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厂大院的门口前有一棵榕树，十几年没见似乎并没什么变化。周新叶记得以前的夏日很爱跟季明在这棵树下乘凉，夜里也总喜欢在树根下玩耍，有时候还能抓到些蝉或蛐蛐之类的虫子，周新叶的听力很敏感，他也喜爱这种能发出声音的昆虫，尤其是夜晚的时候，听着这些大自然里细碎的吵闹，很容易入睡。
此时此刻，手里提着一份绿色的斑斓糕，站在大院门口，周新叶仰望着门前的榕树。傍晚过后，太阳几乎下山，邻居们三三两两搬来矮凳，坐到一起家长里短，孩童们则分帮结派，要不轮流着打羽毛球，要不抢着毽子玩，也有三两个聚在一起看稍大一些的孩子玩当下最新款的掌机游戏。十几年过去，如今大院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只有这棵榕树依旧茂盛如初。
正值感慨之际，身后传来了刻意想要隐藏的脚步声，可周遭安静，周新叶还是察觉到了异样，警觉地回头，看到一个矮自己半个脑袋的人影以一种谨慎的姿态慢慢走来。那是住在这里的居民吗？可现在还住在这个旧小区的人已经不多了！除了自己，基本上都是老人，而眼前的人分明年轻力壮。
“周新叶？”来人小声地问了一声，是沙哑的女声。
这人认识我？周新叶下意识地朝前走去，从大树的阴影中走到月光下，这才看清了正朝他走过来的是一个胡乱绑着马尾辫，上半身瘦小，胯部却宽大的女性。
“你……认识我？”周新叶疑惑。
“我当然认识你！”女性加快了脚步，“我不仅认识你，我还要杀了你！”
周新叶还没反应过来，对方突然从斜跨着的帆布包里掏出了一把匕首，朝着周新叶直直刺过来。下一秒，匕首的寒光逼近，周新叶身体迟钝地往一旁躲开，立刻丢掉手中的塑料袋，谁知那人又一次挥刀过来，周新叶来不及躲藏，差一些被她的匕首划伤，幸好双手早已有所准备，稳稳地接住了眼前的危险。
“你是谁？”
周新叶的双手跟面前的女性一样，紧紧地握着匕首的把柄，只是对方是朝他的方向施力，而周新叶则是抵抗着这股力量。两人的脚步在地上来回挪动，踩碎了从塑料袋中散落出来的斑斓糕。
“我是谁？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你今晚会死在我手里就行！”
周新叶费尽全力抵挡着攻击，他没想到对方虽是一个女人，竟有跟自己不相上下的力量。
“我应该不认识你吧……是有人想要你来杀我吗？”
“自己做过什么事应该不会忘吧！”女人咬牙切齿，“我等你出狱等了13年！”
“你是……你跟韦军有关系？”
“呵呵。”女人笑而不语。
两个人不相上下地僵持着，周新叶本打算松手，然后迅速躲过匕首的刀锋，接着再迅速逃到大院离去，却还没等他这么做，突然身后又传来了脚步声，只是这次的比女人来时的急促许多，由远至近。很快一双手从周新叶的身后伸过来，一把推开了面前的女人。女人连连后退，还没等她有所喘息，刚刚赶到周新叶身旁的人立刻又冲上前，一把按住了她的手，只三两招就让其缴械，匕首掉落地上，然后又一个矫健的动作，轻松将女人的双手反扣到身后。
“你谁啊？放开我！”女人大骂道。
“我才要问你，你是谁？”
女人回头，看到按压住自己的是一个高大的男子，她似乎并不认识。
男人的目光从自己手下的女人身上跃过，落到周新叶身上，还没等他开口，周新叶先喊出了他的名字。
“季明！”
季明微微一笑，向着周新叶点点头。
之后，季明跟周新叶将捕获的女人带到大院的杂物间角落里，并搜刮了她身上可能存在的危险物品。
“说吧，你是谁？为什么要袭击周新叶？”季明审问一般。
“我既然来了，就不怕隐瞒自己的身份。”女人桀骜不驯地说，“我叫韦丽婷，是韦军的女儿。”
“韦军的女儿？”周新叶惊讶，因为他从不知晓韦军原来还有一个亲生女儿。
“你说你是……韦军的女儿？”季明显然比周新叶还要惊讶。
“怎样？我有理由要了周新叶的命吧！”韦丽婷歪着脑袋，仰望着周新叶跟季明。
“你没有！”季明说，“周新叶已经因为韦军做了13年的牢，这是法律的审判，是公平的惩罚，你没有任何资格再去审判任何人！。”
“你放屁！杀人就要偿命，为什么周新叶能活着！”韦丽婷不服般地挤出泪水来，“我爸死的时候我才10岁，他刚答应要在我生日的时候带我去游乐园的，却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周新叶默默低头，他看向杂物间里与韦丽婷相对的那个角落，当初就是在那里，周新叶见到了韦军的尸体。
