瘴雾林中,食人花临体的一瞬,被任子期一刀劈成两半,凄凄惨惨地瘫软在地。
飞溅的汁液,将周遭地面,灼烧出大片黑色。
“怎么了?”
任子期蹙眉望向孙雁翎,眸中带着不赞同,“这种时候,就不要走神了。”
孙雁翎剧烈喘·息着,一把攥住任子期上臂袖子,隐隐带着哭腔:“你为什么要出生?”
任子期最怕面对的场景,到底还是猝不及防出现了。
他怔怔望着那双盛满绝望怨愤的眸子,阖动着嘴唇,却不知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如果不是你……”
孙雁翎状若疯魔,指甲隐隐有血丝渗出,“你何必与他要的东西一争长短?你怎么就,那么好胜?”
任子期狼狈地别过头,不敢去直视孙雁翎的眼睛。
良久,只低低道:“对不住……害汝至此,非我所愿。”
这轻如微风的话语,犹如惊雷,在孙雁翎耳畔炸响。
她眸中血色退却,定定望住任子期,半晌,扬起一抹讽刺的笑:“有时候,我真想毁了你。”
菩提萨陀,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
可是,凡夫俗子,谁能真正做到?
孙雁翎做不到。
这一场骤变,将她心底的隐秘,胡乱掀了起来。
那些被她埋葬的恨,到底还是铺陈在了两人面前。
逼着他们撕裂花团锦簇的遮掩,直面深入骨髓的裂痕。
任子期手指颤抖,提不起丝毫勇气去推开她。
他有什么资格耍大爷脾气呢?那场灭顶之灾,本就冲他而来。
更何况,如果她真的是铸兵师的未婚妻,以铸兵师心血性命渡过大劫的自己,无疑对孙雁翎有推不开的责任。
那些往事,沉重如山。
毫不讲理地压在两人身上,令他们无可回避。
任子期喃喃:“别抛下我……”
别抛下我,我已经一无所有。
对于任子期来说,这句近乎哀求的话,几乎是丢掉了上古凶刀所有尊严。
他像是等待裁决的囚犯,软弱而绝望,偏有一丝近乎虔诚的期冀横亘心底,令他在六道中沉沦。
孙雁翎一把拽住任子期的领子,仰头逼视着他,笑如花:“当然。长煊不在,你只能毁在我手里……他的心血无人可以染指,哪怕是你自己。”
“我说二位,咱是不是得先顾眼前?”
旁观半天的道十二,让过张牙舞八的鞭树,整整有些破碎的斗篷,叹息着提醒两人。
婴儿的啼哭声依然瞭亮,却少了某些刺激记忆的力量,多了几分得意洋洋。
任子期一言不发,白中带赤的刀芒,自上而下贯穿鞭树,将其劈成两半。
对方犹如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僵住,气势猖狂的枝条无力垂下,让开了道路。
刀尖拖地而行,及膝野草渐次倒伏,露出还在哭嚎的精怪。
那是一株叶如水藻的植物。
背对着他们,像个熊孩子般,扯着嗓子嗷嗷干嚎。
而周遭散落的累累白骨,却揭开了熊孩子的伪装。
“婴啼草。”
道十二压低声音解释,“只要是生灵,心底就有酸甜苦辣咸,而婴啼草的哭声,能够刺激心底隐秘。很多人就栽在这哭声上了,当场反目成仇,也是有的。”
任子期冷着脸,用刀尖戳了戳草根,那长长的叶子狠颤,整株草僵硬地扭过身来。
而后,叶子骤然一收,放声啼哭。
那哭声尖利刺耳,一波接一波,犹如海浪永不停歇。
这跟刚刚只影响孙雁翎的哭声,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道十二眼疾手快,铜铃立即暴涨成巨钟,轰然罩向自己。
这钟不发动还看不出,此时用望气之术打量,那流转的庚金之气里,分明夹杂着几丝污浊秽气。
孙雁翎不动声色,二指并起,竖于胸前,百兵谱从腰包中旋转飞出,悬于头顶,洒下道道华光。
任子期紧抿薄唇,墓然扬起长刀,手起刀落,劈开了草根。
碧中带赤的汁液汩汩涌出,哭声戛然而止。
任子期握住长叶,狠狠一拔,泥土簌簌而落,露出了狰狞的娃娃脸。
巴掌大的精怪,却差点令他们分道扬镳。
丛林瑟瑟抖动,隐约露出一角衣袍。
长刀分开草丛,藏青道袍的男子颤颤抬起头来,抖着音儿央求:“求英雄,饶命。”
任子期阴沉着脸,刀尖顶住男子咽喉,冷声质问:“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男子裹紧了道袍,低声解释:“小生白腾,是个画师,听说此地有精怪,就想见识一下。”
任子期打量半晌,见他身上并没有阴邪之气,迟疑着收回了长刀,哼笑道:“还真是不知死活。”
白腾讷讷爬起来,神情惊惶地请求:“英雄,能送我出去么?小生,小生必有重谢!”
道十二收起巨钟,揶揄:“你不作画啦?”
“不不不!”白腾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声道,“命重要!命最重要!”
可惜,这三人,哪个都看不上俗世的钱财。
他们给了白腾两个选择,要么跟着继续走,要么自己回家。
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白腾纠结半晌,哭丧着脸跟上了他们。
不到半个时辰,任子期大爷就后悔了。
白腾实在太吵了,看见鞭树摇晃树枝,吓得哇哇乱叫。
结果惊动了一溜儿鞭树,四人有幸体会到了,被群殴到抱头鼠窜的狼狈。
刚停下来,人面鸟奸笑着掠过上空,白腾登时腿软脚软,不敢去打扰任子期。
就死死拖住道十二,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食人花缠住了白腾的脚腕,这货不说痛击对方好脱身吧,竟两眼一翻,晕了!
自觉愧对孙雁翎的任子期,一直强忍着没炸。
这下可好,堆积的愤怒烦躁,一股脑涌上头来。
他暴躁地把刀往地上一插,吼道:“道十二,扛上他!他再哭哭唧唧,就把你俩剁碎了喂食人花!”
孙雁翎一撩眼皮,没拦。
任子期大爷气呼呼闷头走了一段路,才记起遇到婴啼草之前,他们在进行什么话题,猛不丁转头问道十二:“你弟到底是什么玩意?你不说,我上哪儿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