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河一行行看了下去,惊了一下:“这些都是……”
江菽点头:“都是历年来横死的女子,每一个死的时候,都是肚子被剖开。”
“沈秀这招学得倒像,只他不知道的是,她们肚子被剖开,不是别的原因,而是因为都怀孕了。”
“花和尚剖开他们的肚子,是为了吃掉她们腹中,将要成型的胎儿。”
孟长河一下子站起来:“怎么会?!你说这些都是慧常干的,可他年岁看着不过三十,怎么前人笔记中,都有他的相关记载?”
江菽道:“不是怪力乱神的事,我们同你说干嘛?”
他接过卷宗,一卷卷念着,几乎都是差不多的内容:某年某月某日,某僧诱拐某氏之女,待其怀孕,剖其腹取胎儿而食。
“看,这有一个,四十年前,诱拐了陈氏之女陈烟儿。这次倒没有剖腹,许是这女子姿色妍丽,他存了善心?只是,他当着女子的面,吃了那个刚出生的孩子。”
四十年前,陈氏?
孟长河猛地抬头。
江菽点头应了他心中所想:“我们去开封府找过陈审,从年月和名字上来看,这女子应当就是陈审的姑姑。亲眼目睹孩子被吃,怪不得得了失心疯。”
孟长河看着卷宗,心里阵阵发寒:“可这些都是未结之案,凶手都未捕获,未必是同一人啊?也未必,就是慧常啊?”
江菽道:“我管他是否一人,只要其中一例是他,他就脱不了罪。”
说着,他便抖开一个卷宗,里头掉了张纸出来,“这面相,你看,是他不是?”
那是一张通缉令,大中祥符五年发布。
而今是熙宁五年,通缉令已经发出了整整六十年。
上面画的人,肥头大耳,阔面丰唇,唇边两颗痣比邻,分明就是那慧常和尚。
孟长河怔怔地看着画像不作声。
江菽拍拍他肩膀:“不急,这只是我们查到的。至于到底是他不是,等明日,我大哥带你去喝一趟花茶,就什么都明白了。”
江蘅本来只自己吃着,不与他们谈话,听到这句,抬了一下眼,起身就要出门。
江菽喊住他:“明日再说呗,你急什么?”
江蘅摇头:“去禁中,跟官家讨一样东西。”
……
“很久以前,一个道人想要成仙,他经人点拨得到一味药方,炼成仙丹吞下就能飞升了。”
“可这仙丹不好练,最难的就是药引:一颗无色无怖无垢之心。”
“他花了好多年找到一个人,给他富贵,又让他困顿,使他身陷图圆,又救他于水火,以此来锻炼他心神。”
“几十年后,此人终于诸事看开,无忧无怖。道人就想取他心炼药,不想计谋被识破,那人跑了,还设计让道人元气大伤,自己却遁入凡尘悠然过活,百年后安详离世。”
“一百多年过去,道人还在找当初药引的转生。这些年来,每隔十年,他就与一个女子**,或诱或骗,哄得她们腹中有了胎儿,然后再把胎儿吃了,以葆青春。”
“苑娘,这故事说了几回了,换个新的呗?有没有荒村野寺,狐仙公子的故事听啊?”
次日,孟长河跟着江蘅,来到沐梁城北蔡河边上一间茶楼。
茶楼门口,挂了盏殷红的栀子灯。
孟长河看着这灯,心想,江蘅为何总爱来这种风月之所?
还未开口,就先被茶楼里的说书人吸引住了。
说书的叫苑娘,是这间茶楼的老板。
她慢悠悠将故事讲完,也不管台下众人一眼,侧身看着门边:“两位公子,来此是喝茶,还是听我说书呀?”
江衡一身便衣,自然叫人看不出身份,他答了两字“喝茶”,就直接上了二楼。
孟长河跟在他身后上楼。
江蘅自行给两人沏了盖茶,未等多时,就听见茶楼老板轻轻扣门,走了进来。
江衡也不拐弯抹角:“这故事,是从何处开始流传的?”
苑娘一笑,拿过他面前那杯茶喝了:“公子原来是为听说书啊!真是稀奇,这世上话本那么多,也没人问是何人写的,何处来的。”
“我这楼里的说书人,三两天换一批,故事成百上千地念,谁又管它真假,管它来处呢?”