“韦军的死，我很抱歉。”周新叶说，“但这是没法改变的过去，你应该也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吧，那不过是一场意外，谁都不想的。况且……”周新叶撇过脸去，故意不看韦丽婷，“我奶奶的死，也跟他有关系。”
季明看向周新叶，眉头挑了挑，对周新叶所说的话感到意外。
“当年要不是你推他那一下，他怎么会死！”韦丽婷说，“他从阶梯上滚下去，你却把他丢在了原地，你要是早发现他受伤，要是能早点叫救护车的话，我爸他根本不会死！”
“够了！”季明莫名地气愤，“你爸就是个人渣！他的死，没有人会伤心！”
“你胡说！”韦丽婷大吼，“我爸对我可好了！他什么都愿意给我，要不是我妈硬要带走我，我肯定是跟着我爸的！”
“你就那么喜欢你那个禽兽父亲？”季明咬牙切齿般，“你知道他当年做过什么吗？”
“不管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会信！”
“呵，那就没什么好聊的了。”季明看向周新叶，“我们报警吧，她持械行凶，怎么也得关一阵子。”
“等等。”周新叶上前一步，蹲下身，跟韦丽婷视线持平，然后问她，“前几天，我刚出狱的时候，袭击我的那个人也是你安排的吗？”
韦丽婷疑惑，然后嘲笑道，“你自己什么人品自己不知道吗？原来想你死的人并不只有我一个啊！”
周新叶从地上起来，他对季明说，“把她放了吧。”
“为什么？她可是……”
“我明白她的心情，本来就是我们……是我对不起她。”
季明明白周新叶在说什么，也稍稍低下了头。
“你们不报警了？”韦丽婷感到意外，小声地发问，“真的不报警了？”
季明咬咬牙，严肃地面对韦丽婷，“我警告你，以后别再做这种事情了，否则不会像今天那么简单就放过你！我也会时刻盯着你的，你要是再敢有什么小动作，我铁定不会让你好过。”
韦丽婷不服气，但她知道她在两个大男人面前讨不到任何好处，于是只好假装服软，什么都不再说，直到季明将她放出了杂物间。
站在夜色中，韦丽婷本该迅速离开的，但她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头再次面对周新叶跟季明，她从帆布包里拿出手机，然后上前两步。
“把你们的号码给我！”
“什么？”季明感到迷惑。
“以后，我可能还会联系你们。”
“联系我们干嘛？”季明不爽，“我们之间最好就不要再有瓜葛。”
“把号码给我！我是受害者家属，哪怕是讨要赔偿，我也应该有个渠道吧！”
周新叶沉了沉气，他走上前去，将自己的号码告诉了韦丽婷。季明见状，很是无奈，也走上前去，把自己的号码告知。
“以后你有事别找周新叶，先打电话给我。”季明告诫一般。
“我要找谁，不用你管！”
韦丽婷收好手机，转身就走，消失在了夜幕当中。
季明这才平静了心绪，然后缓缓看向身旁的周新叶，发现他始终沉默着。
“周新叶……”
“季明！”周新叶打断了对方，“你还记得吗？当初就是在这里，那个装着韦军的行李箱，就是被你藏在这里。”
季明心虚。
“不过都过去了。”周新叶露出一个微笑，“你怎么会……回到这里来呢？”
“当然是来见你的了！”季明说着走向周新叶，稍稍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你出狱了，为什么不第一时间通知我？还有就是这13年里，我无数次想要去探望你，但是你都拒绝了。”
周新叶轻轻叹气，“我不想你因为我还活在过去，而且我们减少见面次数会更安全。”
季明心疼地闭上双眼，他咬着嘴唇，不忍地说，“可是我很想见你，有好多事情想要问你。”
“有什么事都已经过去了，毕竟13年了。”
季明盯着周新叶那已不再似少年的模样，忍不住上前一步，凑到他的跟前。
“当年本不应该是你走这条路的……”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我从来没有怪任何人。”
“可是……”季明的目光垂向地面，心虚的神情完全不敢面对周新叶。
周新叶轻轻推开季明，“好了，季明，这么多年没见，你过得怎么样？谢婉秋呢？她没有跟你……”
季明尴尬地笑了笑，“别光站在这里说，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吧。我记得外头那条小巷子里有一家果酱烧烤味道还不错，去那里坐坐吧。”
周新叶点头同意。
逐渐远离大院的公用杂物间的时候，周新叶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过往的记忆又涌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