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春竹眉头一皱,平安确实说过,有人告诉他自己在三楼。
他几乎是直身坐起,谢如璋推她出去,真是因为她丈夫死了,无人作她的保障吗?
还是她跟平安说话……亦或是,她告诉了傅春竹三楼的暗门?
傅春竹越想越心惊,顿觉他们的行动,全在谢如璋眼皮底下,而他故作不知,将傅春竹当作牵丝木偶耍。
他这边,还要分出心神,安慰平安。
平安抬头,满脸还是泪,抽抽噎噎问道:“公子,你为什么不救她啊?”
他被差在壁角候着,傅春竹可是站在那木门边上啊。
平安这一问,倒让傅春竹愣了一下,先告诫平安:“我接下来说的事儿,你不要惊讶。”
平安点点头,怕傅春竹不相信,自己将拳头咬在嘴里。
傅春竹道:“这辆大车,行的大约不是人道。”
平安眼睛瞪大了些。
傅春竹哪里不肯救?
几乎是立时就冲到了门边,他攀着厚重木门,探头去寻方才被抛下的人。
风雪卷得急,满目苍苍茫茫,如何还有刚才被抛下车人的影子?
傅春竹道:“风雪虽大,可连车辙都没盖过……那婢女一身红衣,隔几里都能望见,我却上下寻她不着。”
平安停止抽噎:“兴许车子拐弯了呢?”
傅春竹摇头:“车辙是直的。”
婢女被扔出车去,仿佛直接消失在他眼前。
他又想到什么,跟平安道:“哨岗那老兵,你还记得我们初见他时,他在干什么吗?”
平安认真想了想:“说是骨头被野兽叼出来,要埋回去。”
傅春竹问:“那你可曾看清他身后?野兽刨尸,刨到了骨头,啃不动就会弃了。”
“那骨头上有没有牙印,我没看清,我却看清了老丈的身后,连绵几十座坟茔,都是被他重新填埋的。”
哪有野兽,这般有恒心?
平安身体猛地一抖。
有婢女从窗外走过,烛光把影子拉得欣长。
“刨尸的不是野兽。”平安声音打着颤,“公子,你说她们……她们都是鬼?”
傅春竹没回答他,许久轻轻摇了摇头。
……
主仆俩说着话,一盏灯在门口停下,两人俱是一惊,却是有人主动找上门了。
而今这种时候,这盏灯,跟黑白无常的索命符,没什么两样。
平安登时缩在被子里,眼睛都不敢睁,到底是孩子。
傅春竹索性手伸到他脖子后,劈了一刀,让他睡了。
他启开门,还不忘眯着眼,懒懒打了个呵欠。
外面人看着眼熟,却并不认识。
这车里,婢女众多,唯独这一个,脸上既没有笑容,眼睛甚至还是闭着的。
她在梦游。
婢女在他房前立了半晌,忽然引灯出去了。
傅春竹不疾不徐缓缓跟上,一路跟着她上了三楼,待回神过来,又到了先前停尸的楼阁中。
婢女眼睛还是闭着,挨着墙边,脑袋垂着,微微打鼾。
傅春竹生怕她手上,灯笼一不小心将这屋子燎了,小心翼翼从她手上接下来。
他刚找地方将灯笼挂好,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喊他的名字:“傅公子。”
傅春竹没有回身。
那声音继续喊他,听着还有几分熟悉:“一别经年,没想到,是在这里跟公子相见。”
傅春竹听此一言,心底不知为何,升起一股凄凉。
他回身望去,一个女子站在跟前,周身还萦着栀子花香,跟梦里所见别无二致。
“方藕儿?”
女子有些欣喜:“公子还记得我?”
傅春竹仔细看她,女子清丽明媚,已从少女出脱而成,双眸却还是旧时模样。
她眼里而今盛着哀婉,只一眼,便叫傅春竹心疼。
他声音都放柔了些许:“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一问,方藕儿眼泪便扑簌簌落下来:“谢大官人南游,爹爹将我卖与他作妾,而后一直辗转跟来这里。”
傅春竹心里钝疼。
刚想问,她爹爹为何卖她,可问了好像于事无补。
要问她愿不愿意跟他离开这儿?自己更是拿何立场呢?
方藕儿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她哭着摇头:“我哪里都去不了!”
这一番动作,傅春竹才看到她腕上缠着丝线。
岂止腕上,衣襟掩映下,连脖子都是丝线。
他看这铜线眼熟,心里一咯噔,去瞧那堂中的尸体。
方藕儿垂眸:“公子看到了罢?”
她轻轻伸出右脚,脚腕上依旧缠着丝络,跟那死人身上是同样的位置,“知道辽人为何能驱尸几月不腐吗?是要我们来给他吊着气的。”
“此事你爹爹知道吗?”
傅春竹问完,不免负气,知道又如何?
她而今,总归是被困在这阁楼里,傅春竹一颗心如坠枯井,“我要如何帮你?”
方藕儿摇头:“能看你一眼,我便知足了。这地方不能多呆,公子趁早寻个法子脱身吧。”
“别怕。”傅春竹宽慰她,“我带你一起走。”
他重新去取了灯笼,要在这室中寻尖利之物,好断那些丝络。
方藕儿忙劝:“公子不要费心了!你过来,让我仔细瞧一眼便好。”
她又要哭了,“公子早些离开这里罢!”
傅春竹回头看她,楼下隐隐有人走动。
“哥哥!”方藕儿急了,“你来!让我好好看一眼,再呆下去,旁人要发现了!”
楼下,脚步声越来越近,忽然停了。
方藕儿拿眼神催他。
那脚步声又起,一步一步正往这阁楼上移。
方藕儿心快跳到嗓子眼:“哥哥过来!藏在壁龛后面!”
傅春竹这时,却仿佛大梦初醒,不再找刀了,也不顾及上楼的人。
他平静道:“你不是方藕儿。”
他又摇摇头,“不对,我也不认识什么方藕儿,那段梦境,是你放在我脑子里的。你唱的是夏口一带的小调,而我是钱塘人。”
“方藕儿”一惊,上楼的人已经启了门。
女子身形急忙一转,躲入神龛不见了。
龛上灯烛只晃了一晃,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启门的小僮,立在门边,也不进来:“傅公子,时候到了,你该下车了。”
……
平安看到傅春竹全须全尾地下来,立马整个人扑上去。
傅春竹将人拎开:“怎么不在房间里待着?”
平安指了指那小僮,两人年岁相仿,比起谢如璋和满面堆笑的女婢,这小僮确实会让平安没什么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