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审转身跟孟长河道:“孟先生见笑了,她早年受惊,患了心病。这病时消时好的,若刚刚冒犯了先生,还望见谅。”
孟长河忙道无碍,他心底虽攒了疑惑,却不好当面询问。
慧常笑嘻嘻地走到他身边,两人并肩而行。
待走到朱雀大街,离开封府有段距离了,孟长河才开口向他打探自己的事:“你是如何知道,我能刻木成灵的?”
慧常嘿嘿一笑:“小僧游历四方,见过不少奇人怪事,先生这样的,也不止一例。”
“我还知先生不光刻木成灵,还目能视妖。不过是阴阳眼而已,就小僧平生所见,并不为奇。”
他笑得真诚,“只是在这汴梁城里,少见多怪的,可是很多,故而小僧以此要挟先生,实乃迫不得已之下策,先生莫怪。”
孟长河又细细将他打量一眼,并不欲与他过多言语。
他还要去趟李府,两人便在朱雀大街分手作别。
……
孟长河到李府,本来想同银筝问一下,这几日,那野孩子可有来纠缠阿菱。
不想,李秋潭今日休沐,恰好在家。
孟长河一见到他,顿时就记起今日开封府所见。
陈审是他老师,孟长河便跟李秋潭,说起那妇人之事:“陈大人好像对此事见怪不怪,那妇人住在开封府内院,莫不是陈大人高堂?”
李秋潭听完摇头:“非也,是他族里一个姑姑。早年间被人诱骗,跟人私奔,后来没几年又独自一人回来了,自那以后,神智就不太清醒。”
“族里人认为她咎由自取,连她亲兄长都不待见她。陈大人看她可怜,一直拿她当高堂侍奉。”
孟长河心道,原来如此。
可为何,她见到慧常时,神色如此激动。
难不成,当年诱骗她的人,是慧常?
也不对,按年岁来看,两人几乎是祖孙辈了。
说到祖孙,孟长河终于想到自己此行目的,问李秋潭:“你家里,可有什么三代传下来的古物?”
李秋潭疑惑:“怎么?我家从父辈起,福衰祚薄,只我一个男丁。家慈又重病,仅有的一点家产都去典当了,所剩无几。”
他自嘲道,“倒还真没有什么古物。”
孟长河追问:“那嫂夫人呢?”
李秋潭眼色一黯。
孟长河自觉失言,他听人提起过,李秋潭夫人,生下孩子没两年就去世了。
孟长河刚要岔开话题,李秋潭问他:“孟兄是觉得,我家中哪里有古怪?”
此事,本来几日前就该说的,只是被那胖和尚耽误了几天工夫。
孟长河便将州桥夜市上那野孩子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李秋潭:“那小孩一直跟着你女儿,汴梁别处倒也未见他行踪,只怕是府上的物件,历久成妖了。”
李秋潭听了盛眉:“我幼年时候,过的都是家徒四壁的生活,实在……”
他说到一半停了下来,“我家里还真有一件老物件。”
他匆匆领了孟长河去内堂,从博古架上取下一把雨伞。
李秋潭把它交给孟长河:“这是夫人出嫁那天带来的,据说传了很多代。”
孟长河走回到院落,小心撑开那把伞。
伞的样式确实古旧,上头零星还有虫蛀的窟窿。
李秋潭道:“我初见这伞时,它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
他笑笑,“夫人坚信这伞有灵,小时候保佑了她,将来也能保佑她的孩子。”
孟长河握紧伞柄,凝神感受了一下,果然有灵气汇聚。
他朝李秋潭点头:“那脏小孩,大约就是这雨伞所化了。怪不得,那日他抢阿萎糖葫芦,阿菱一点都不惊慌。”
孟长河又陪李秋潭聊了会儿,待出了李府,天色已经擦黑了。
阿菱拉着银筝不让她走,孟长河也就由她们去。
出门却见江菽倚在马背上,跟他道:“你说巧不巧,那花和尚的事,我大哥居然也在查。”
孟长河心说,好端端地,慧常怎么就成了花和尚了?
他问江菽:“你是说他摸周夫人手一事?”
那件案子,开封府已经判了,着实是周夫人主动问卦。
孟长河记得,貌似陈大人是判周谌安,罚铜二十斤了事。
江菽道:“非也非也,那些都是小事,我这里有更大的惊喜。”
他却不明说,示意孟长河跟他回去详谈。
路上,孟长河想起他答应过江菽的事,便把那脏小孩的来历告诉了他。
江菽却浑不以为意,仿佛慧常的身份,才是天大的事一样。
两人到了会仙楼。
孟长河看到,江蘅已经在二楼厢房坐下了,面前酒食却都没动过。
江菽喊了声大哥,江蘅点头,让两人坐下。
孟长河还未坐稳,就听江蘅问他:“今日开封府门口,那老婆子见到慧常,神情有异。我们人隔得远看不清,你仔细说一下。”
孟长河不知他为何在意这个,却还是照实说了。
他当初只当是震惊,现在一回想,几乎算是惊惧了。
江衡眉头蹙了一下,跟他说了件别的事:“沈娘子那件案子,里头有些隐情,开封府不便对外公布。”
“外人只知沈娘子横死在荒寺……却不知,她的尸体并不齐整,腹部被人豁了一道口子,生生拽了几段肠子去。”
孟长河一惊:“凶手是他丈夫,怎会下此狠手?”
江菽道:“有人教的呗!”
他冷笑,“姓沈的一月前就回了汴梁,却并不回家,整日睡在城中花茶楼里。”
“茶楼里有个叫小兰的,跟他相好。他抱怨自家夫人,被那女人有心听了去,教了他一个杀人的法子。”
“恰好,慧常在那荒寺呆过,于是,一切水到渠来,他便照着设计,杀了他的夫人。”
孟长河没听明白:“这么一说,沈秀还真是罪不容诛,可照你话里意思,慧常确实清白啊?”
江菽又笑:“那是你不知,茶楼那女人,教他的法子,是从何处得来的。”
他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取出几个卷宗,给孟长河看。
“这是邳州的,这是赣州,这些是明州、沧州、渝州……”
他一卷卷将那些东西,摆在孟长河面前,“还有这些。”
几卷积灰厚重的古书,又落了下来。
“龙图阁里找来的,前朝文人笔记,里头记的虽然没有卷宗那么详实,倒也可以互为佐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