江衡不作声,在怀里掏了掏。
孟长河以为他又要掏银子,却见他取出的,是一只红色笛子。
对面女人一看到笛子,霎时变了脸色,狠狠瞪了江蘅一眼。
这是一只骨笛,取仙鹤翅膀上骨头凿制而成。
此物,是官家生辰贺礼中极寻常的一件,江蘅昨夜去禁中讨的,就是这件东西。
江蘅将笛子放在苑娘面前:“你若是不说,我也斩了你翅膀,做笛子去。”
孟长河听这话,才认真看了苑娘一眼,这才发现,她原来是一只鸲鹆成精。
他看着那只被涂成红色的骨笛,又听江蘅道:“可惜翅膀短了点。”
如果怨气也有实体的话,孟长河心想,对面那姑娘,应该会把江蘅吞了。
可到底是迎来送往的人,苑娘不多时,便敛好了神色:“公子是皇城司的江大人吧?来者都是客,江大人想问的,苑娘当然不敢藏私。”
“大人问我为何知道,因为那妖僧当年杀人取心的时候,我刚好在场啊。”
她继续喝着茶,“一月前,他出现在城外荒寺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了。我担心那妖僧再害人,就将他的来历,半真半假编了故事说了出去,好给人提醒。”
“没成想,人心不可测啊,讲这故事原本是为了救人,不想几经辗转,传到沈秀耳里,却成了杀人栽赃的良方。”
她将那只笛子握在手里,“大人老疑心我们妖怪害人,可这人心啊,恶起来,比妖怪可怕多了。”
……
两人出了茶楼。
孟长河道:“慧常在州桥摆摊算卦,看来还是不死心,想找到当年转世之人。可汴梁人口何止百万,他怎么找?”
江蘅沉思片刻:“手。”
孟长河霎时也想到了:“对!算卦一定要看手相,他要找的人,那只手肯定不同常人。”
江蘅点头,出门打了个呼哨,几个暗卫就朝州桥方向去了。
江衡道:“慧常摸过周夫人的手,我上周府看看,孟先生自便吧。”
孟长河点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急急拽住江衡手腕:“周府护卫森严,江大人先不急着过去,跟我去趟李府吧,那和尚也摸过阿菱的手!”
李府的门,突然被人敲起。
管家开门,见门外站了个面色白净的胖和尚。
管家问他所来何事,和尚笑嘻嘻道:“我来找你家小姐。”
管家顿时生气,指着他鼻子骂:“你一个秃驴,好端端找我家小姐作甚……”
他还要骂人,却望进了慧常的眼睛里,顿时好似魔怔了一般,一时不得动弹。
未几,朝慧常道,“大师稍等,我这就请小姐出来。”
不多时,银筝牵着阿菱出门。
四下张望了一下,没见熟悉的人,便问管家:“李伯,我大哥呢?你不是说他在外头等我们吗?”
管家朝墙角指了指:“那头巷子里,有人卖杏干,孟先生许是去那边等了。”
银筝在这院子里困了几日,好不容易出来,哪里有什么疑心。
牵着阿菱,欢快地跑过去找孟长河了。
巷子那边,自是没有孟长河。
慧常站在一间店铺前,跟店主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末了,还拍了两下腰间的葫芦。
巷子里头,确实有青布棚子搭着,列了许多蜜饯干果在卖。
银筝咽了下口水,冲和尚道:“你这野和尚怎么在这儿?”
慧常古怪地笑了一下,慢悠悠朝她们走来。
银筝预感不详,将阿菱护在身后:“你刚跟那店主人说什么呢?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慧常取出腰间的药壶:“姑娘聪慧。姑娘怎么知道,我这葫芦装的是药啊?”
银筝不屑地哼了一声,岂料,就是这么一扭脸,竟使慧常觑了空。
将那葫芦一挥,里头东西朝银筝飞了过来。
那根本不是药壶,里面装的,竟然都是雄黄酒!
银筝真身是蛇,雄黄酒一碰到身上,顿时似火烧身。
她霎时间痛得跌倒在地,几下翻滚,终于现了原型。
狭窄小巷里,陡然现出一条碗粗的银环蛇,卖蜜饯的小贩,立马尖叫一声,爬着逃走了。
阿菱也退到一边大哭。
她心里害怕,眼睛却直直盯着大蛇,边哭边喊姐姐。
慧常几步跨过来,一把抓过阿菱,抱起便走。
阿菱吓得在他怀里挣扎,朝地上的银筝伸手。
银筝此时自顾不暇,哪里救得了她。
突然,一道黑光闪过,慧常手上平白多了一道口子,他吃痛手一松,阿菱从他怀里跌了下来。
一个满脸脏泥的孩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牵起阿菱的手就跑。
和尚也不追,他神色如常,盘坐在地上作起了法。
两个孩子一直跑着,突然,间前路出现了两个青面罗汉,死死守在了巷子尽头。
阿菱见这罗汉青面撩牙,又是吓得直哭。
脏小孩仍拽着她跑,安慰道:“别怕,都是纸糊的。”
他跑了几步,突然松开阿菱的手,纵身一跃跳到前头,取下巷子口的灯笼,就朝那两只恶鬼冲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