中年男人正在打高尔夫,旁边另一个褐色运动衣的中年男人正和他说着什么。
褐色衣服的人,化作灰温凝也不会忘记,正是温家从前的管家文山。而那个打高尔夫的男人,温凝皱起眉头,在脑海里搜索着,怎么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这号人物。
靳图在一旁解释,“上午十点,他们在华氏打高尔夫,这个人叫安国,安城政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你能查到这个安国的资料吗?”温凝抬起头,文山原来就是父亲的副手而已,没想到他和政界的人也有联系。
靳图举手做投降状,“你只说要查文山,可没说要查别人啊!按照你这种查法,岂不是安城每一个人都要调查一遍?我这里的消息可是要花钱买的!”
温凝抿进唇,抽出第二张照片,上面是文山和一个陌生的女人,女人年纪不大,穿着普通。
靳图解释,“下午两点,他们在一个商场里碰面,这个女人好像是在谁家做保姆。”
“谁家?”温凝下意识地问。
靳图学元树的样子耸肩。
温凝也耸肩,“好,那你继续帮我盯着他。”
靳图叹气,“我回来是和我的元树国二人世界的,怎么他就遇见你了!”
这时,元树拿着一个锦盒走过来,带着点兴奋,“看,我收了一个好东西!”
“什么东西能让你说好?”紧图凑过来。
打开锦盒的一瞬间,温凝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那绣着花的黑缎锦盒里,赫然躺着一只碧玉簪子,通体幽绿,雕着精巧的花纹。
“谁,谁给你的!”温凝叫出来,这不正是她母亲留给她那一只吗?逃跑那天太匆忙,带不走,放在她卧室的柜子里。
见她激动,元树疑惑,问,“你见过?”
“这是我的”这四个字差点脱口而出,温凝愣是给憋回去了,心还扑通扑通跳着,她只能说,“好像在哪里见过。”
元树和靳图从来没问过温凝的来历,即使靳图答应帮温凝跟踪文山,也都是事先讲好了条件的,他们对别人的事不感兴趣,只是觉得温凝是个不太寻常的人,所以,她说她见过,那就当她见过吧。
元树拿起那根簪子,从用料到做工细致地讲解着。靳图喜欢他这种执着而专业的样子,听得津津有味。
元树讲完,要将簪子收回锦盒时,温凝忍不住开口,“能让我看看吗?”
元树大方地递给她。
温凝举起簪子借着灯光细细端详,良久才摇摇头。
不是她那一只,看着虽像,但是细节的花纹雕刻有一点出入。还好,还好,她的簪子还没被人动过,等一切都结束了,她还能拿的回来。
“好久都没遇到这么好的东西了,为了庆祝,我们今天去酒吧。”元熟提议。
靳图伸手和他击掌表示赞同,转过来对温凝说,“你也一起去吧。”
裴瑾言的眼线遍布全城,特殊时期,温凝可不想轻易暴露自己,裹紧衣服,摇摇头。
“怕什么,靳图的朋友很多,说不定能对你要查的事又帮助。”元树将锦盒收在保险柜里,他这人也奇怪,明明是保险柜,却放在那么明显的位置。
温凝迟疑,靳图已经穿上了风衣,他知道元树是真把这个姑娘当作自己的妹妹了,怕放她一个人在家,憋抑郁症,所以帮腔催促她,“去带上帽子,没人认得出你。”
也好,她现在这个样子,是没人能认得出来,认识他们两个是意外,说不定这种幸运能延续,她能收集到更多的线索。温凝考虑一下,立刻去换衣服,打扮的像个假小子。
他们去的是一间同性酒吧,里面全是和元树靳东一样的同性情侣,温凝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看什么都好奇,悄悄地用眼睛四处打量。
这里的人颜值都很高,怪不得现在的女孩子都抱怨抱不到好男人,原来好男人都有了男朋友,她在心底偷笑一下。元树好像猜出了她的心思,抬手在她头上拍了一下,温凝吃痛,瞪过去。元树哼了一下,“老实点!”
