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
龙牙掰着包拯的头颅望向上方,那里火树银花不夜天,红杏尚书左拥右抱,深夜燃烛修《唐书》,“瞧瞧人家,再瞧瞧你。都是做官的,怎么就你格格不入,为难自己?”
面目棱棱的文官挣开龙牙,顶着烈烈罡风在峭壁上挥笔立成:
清心为治本,直道是身谋。
秀幹终成栋,精钢不作钩。
仓充鼠雀喜,草尽免狐愁。
史册有遗训,毋贻来者羞。
“清心为治本……”龙牙失神地望着这首诗,心头百味杂陈。
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不信,白日公正廉明的包拯,夜间也不会对繁华有所向往,对同行有所艳羡。
他在梦中试探着包拯的底线,想一窥其真面目,可事实却将他比入尘埃——原来世上真有一根筋的人。
从此,龙牙收了恶意的窥探,默默观察起了这个性情峭直的文官。
一晃几百年过去了。
如今,我在凶市汲汲营营,你在哪里主持公道?
“龙牙,你混蛋!”少女的愤怒咆哮,打断了龙牙的回忆。
灵宝提着被打回原形的棠溪剑,杀气腾腾地冲了过来,“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要伤我师父?”
龙牙转身望向犬神,对方冲他一摊手,表示劝不动。
灵宝怒发冲冠,揪住龙牙要说法:“就算是道不同,也没必要伤人吧?”
龙牙阻止了想上前的虎翼,摆摆手让两个弟弟先下去,才淡淡道:“受了伤,可以去离火坊修补,可以在震雷坊重新渡劫。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他瞥灵宝-眼,“还是说,你想把你师父,扯进刺杀兵主的事情里来?”
这一眼,压力太大,令灵宝一时滞住。
灵宝其实也明白,棠溪是支持轩辕的,看他能调动项霸和吕方就知道,他个人威望并不低。
如果不在行动前限制住棠溪,必会对刺杀轩辕的行动造成阻碍。
“你在剪除轩辕的羽翼?”
灵宝一点就透,“力牧卫在你手中,我师父他们密谋救吴刀,能瞒得过轩辕,可瞒不住你。”
“你任由他们撤出凶市,而后命犬神打伤我师父,这样,轩辕身边就无可用大将了。
凶市化形神兵不少,比如跟棠溪齐名的就有龙泉、太阿、湛卢。
但他们常年闭关,不问世事,轩辕根本调不动。
换句话说,他们根本不在乎谁做兵主,只要别打扰到自己。
吴刀、项霸等神兵一出凶市,轩辕手中就再难寻到,可独当一面的人才了。
……
傍晚的时候,一条口信从王宫中传了出来,虽没有指名道姓,但所有化形神兵都知道是给谁的。
“震雷坊,衣冠冢,陈年旧事。”
最初孙雁翎没在意,直到听灵宝无意间透了句:“震雷坊的衣冠冢啊,那是煊师的啊!”
孙雁翎当场就疯了:“他把长煊的衣冠冢安置在震雷坊?日日夜夜挨雷劈?什么仇什么怨?长煊是邪魔么?死后都不得安息!”
她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撸起袖子,就要杀到王宫中找轩辕理论。
龙牙一看要遭,轩辕这手实在阴险,正正戳在孙雁翎最深的一道伤疤上。
但凡孙雁翎,对长煊还有一丝半点的情分,都不会任由轩辕如此作践他。
而孙雁翎带着任子期和聚将钟,就敢闯凶市讨说法的行径,也暴露了她最在乎什么。
暴露了她对长煊的感情,不是一丝半点那么简单。
“你冷静点,那是个诱饵!”龙牙慌忙横身拦住她,“他巴不得你找过去。”
“让开。”
孙雁翎死死盯着他,怒气勃发,“你和他之间的事与我无关,我也不想管,你俩为兵主之位打生打死,你俩自己解决。反正我来凶市,本来就是要见他的。”
“你听我的,那就是一个衣冠冢,煊师的尸身,早随着铸兵坊灰飞烟灭了。就算挨雷劈,也不会对他造成什么伤害。”
龙牙苦口婆心地劝她,“你再等等,等我再联系几位同道,等……最好的时机到来,我一定帮你讨一个说法。”
孙雁翎冷笑着瞪着他。
若是没有百兵谱就是兵符的消息,她可能真就当龙牙知恩图报了,可如今,她只觉得此人虚伪至极。
“长煊创造了你,这么多年来,你就眼睁睁看着他的衣冠冢遭雷劈?”她挥手推开龙牙,一字一顿地强调,“我没兴趣掺和你们凶市的恩怨。”
龙牙还想再拦,任子期却挡住了他:“自古难两全。你既然选择了权势,就一条道走到底吧,别回头。道义的事儿,我们自己来就行了。”
任子期大爷自己对权势没兴趣,却不阻拦别人追求权势。
另外他也觉得,在他和孙雁翎手撕轩辕剑后,总得有个权势熏天的人,为他们断后。
龙牙无力地收回手。
从他向轩辕剑跪地称臣起,就再也解释不清了——除非他现在就跟孙雁翎和盘托出。
经过昨夜天劫的摧残,震雷坊与离火坊,一片狼藉。
震雷坊这边,左右被劈习惯了,还好一些。
隔壁离火坊先遭雷劈,后遭火烧,焦黑地面多了层釉质,仿似铺了琉璃,夕阳一照,晶莹剔透,有种毁灭的美感。
凶市一时找不到盛放三昧真火的容器,只能清理出空地,时不时添些助燃物,让它继续烧着了。
两坊之间的隔断,在紧锣密鼓地修补,工匠们讨论着,到底该用砖石垒墙,还是该用铜铁铸壁。
一切一如往昔,井然有序。
可是,到底是不一样了。
天雷滚滚,霹雳谪落,轩辕沉默地站在封土堆前,静立不动。
从车辕的视角来看,此时的景色是非常美的。
头顶雷云压境,炫紫的雷霆如雨幕降落;远处天地一色橙红,有离火坊的烟尘朦朦胧胧。
孙雁翎赶到的时候,漫天雷雨里,一缕夕阳斜照,映得轩辕一半身形红影霞飞,一半身形流电争光。
“这就是,铸兵师的衣冠冢。”轩辕背对着他们,指着封土堆淡淡问,“你要不要拜拜?”
荒冢经年累月被玄雷冲刷,寸草不生,比初建时要矮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