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春竹从谢如璋言行中,明显察觉他是汉人,却原来这样与辽人做生意。
怪不得北地贫瘠,他这车子里,却处处豪华奢靡。
傅春竹坐在旁边细看那尸体,尸体看久了,倒没什么稀奇了。
反倒尸体额上镶了块宝石,制式精巧。
傅春竹伸手将它拿下来,他并非贪财,只是在奉宸库呆久了染上了毛病,任何珍宝,都要拿在手里辩个真伪才好。
傅春竹将那珠宝取下来,手下没拿稳,宝石咕噜咕噜滚到神龛底下去了。
傅春竹告了声罪,刚想爬过去捡。
忽然,那神龛的红幕居然动了动,从里头伸了只手出来。
盈润柔·软,是只女人的手。
神龛背后就是墙壁,哪里藏得了一个女人?
傅春竹当即一愣。
方上车,他就发现了,屋里女眷众多,每个却都唯唯诺诺,不敢高声言语。
就算畏着谢如璋,可车里并没有执刀操戈的士兵,她们到底害怕什么呢?
在这样一处地方,谢如璋俨然是这里的王了。
可他凭什么?
傅春竹想不明白,这大车又是凭何驱动?谢如璋难不成通了妖邪吗?
那只手还在伸着,手指头勾了几下,似乎在催促傅春竹。
傅春竹盯了半晌,将捡起的宝石,放在那只手上。
神龛里红光闪了一下,傅春竹隐隐有些不安,不多时,闻见里面有啜泣的声音,像是女人。
……
当晚,傅春竹做了噩梦,梦里神龛那女人哭着质问傅春竹,问他为何不救她。
女人身后,还站着那戍边的老兵,他看着傅春竹一言不发。
傅春竹知道,他在劝他。
可是劝什么呢?
哭着哭着,那女人换了一张脸,形容凄婉,看着傅春竹不说话。
傅春竹在梦里盯着她半晌,被平安摇醒,醒来他才惊悟,那竟然是方藕儿的脸。
是年少时赠他栀子花,跟在身后,喊他哥哥的方藕儿的脸。
平安听了婢女的话,上了三楼,只一眼没瞧见傅春竹,便下去了。
等了好久,才等到傅春竹回来,平安慌忙跑到房间跟他讲,说这地方诡异,要早点离开。
平安神情严肃:“公子,你知道这大车是怎么移动的罢?”
傅春竹一怔,心说,难道平安也发现了车内有妖邪。
就听平安道:“底下全是人!男人!是他们推着大车在走!”
平安将摔到底层看到的情况,全跟傅春竹说了,听完,傅春竹也出了一身冷汗。
平安又埋怨:“我去三楼找你没找着,公子你上哪儿去了?”
傅春竹眉心一动:“谁告诉你我去了三楼?”
平安道:“就是这屋里的婢女啊。”
他将形容一描述,傅春竹仔细想一想,似乎就是三楼他遇见的那个。
既然她早就发现了他,为何当时不拆穿呢?
难道那旋梯,也是那婢女故意放下来,让他看的?
主仆两人想了一宿,一夜都没睡好。
……
次日,婢女进来添烛,平安眼尖,发现又换了一个。
这车里,婢女总是不缺的,每天来伺候的都不是同一人。
傅春竹盯着她动作,心里还在盘,算是否要拉拢拉拢几个婶女?
就算不成功,知道她们恐惧的根源也好。
他这厢决心还未下,就见婢女欠身跟他道:“公子,我家官人请您去东头小阁。”
平安警觉起来,嘴巴也快:“去那头做什么?”
婢女仍笑着:“下雪了,官人请公子过去赏雪。”
不过,八月底的天气,居然下雪了?
傅春竹两人都有些好奇,心底杂事先放了一放,跟那婢女去了。
暖阁里,果然已经摆好了杯盖,谢如璋拥着霸衣,命人开了窗户,只露出了半张脸在那儿赏雪。
雪下得绵密,风也吹得紧,一层层几乎要与天地齐平。
傅春竹还未见过如此蛮横的雪景,看了半晌,一时忘了说话。
他脸冻得有点生疼了,才听车主招呼:“你们看到底下的人了?”
傅春竹还未反应过来,平安先是一惊。
谢如璋摆摆手,眼睛依旧看着大雪:“那孩子指缝里全是黑泥,我这屋子,除了底下那群腌臜呆的地方,别处染不上这个。”
平安应也不是,否也不是,只得呆呆望着傅春竹。
傅春竹便转过身来,老实答道:“看到了。”
他想看看车主是何用意。
“我雇佣他们,好让他们妻女在车上存活,我这是做善事。”
谢如璋走近窗边,蛮风吹得毳(cuì)衣都差点扛不住,“看到外面了吧?这地方一年比一年冷,雪下得一年比一年急。”
“无法劳作不说,辽人还时不时下来打个草谷。我收那群腌臜东西在手底下做事,是可怜他们。不光妻女不受饥寒,他们还能养活自己。”
傅春竹听罢这番言论,脸上没什么表情:“那承蒙谢大官人抬爱了,容留我在车里。”
“北方贫瘠,养不了多余的人。”谢如璋轻轻一笑。
“傅公子倒不用担心,你这人有趣得紧,多陪我说说话,我这车上养你有余。”
雪灌进来,他重重咳了一声,婢女赶紧把窗户关了。
“老了,身体不如从前了,年轻人继续赏雪罢。”
谢如璋离开时,又意味深长地说一句,“只是劝一句,这毕竟是我的地方,傅公子作为客人,有这个分寸吧?”
傅春竹看他半晌:“这是自然。”
谢如璋笑笑:“那就好。”
忽然,他拍了拍手,一个婢女被推上前,小僮启开门扉,将她一把推了出去。
傅春竹连阻止都不及。
“她丈夫死了。”谢如璋好心解释一句,“我这车里不养闲人。”
……
平安当天夜里便梦到,那被抛下车的人。
一个弱女子,在这种天气里,如何能活下去?
他心底自责,觉得是自己杀了人。
平安悄悄凑过来:“公子,你睡了吗?”
他哪里睡得下?
傅春竹转过身。
平安说话的声音,几乎在颤:“公子,明日雪停了,我们离开这里吧?”
放平常,不消平安提醒,他自己也要离开的。
而今,傅春竹心底有事情未了,只得明知故问一句:“怎么了?”
平安简直要哭了:“那车主我见他一次便怕……”
他压低声音,生怕隔墙有耳,“今日被扔下去的婢女,就是昨天同我说话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