温凝也不是不老实,她只是好奇这些人的职业,四处打量,不过是想接触更多的人。
在一个位置坐下,立刻有人送了酒水过来,温凝想起了沈曼曼,那个最会喝酒的女人,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曾经陪在她身边的,轰轰烈烈的,突然就这么散了。
“怎么带妹子来了?”温凝正胡思乱想着,一杯酒递到她面前,抬头,一个西方人轮廓,却有着一双深邃黑色眼眸的男人正看着她。
他穿白色毛衣,头发也是浓密的黑色,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
“我妹妹。”元树回答。
“你的妹妹不是?”那男人露出一点惊疑神色,随机掩盖下去,“很漂亮。”
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元树的妹妹死了,失恋,抑郁症,自杀。
温凝接过酒杯,朝那个男人点头示意,随机一饮而尽。他是元树和靳图的朋友,也就可能是自己的朋友。
“好酒量!”那个男人朝温凝竖起大拇指,拿起酒瓶打算在给她倒一杯。
靳图拦住他,“她不能喝。”
男人不信,坐在温凝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肩膀,那架势像是把温凝当哥们儿一样,“这里难得有妹子来,怎么能不喝呢。”
“她喝可以,不过,你要帮她办一件事。”靳图拿过酒瓶。
“哦?”男人挑起一只眉毛,“说来听听。”
“你先答应。”元树附和。
“这么神秘?”男人感兴趣,眼睛里露出点光芒,“好,那就答应你们!”
生活太无趣,难得遇上有趣的事。
温凝也大方,端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至于要这个男人帮什么忙,温凝不清楚靳图的意思,直到靳图附在她耳边告诉她,这个人叫卢森,温凝才恍然大悟。
安城卢家,她早就听说过,政商两界名号都很响亮,若说能在安城和裴家比一比的,也就只有卢家了。
卢家有一个法国的儿媳,难产过世,留下的孩子叫卢森,今年二十五岁,卢老爷子特别宠爱,他喜欢艺术,卢老就让他开画廊,他的天分很高,每一幅画都价值不菲。
只是传言里没提到,他是同性恋,还有很多女孩子拿他做梦里的白马王子呢。
“现在可以说,想让我帮什么忙了吗?”卢森问。
“时机不到,等时机成熟了自然会告诉你。”靳图卖关子。
卢森也不着急,身子先后倚在沙发里,“那我就随时恭候着了。”
第二天,卢森去元树的店里,他和元树有协定,每个月会送几副画过来,整个安城,除了卢森自己的画室,只有元树这里能买到他的画了。
恰巧元树有事出去了,温凝正帮元树打理柜台,卢森在外面就望见她。
她穿一件紧身黑背心,外面是宽大的棉布衬衫,短发利落,不施粉黛,神情专注,擦过柜台后独自对着一盆花草发呆,眼睛里藏着他看不懂的哀伤和倔强。
温凝似乎是感受到卢森的到来,抬起头望着他这边。卢森挥手跟她打招呼,从车里将画抱出,推门走进来。
“嘿,又见面了,元树的妹妹。”卢森这样称呼她,是因为元树和靳图那两个家伙根本没告诉他温凝的名字。
“叫我小岚。”温凝说。
“可你根本不是小岚。”卢森不依不饶。
“但你可以把我当成小岚。”温凝帮他将包住画的纸拆下来,认真擦好画框,挂起来。
“你的画真好!”温凝由衷地赞叹。
卢森知道自己的画好,凡是看过他画的人都会这样赞美他,但眼前这个女人的赞美,他真正觉得是由衷的,这让他心跳加速了几拍。
“我要举办个人画展,你来参加吧。”卢森递给她一张邀请函。
温凝接过,邀请函很考究,印着别致的小花。
“一定要来,我会送礼服给你。”卢森个字很高,很绅士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元树回来是,温凝皱着眉头一脸纠结,元树在她面前打了一个响指。
温凝见是元树,将卢森邀请她的事说了,“我很想去,又担心当天有人认出我来。”
“这是个机会,卢森虽然不参与家族的事,但他的画展有政界与商界的人来参加,尤其是那个最近一直和卢家走得很近的安国,为了讨好卢老,他肯定会来捧场。虽然卢森真的不喜欢这些人,”元树对卢森的情况很了解,坏笑一下,“谁让画展当天正是他二十五岁生日,他想借画展躲过生日宴,可卢老爷子也想用画展给他好好办一场!”
向来这个自由惯了的卢森心里难受死了吧,所以才想拉着元树他们这些朋友到场。
晚上,靳图将卢森画展可能来的人向温凝做了详细的介绍,温凝自己也做了功课,网上查了不少资料,她慢慢计划着怎么接近这些人,然而在听到一个人的名字时,突然犯了难。
裴瑾言,他也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