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从上午开始就一直阴沉着。周新叶躺在床上几乎一整夜都没有睡着，他思考着被季明藏在杂物间里的那具尸体，时不时会起身从窗口眺望杂物间的方向，一直担心有人会进到那里，然后发现了俩人的秘密。
终于天露出了一些灰白色，但大半的天空还是被乌云遮住。从昨天开始，天气就不怎么好。还未到该上学的时间，周新叶已经等不及从床上爬起来，他穿好一套衣服，再刻意将校服套在外头，要是让奶奶发现自己没有穿校服出门的话，她肯定会亲自到学校去送校服的。
就在周新叶刚想要出门的时候果然就撞见了站在门外的奶奶。他庆幸自己穿上了校服外套。
“新叶啊！”奶奶手里拖着一个大蛇皮袋，从不规则的外形来看今早的收获颇丰，“今天这么早吗？我还没给做早餐呢。”
“哦，我今天在外边吃吧。”
“真是稀奇，平时你巴不得多睡懒觉。”
正在周新叶不好意思地傻笑时，季明的身影从楼下上来，正好与周新叶还有奶奶撞了正面。
“周新叶，还不快走？”季明镇定地说。
“季明今天也这么早啊？”奶奶问。
“是啊，我们有活动，所以今天要早起。”
奶奶看向周新叶，周新叶磕磕绊绊地点头，然后便跟着季明出门去了。
来到楼下，因为时间还早，无论是上班还是上学的人都见不着身影，季明跟周新叶正是打算利用这段时间来转移杂物间里的尸体。
“很好，没有人。”周新叶张望着，“待会你去把自行车骑走，我去杂物间把行李箱运出来吧。”
“为什么要骑车？”
“要是自行车留在车棚的话，你家人说不定会发现异常。”
季明惊叹于周新叶的心思细腻，点头同意他的说法。
与季明分头行动之后，周新叶独立来到杂物间，掀开角落满是尘埃的篷布之后，行李箱就静静地立在那儿。盯着行李箱看了许久，做足了心理准备，周新叶正打算伸手去拉的时候，突然两声“砰砰”吓得周新叶连忙退后两步，他以为这声音是从行李箱里传出来的，等他冷静下来之后才发觉原来是远处天空的乌云里传来的雷声。
季明将自行车藏在了大院附近的草丛中，以防被人发现，还特意在自行车上盖了不少从附近折断的芦苇。之后季明等了许久，见到周新叶拖着行李箱出来，他才赶紧上前去帮忙。
“怎么那么久？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季明担忧。
周新叶摇摇头，回道，“我把这个行李箱里里外外都擦拭了一遍。”
“擦拭？里面也擦了吗？”
周新叶艰难地点头。
“可是……”
“外表倒还不打紧，主要是里头，不能留下指纹啊！”
“可是……韦军他……”
周新叶看着自己的双手，“你放心，我是戴着杂物间里找到的塑胶手套擦的，不知道能不能全面擦干净，但我能想到的地方，我都已经尽力去擦了。”
季明感激地看着周新叶。
“给，这是杂物间里找到的旧雨衣，应该可以用。”周新叶将一件黑色的雨衣递到季明跟前。
季明接过，回头看向天空，果然乌云已经逼近。
“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去迎龙山？”季明问。
“你带够钱了吗？”周新叶看向不远处的马路，“我们打车去吧。”
季明摸了摸口袋，钱包还算饱满，“钱的话，放心。”
“我们已经翘课了，不能再长时间暴露在外头，尤其是公车上都有监控录像的，出租车的话至少是私密的空间，能接触到的人也少，相对来说会比较安全。”周新叶解释。
“好，都听你的！”
两个少年护着一个大行李箱在路边随机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司机见状打开了后尾箱，连忙下车帮忙去搬行李箱。
“不用，不用，我们来就可以了。”周新叶拒绝司机的好意。
可司机似乎并没有要住手的意思，直接从周新叶跟季明的手中抢过了行李箱，费了好大的劲才将行李箱搬到了后尾箱里。
“哇，这里边装了什么东西啊，这么重！”司机抱怨道。
季明胆战心惊，看向周新叶，对方也没有好多少。
“这是……这是我们两个人的行李，可能有一些书吧，会比较吃重量。”
“好吧，上车吧。”
季明跟周新叶先后上了出租车的后排，刚关上车门的一刻，天空就下起了大雨。
“你们真是幸运啊，要是再晚几秒钟，就挨淋雨了！”司机说。
“嗯，谢谢你，师傅。”周新叶说。
“师傅，送我们到迎龙山吧。”
