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嫔被问得呆在了原地,仿佛眼睛都不知道转了。
被关了这些天,该想的她都想明白了,陛下要独断朝纲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从前外戚刁家,后来的世家大族宗氏,到了现在,就是以张家为代表的从龙重臣,陆时至一个都不会留。
倘若张嫔胆哭到陛下跟前,说张家是被构陷的,那就是摆明了不识相,暗指陛下昏聩、诬陷忠良。
届时,不仅是张丞相这些入仕的男人们的催命符,就连张家的女眷们,都没有活路了。
想明白这一点,张嫔的手颓然垂落,眼睛迅速灰暗下去,清瘦的背脊一点点弯曲,她不敢赌。
不敢用数百女眷的性命去赌。
更不敢赌陆时至的仁慈和宽厚,陪驾多年,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皇帝有多么冷酷无情。
念一迅速俯身,细心地替窦昭昭打理裙摆,扯清褶皱,“主子,时候不早了,两位公主该睡醒了,要寻您了。”
窦昭昭看了一眼张嫔颓然的模样,“张嫔的话说完了,本宫也没有再留的必要了。”
“你放心,本宫治下的后宫,不会有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无论张家如何,你是陛下的张嫔,该有的体面,本宫都会给你。”窦昭昭放缓了语调,意味深长道:“姐姐可要好好保重身子。”
张嫔冷冷地盯着窦昭昭,反唇相讥,“你是怕我死了,坏了你封后的大好日子吧?”
“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窦昭昭挑眉,轻抚胸口露出受伤的表情,可说出的话却戳人心肺,“姐姐是死是活,都碍不着本宫,陛下特意留了胡羌使团观礼,本宫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新后,本宫是心疼姐姐。”
“张嫔最懂规矩,应当知道嫔妃自戕是大罪,姐姐倒是走的一身轻松,只可惜了张家人……”窦昭昭幽幽叹了口气,满脸惋惜,“本就是待罪之身,托了姐姐的福,搞不好,就从流放,变成赐死了。”
“你……”张嫔死死盯着窦昭昭,话到嘴边,望着窦昭昭幽沉冷漠的眸子,却只能生生咽了下去。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却不能不在乎张家的其他人。
“好自为之吧。”窦昭昭冷冷抛下一句话,转身向外走。
“窦昭昭!”行至门栏处,身后传来了张嫔带着沉重喘息的呼喊声,“窦昭昭,你别以为你赢了!”
“在这个宫里,没有人能赢!”
“你以为的大获全胜,不过是下一场危机的开始,深宫内宅的女人,不过是可悲的棋子,早晚要为了棋局的胜利而牺牲。”张嫔的声音渐渐平复下来,隐约带了几分悲凉,“没有女人可以例外。”
“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等着看你的结局……”
窦昭昭的身影短暂地停顿片刻,目光在虚空停留了好一会儿,在张嫔幽幽的声音中抬起有些沉重的脚,将身后的恭送声抛在后面。
走出了这处空寂的宫殿,站在冬日金灿灿的暖阳里,窦昭昭却觉得周身依旧凉飕飕的,脑海中浮现的,是张嫔凄厉的声音。
没有人可以例外……吗?
窦昭昭摇了摇头,仰头直视耀目的太阳,棋子自然是身不由己的,可这一次,她要做那个执棋的人。
她也知道,妄图在陆时至身边争夺控制权,无异于走钢丝,可她已经下定决心,无论结果如何,这一次她都要牢牢把握自己的命运。
念一看着窦昭昭心事重重的脸,连忙开口打岔,“主子您好事将近,还要踏足这个鬼地方,真是晦气……”
“百合宫哪里就是晦气地方?”窦昭昭被收回思绪,笑了,“寓意高贵纯洁、百年好合,非陛下信重的爱妃不能配。”
念一哼哼两声,反驳道:“房子好管什么用?还得看宫室的主人好不好,否则,好风水也要叫她祸害了……”
“好好好,我们念一说的对。”窦昭昭笑眯眯应声,收敛心思,回了秋阑殿,抱着两个香喷喷、软乎乎的孩子,一颗心才算落到了实处。
此后的一切都进行的格外顺利,张家的谋反罪证据确凿,连带着牵连了一大批人,朝堂之上也提拔起一波新秀,以寒门子弟居多。
按乔大人的话来说,这些人,无不对陛下感恩戴德、忠心耿耿,如今的朝堂,彻彻底底成了陛下的一言堂,再无人能掀起风浪。
“只怕……要大变天了。”乔大人的话里隐含几分忧虑和不安。
窦昭昭对此并不意外,“乔大人为官多年,明哲保身之道,无需本宫多嘴。”
“微臣明白。”乔大人深深鞠了一躬,“说出来不怕娘娘笑话,若无娘娘指点、提拔,以微臣的庸碌无为,此番被撸下去给人家腾位置的,必然有微臣。”
“乔大人言重了。”窦昭昭肯定他的同时,也敲打了两句,“大人虽非能臣,却有脚踏实地办事的干才,往后,多的是大展宏图的机会。”
“谢娘娘指点。”乔大人再鞠躬,至此,他也算彻彻底底绑在了窦昭昭这条船上。
“近来朝堂风云变化,惊涛骇浪之下,独木难支。”窦昭昭点明了方向,她的野心已经不止于应对后宫的女人,“乔大人在吏部,该怎么做,大人比本宫清楚。”
“娘娘放心。”乔大人点头道:“娘娘封后在即,荣宠无限,多的是有意向您投诚之人。”
“贵精不贵多。”窦昭昭点头,提醒道:“本宫喜欢聪明守节之人。”
可别像张家那些人一样,蛇鼠一窝,事还没办成,先把自己玩死了。
“是。”乔大人重重点头,为窦昭昭的谨慎冷静而惊奇,难怪张嫔不是窦昭昭的对手呢。
……
二人的叙话后没过多久,前朝就传来一个令举国上下一片愕然的消息。
六部大臣联名上书,请陛下废丞相,组内阁,由各部选拔能者充入内阁,行丞相职责,分理各地事宜,替陛下分忧。
如此一来,可杜绝丞相因权力太大,生出谋逆之心,为祸天下。
听到这个消息,窦昭昭呆愣许久,随即恍然大悟,至此,陆时至所做的一切都有了解释。
他的控制欲和把控全局的能力,更是叫人心惊,前朝后宫,所有人都不过是他达成目的的棋子。
所有的阻力都被清理干净了,这件事办的迅速且干脆,内阁权力很大,可官阶却不高,只听皇帝一人号令。成员除了几个陆时至的心腹,多是寒门子弟出身。
而这个绝妙的时机,也很好的震慑了胡羌人,叫这些伺机而动的异族明白,大启上下已经拧成了一股绳。
至此,陆时至真真正正实现了大权独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