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中林木,雇了樵夫,该砍的砍,该斫的斫。泥补墙壁之事,也赁了砖瓦泥匠做了。连竹木作料都已备好,齐齐码在庭中。
故,在孟长河眼里,除了萧索一点,勉强还有几分人迹。
园子不很大,管家带孟长河熟悉了一遭,末了指着处厢房,跟他道:“先生看看还有什么要备的,明日工匠一并带过来。接下来一两月,委屈孟先生歇在此处了。”
孟长河笑:“无妨。”
园中木构颇多,孟长河查看完湖心揖月阁,刚从阁上下来,暮色便降临了。
孟长河辞了管家,回到厢房。
他看了会儿书,吹灭读书灯的时候,发现天边月亮长了一圈毛边。
孟长河心道:明日怕是要下雨了。
……
明日,孟长河起身时,管家和工匠还没上山。
一藤凌霄花,在风中招展,雨竟然还未下。
他抬眼看了天色,决定先去湖中心的揖月阁。
那座阁子昨日看了,只需把被虫蠹的换了便行。
孟长河背了木头箱子往湖心走,雨点这时候便落下了。
孟长河眉头轻皱,紧走几步,躲进阁中。
他正待喘口气,忽闻周围毕毕剥剥声音四起,天光也仿佛亮了吸多。
孟长河诧异,回身一看,登时惊得一愣,整座园子不知怎么,突然就给烧起来了。
孟长河不知火势从何而起,只庆幸天雨及时,再下大一点,应该能将这火浇灭了。
岂料,事不如人愿。
雨点愈大,火光愈盛,半个时辰之后,这座宅院竟然被从天而降的雨水,烧了个干净!
雨停之后,满目焦炭,转眼什么都不剩了,只剩湖心之中的揖月阁,和阁中的孟长河。
察觉有异的当口,孟长河就接住雨水嗅了嗅,他确定这水与普通天雨无异,不至于有燃物的本事。
那么,是这园中楼阁被人抹了油,雨水越大燃得越烈?
可孟长河分明瞧见了,火势是从整个宅院而起,并非从某处楼阁开始蔓延,仿佛从天而降的,根本就是一场大火。
孟长河眉头蹙起,他登上揖月阁,远眺停云岭。
时维七月,宅院之外仍是郁郁葱葱,可见这“天降大火”所说不实。
那这场火,究竟怎么起的呢?
孟长河想去对岸看看,可惜湖心亭栈桥被烧毁,又无舟楫可渡。
左右无法,他便取出刻刀,在揖月阁梁上刻了只燕子。
收下刻刀时,那燕子便活了过来,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
燕子把江菽领过来时,那人不忘取笑孟长河:“一座桥就难住了你,你不是会水吗?”
孟长河答得凛然:“污泥太深,水太浅,施不了力。我这身白衣下去,上来你怕是要将我当做焦炭入殓了。”
江菽又哈哈笑了两声,笑完才顾了圈四周,道:“怎么回事?园子怎么着火的?”
孟长河摇摇头。
江菽摸着下巴:“我说你,怎么尽遇上这事?前些年,延庆里着火,也单单你那间屋子没烧,今天又碰上了。”
他往湖心仅存的那座阁子看了看,“福星当命?”
孟长河笑了一下:“那年火灾是意外,是银筝用法术替我护住屋子,故而无碍。”
他抬眼看了下四周,“今日这火,我倒是真不清楚。”
江菽也不打趣了,脸色认真了些:“你方才说,天一下雨,这座宅子就烧着了?”
孟长河点头:“卯时三刻下的,只是一场雨,跟别的雨水无异。”
他俯身捡起一块木烬嗅了嗅,“木头也是普通的木头。”
“那可真是奇怪了。”江菽抄着手,碰了碰孟长河,“难不成又是妖怪作崇?”
“没有。”
孟长河摇摇头说,“万物灵,气息均不相同,若有妖怪在这里,我自然感受得到。”
这下江菽眉头皱了:“那这火,究竟是怎么烧起来的呢?”
孟长河想了一会儿:“昨日听银筝说,这地方有古怪。你们皇城司,先前可有注意到这宅子?”
江菽瞟他一眼:“古怪也只是你们察觉出古怪,事情没闹出端倪,我们凡夫俗子能看出什么?”
“停云岭偏僻,周围除了三两王公宅院,就是普通农家,我们至多管妖怪吃不吃人就行了。这儿人烟稀少,也没人特意来报案,皇城司自然疏于监管。”
孟长河叹了口气,想起什么来,又跟江菽道:“顾府管家这时候应该上山了,衍之替我过去拦住人罢。”
“顺便打听些情况,看老将军是否有三两仇敌?我这边再找找,看能否找到起火原因。”
江菽点点头,起身便走,又跟孟长河道:“给你留了两个人,尽管吩附。”
孟长河微笑谢过。
……
江菽走后,天色已经慢慢澄明,不多时太阳出来,烤在园子里又是一阵焦躁。
园子建筑均已被毁,孟长河站在此间,无处可避阳光。
不由开始思忖,昨日银筝拿盂兰盆占的气候,到底准不准?
孟长河又静心感受了一下,园中确实没有任何精怪,看来这火,只能是人为了。
孟长河慢慢回想,几乎是雨水着地的刹那,火光就起了。
如果这雨水没有问题,那么,难道是承雨的地面有问题?
孟长河心中一跳,隐隐有些眉目,仔细一想,那些楼阁确实都是从柱础往屋顶烧的。
他四下望了望,找到块空阔处,趁这里没有草木焦痕,蹲在地上捻了把土,放在手里瞧。
手中土色确实有些异常,好像是比平常白了些?
可惜,孟长河只是个木匠,木材他能分得清,对于手中泥土,辨识起来倒真有些困难。
园中起火时,湖心亭那一处可是安然无恙。
思及此,孟长河起身,向后方拱手道:“两位小兄弟,可否去对面揖月阁下,替我取一抔土回来?”
……
孟长河带着两抔土,去了会仙楼。
甫一进门就察觉有异,他往东南角一瞧,那个坐在木棂窗旁的,竟然是任子期。
此时日影已经西移,窗外夹竹桃透过帘幕,花影落了任子期一身。
桌上,琉璃浅棱碗碟里,盛着些金杏,荔枝膏和鲜嫩嫩的红菱。
不过,他似乎只是自酌自饮,对面的老头负手看着他,也不知在为何事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