“迎龙山？”司机有些疑惑，“你们两个人去那里做什么？那么远又那么偏。”
“我们……”
“师傅，是到迎龙山旧寨村的村口，我们是那里的村民。”周新叶补充。
“哦，这样啊。”司机启动了汽车，“不过那里现在还住人啊？我听说前几年那里好像是发生了山体滑坡，大部分人都迁走了。”
“还有一些，大概几户人吧。”周新叶瞎说。
出租车开了一段距离，司机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开始跟后座的少年们聊了起来。
“话说你们应该才十几岁吧？今天不用上学吗？”
季明看向周新叶，周新叶从车内的后视镜里看到司机的双眼也正盯着自己。
“我们……已经不上学了！”
“是吗？”司机狐疑。
周新叶赶紧将上车前就脱下的校服外套往自己身后藏。
“年轻人啊，还是要多读书，现在社会竞争那么大，不好好读书以后没有出路的。”司机开始发表自己的言论，“就算是去读中专也好，至少学得一门手艺，以后到社会上不至于什么都不会，至少能混口饭吃。”
周新叶只觉得司机的发言令人厌烦，但他并未出言制止，而是默默地承受着对方的唠叨。至少，这位出租车司机在开车的同时又疯狂输出自己的观点时应该很难再注意到周新叶跟季明身上的特点了。
开了大约一个多小时，最后出租车停在了一段泥路前。
“就到这里了，下雨天，车开不进去。”司机说。
周新叶跟季明对视了一眼，决定从这里开始就靠自己的双腿走进山里。他们在车上穿好了不算干净的黑色雨衣，然后给司机结清了车费，下了车，又从后尾箱里将行李箱搬运下来，然后目送出租车离开之后才沿着泥泞的小路往山里走去。
“雨有些大啊，我们真的要现在进山里去吗？要不要找个地方躲一躲？”季明建议。
周新叶抬头，天空黑压压的一片，厚重的乌云像是要压扁一切那般不断向下逼近。
“不，我们必须的赶紧上山去。”
“不会有危险吗？”
“待在这里更危险！”周新叶看向身旁的行李箱，“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只有越快将这具……这个行李箱处理掉，我们才会越安全。这种时候，要是被人发现了，真的看起来很可疑。”
季明点头同意，于是他跟周新叶一起拖着行李箱一点一点往山上去。
“你说，刚刚那个出租车司机会记得我们吗？”季明问。
周新叶担忧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希望他过几天就能忘掉吧，也希望我们没有在他车上留下什么证据。”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些担心。”季明在雨中大喊。
“我知道，我也担心，但是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季明跟周新叶一前一后，一个拖着行李箱，另一个则从下边推着行李箱，还要小心脚下湿滑的泥路，及其缓慢地往山顶爬去。周新叶时不时会抬头看看天，宛如黑夜一般，见不到一丝阳光，就跟如今自己与季明的处境一样。
上到半山腰的时候，周新叶已经疲软无力，他在冰冷的大雨中被冻得嘴唇泛白，气喘吁吁，好多次都差一些摔倒，然后松开手中托着的行李箱。就在这种时候，站在他上头的季明都会向他大喊，“不要怕，坚持住，要是受不了了，我们就休息，我会一直帮你的。”
周新叶看向季明，他的脸在雨中变得尤为清秀。
“没事，我还能坚持！”
季明向周新叶伸出了手，“我来拉你一把，我们先休息一阵吧！”
周新叶倔强地摇摇头，然后更加费力地推着行李箱的尾部。
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周新叶跟季明终于将硕大的行李箱搬到了山顶的位置。他们找了一棵大树，躲在摇摆不定的枝桠下边，拉开了行李箱的拉链，从里头摸出了一把早就藏在里头的铲子。
“你先在这里休息，我去挖个坑出来！”季明对周新叶说。
周新叶点点头，靠在不安分的树根下。
见到季明带着可伸缩的铲子闯入雨中，周新叶觉得疲惫，差些就闭上眼睛睡过去了，幸好冰冷的雨水时不时会拍打他的脸，提醒他此时正是关键时刻。
“季明，季明！”周新叶大喊，然后指着旁边不远的地方，“这里本来就有一个坑啊，不要挖了！”
