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硿硿！”
醒过神来的篆刻师，屈指敲了敲饭桌，不悦地提醒，“你们仁俩有个把老夫放眼里的么？能打很了不起么？”
任子期意味深长地瞄着年轻人，收回了长刀。
年轻人看懂了那眼神：来日方长。
篆刻师对任子期如此明目张胆威胁自个儿恩人很不满。
斜睨着他撂话：“任务就这样，你要接就好生接，再动他一根头发丝儿，给我滚蛋！”
任子期假模假样地笑笑，看在此人有用的份儿上，破天荒没怒：“接！肯定接！大师的任务，我们一定完成。”
年轻人莫名脊背发凉。
总觉得这祖宗一拿到报酬，就能把他剁个稀巴碎喂狗。
一炷香后，破院子外头，三人面面相觑。
半晌，任子期瞟着年轻人感慨：“看见我砍人，还能放心把人交给我，这是心大呢，还是无情呢？”
年轻人沉默着，知情识趣地退开半步，不敢去碍凶刀大爷的眼。
年轻人名叫道十二，有个同胞兄弟道十三。
三四百年前，兄弟俩深陷山林，最后只逃出了道十二。
这些年，道十二到处寻找弟弟，可惜一无所获。
“那处山林有很厉害的精怪，我独自不敢靠近。”
道十二实话实说，“前些年我强行进山，怕是惹恼了他，他若见到我们，下手会更狠。”
“等等。”
任子期打断他，咂摸了下这时间线索，颇感糟心地看他，“都三四百年了，就算你弟不是肉·体凡胎，你能确定他还活着？”
“当然！”
道十二斩钉截铁，“我们兄弟俩相互有感应的。如果他魂飞魄散，我肯定知道。而且……”
他顿了顿，复又低声解释，“我怕错过他投胎转世，每年七月和十月，都要在城中搜索新生婴儿试探。”
七月，地府之门大开，亡魂与阳间家人团聚。
十月，地府之门行将闭合，亡魂带着寒衣返回阴间。
这两个月份，令孙雁翎品出了点不一般。
投胎的日子那么多，怎么就选了阴气最重的时节呢？
任子期将道十二让到前边带路，两道眸光犹如薄薄的寒刃，层层刮着对方单薄的脊背。
半晌倏地一笑，冲孙雁翎传音入密：“你留点神，若有不对，赶紧跑。”
……
按说北方气候干燥，形不成瘴气，但附近山头就有座瘴雾林。
常年弥漫着尸腐恶臭，有说不清的精怪作崇。
“据说，这里是上古神灵陨落之地，神尸化作山林沼泽，孕育了精怪。”道十二在前方披荆斩棘，顺口跟两人聊起传说。
“胡说八道。”
任子期大爷嗤笑一声，啧啧感慨，“这破地儿阴暗潮湿又恶臭，你说的神怕不是紫姑？”
紫姑，又称厕神。
凶刀不愧是凶刀，平时不开口，开口就毒舌。
道十二默然半晌，决定闭嘴。
瘴雾林古木参天，藤蔓荆棘丛生，人面鸟低空掠过，食人花随时准备攻击，脚下叶落堆积成泥，偶有白骨咯吱作响。
道十三当初失陷在瘴雾林深处，对方行踪和能力诡秘，道十二竟连其本体是什么都没看清。
“我只记得，当时有清新的草木香弥漫，很多手腕粗的藤蔓，漫天飞舞，后来，后来的事儿就想不起来了。”
在孙雁翎的追问下，道十二苦苦思索，“好像听到过一阵细碎的女子笑声。”
“这地方，女子？”任子期打量了一下这糟糕的环境，冲孙雁翎感慨，“人还挺能活的哈！”
道十二苦着脸望他，不知该作何表情。
此地几乎与俗世断绝，无论是气候、饮食，都不适应凡人。
那么这位女子，是什么生灵可就不好说了。
孙雁翎指尖在刀柄上跳跃，笑盈盈地问：“兄台并非凡人，为了咱们的合作，可否透露一二。”
凶市钥匙再有用，也得先留着命才行。
孙雁翎可不想把自己，给搭进这莫名其妙的任务里。
道十二张了张嘴，不太想暴露自己本体，正要敷衍几句。
就听东南方向，骤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凄厉而震荡人心。
三人同时变色，顾不得相互质疑，立即祭出兵器，背靠背防御。
“呜哇——”
尖利的哭声透过耳膜，直击人脑，似乎有个锥子在不停戳脑壳，戳得孙雁翎头痛欲裂。
“呜哇——”
婴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似乎下一瞬就要昏厥。
“呜哇——”
人面鸟嚣张飞过，发出恣肆的嘲笑。
脚下食人花悄然探出，冲着唯一有血有肉的孙雁翎，张开了巨口。
滴答的酸液，腐蚀了落叶，令人惊悚又恶心。
“走开！”
孙雁翎冷然大喝，雁翎刀飒然出鞘，刀光如轮，平平削向花茎。
就在刀锋堪堪接触花茎的刹那，又是一声婴儿的啼哭，嘹亮尖锐，骤然在颅脑内掀起风暴！
无数深埋心底的记忆，争先恐后被挖掘出来，在旋风中绞成碎片，呼啸着逼迫孙雁翎，直视那不堪回首的曾经。
炉火熊熊的铸兵坊，相貌堂堂的贵人，将一块矿石，交给年轻的铸兵师，郑重交代：“此为首山之铜，愿汝铸出诛魔神兵。”
手捧野花躲在外面的孙雁翎，看见她的长煊，面带迟疑，似有抗拒。
最终还是长叹一声，接过了矿石，沉声承诺：“定不负厚望。”
神剑出炉那天，九天雷霆不绝，艳艳天光直直垂落，百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循环往复。
纯青炉火摇曳，蹿起一丈多高，逼人的高温令人退避三舍。
贵人腕中血，染红了剑胚，璀璨的金光犹如神光，照亮了铸兵坊每一寸地方。
神剑长鸣，一声高过一声，清越而霸道。
冷水淬过剑身，腾腾白雾中，贵人伸手握住了剑柄，放声狂笑。
就在这时，意外陡生，残余的原料，悄无声息流向炉中，在贵人惊诧目光中，迅速凝结成型。
酝酿许久的九天玄雷终于谪落，却不是对准神剑，而是炉中之兵！
纯青炉火与炫紫雷霆交相辉映，照得贵人脸色阴沉如墨。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孙雁翎不敢继续回忆，那些往事太过沉重，压得她透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