季明回头，看向周新叶所指的位置，那里果然有一个大坑，里头已经积攒了不少的水。
之后，季明跟周新叶合力一起将行李箱推入了坑中，然后再由季明从一旁挖土，将整个大坑填满。
几乎是跪在地上，任由雨水击打着自己，盯着地上翻新的土地，周新叶莫名其妙地哭了出来。他知道自己跟季明此时埋下的是一枚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没炸弹就会毫无预兆地爆炸，然后炸毁他们两个人的人生。
季明丢下手里的铲子，来到周新叶的面前，蹲下身，一把抱住了周新叶。
“你记住！万一暴露了，由我来承担一切！我会保护好你、保护好你们的！”
“季明……”
“不要怕，不要怕……”
周新叶抬头望向天空，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与此同时，待在家里刚刚整理好废旧的奶奶被惊雷吓了一跳，她望向窗外，想起周新叶出门的时候好像带雨具，于是打电话给他，但是一直无人接听。没办法，奶奶穿上雨衣，带上伞，往学校里去了。等她到了学校，才知道周新叶跟季明都请假了。
“周新叶奶奶，我是昨晚接到了一个电话，说是周新叶发烧了，所以请假的，不是你打来的吗？”班主任如是发问。
“我……我没有啊。”奶奶发懵。
“哎呀，那这……周新叶他……他肯定是找别人冒充你给我打电话了！”
奶奶沉默，她的内心越发不安。
离开学校之后，奶奶一路沿着回家的路试图寻找周新叶。雨越来越大，路也越来越滑，奶奶凭借着昏花的视线不停地在转角与小巷子中转悠，甚至还将沿路的网吧都查了一个遍，还是没有找到周新叶的身影。
带着无尽的忧思，奶奶回到了家。她脱掉雨衣，头发跟颈部也还是湿透了，更何况双腿。她完全顾不上自己，只一心担忧着周新叶的安全。奶奶不停地给周新叶打电话，又给季明打电话，都依然无人接听。
想起了周新叶小时候遭遇的那场车祸，带走了周新叶父母的生命。奶奶一想到这里，心里就隐隐发痛。她难受地躺在沙发上，捂着胸口，几乎就要昏厥。
晚上的时候，周新叶才拖着满身的泥污回到家。奶奶听到开门的声音，艰难地从沙发上爬起来，看到周新叶出现在她面前，眼泪一下子就夺眶而出了。她忍住了胸口的刺痛，踉踉跄跄地走上前去，抱住了浑身肮脏的孙子。
之后，奶奶发了高烧，不久就住院了。再之后，奶奶被查出了冠心病，来来回回又住了两次院，最后在周新叶的注视下，离开了这个世界。
送周新叶回到大院门口，季明也到了离开的时候。
“谢谢你今晚请我吃了烧烤。”周新叶说。
“嗯。”
“那我回去了，你不用再送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两个人略显尴尬地对视着。就在周新叶准备转身走向大院的时候，季明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了周新叶的手腕，将他往回拉扯，然后猝不及防地一把将他搂在怀里。这个时候，季明才发觉周新叶的身子已不再像以前那般瘦弱了。
“季明……”
“周新叶……这13年……是我害了你……”
“你别再说了……”
“我知道，这样会让你难受，但是我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偿还你。”
“我不要你的偿还。”
季明松开抱着周新叶的双手，然后近近地望着他。季明快速地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什么，然后自作主张地硬塞到周新叶的手心里。
“这是什么？”周新叶低头去看，手心里多了一张卡片。
“我将这13年里打工赚到的钱都存在这张银行卡里了，虽然不多，但这是我对你的一点补偿。”季明说。
“季明！我不需要！”
“你收下！”季明态度强硬，“至少你收下了它，能让我心里好过一点点。”
周新叶看到季明眼中蕴含着的泪水，他猜测得到，季明这13年间肯定也不好过。他的心里肯定也承载着难以言说的痛苦吧！
“好，我收下。”
季明点点头，“以后……我还能再来看你吗？”
周新叶挤出一个微笑，点点头。
这一夜，月亮并不完满，右边的部分缺了一角，但月光却亮堂得足以照亮夜行人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