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边。
白腾将脚浸在水中,歪头望向心不在焉的道十二:“别人的东西,不好拿吧?”
道十二疑惑地抬头看他。
白腾蓦地笑了:“我倒是忘了,你们兵器向来信奉拳头最大,只有打不过的时候,才会跟人好好商量。”
道十二看着那不谙世事的笑,心中陡然一寒。
铜铃在手,他霍然起身后撤,警惕地瞪着对方:“你到底是谁?”
虽是深秋,潭边依旧百草丰茂。
随着话音落地,无数藤蔓悄然抬头,悉悉索索蔓延开来,几乎织成了天罗地网。
白腾低头看着自己白净如玉的手,笑得意味深长:“看在你两个同伙的份上,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肯离开的。”
他翻开那本故事册子,曼声道,“人呐,说话总是倾向自己。后面的故事,也就是最重要的。你和你弟弟为何会陷在此处,你怎么不说了呢?”
他啧了一声,脸上带着不屑的味道,“我来说吧!”
……
兄弟俩一路磕磕绊绊,躲躲藏藏,直到修出人身,才敢小心翼翼进入俗世。
然而,道十二很快发现,那些污浊秽气,到底还是影响了他。
不论他怎么修炼行善,那些肮脏的东西,都如附骨之疽,难以祛除,甚至随着时光的推移,愈发深入骨髓。
道十二的躯体,变得一半乌黑流脓,一半莹白如玉,可怖又丑陋。
他终日将自己隐藏在黑斗篷中,不敢出门见人。
直到一个很博学的算命先生告诉他,瘴雾林中,有株号称百藤之王的植物,是由不知名的神尸孕育,若能用它的汁液洗一洗,或许有用。
就这么一个似是而非的可能,却令兄弟俩生起了搏一搏的念头。
“本来,我是没打算伤你俩性命的,想着赶走就算了。毕竟我们这种深山老林里的精怪,不争不抢惯了。”
寒潭边,白腾慢条斯理布着罗网,嗤笑道,“谁想,你那弟弟是个要钱不要命的,逃跑过程中,一眼瞅见我的本体,竟折回来了要带走!”
漫天狂舞的藤蔓,遮不住神墓一点绿光。
两寸高的小苗,不带半点阴邪之气,随风摆动,煞是可爱。
道十三不顾兄长的劝阻,跟着了魔似的折返。
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是你!”
天罗地网成型,道十二捏着铜铃,心中百味陈杂。
当年他陷于此,听到的分明是女子笑声,可白腾这次却化作了男子,大家对他自然就降低了戒心。
他强自挣扎:“可他最后并没有动你,你为何,还要伤他?”
“不,他不是不想动我,而是本事不济,伤不了我。”
白腾冷笑一声,“我本想放你一马,谁知道你这么不懂事,年年岁岁都来找我茬,这次更带了帮手前来。好啦,是你自找的,就这么了结吧!”
藤网碧绿如玉,轰然罩向道十三,骤然收紧!
急促的铃声响起,牵引着三魂七魄,坠入深渊。
如刀如刃的铃音,切割着藤蔓,飞溅的汁液,将暗金铜铃染成碧色。
道十二脚下的大地,犹如移动的蛇窟,翻滚不休。
一气化三清。
铜铃一化二,二化三,成百上千枚铜铃结成法阵,响声此起彼伏,带着独特的韵律。
白腾双眸时而清明,时而恍惚,双手结印,无数细小藤条自地下窜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铃内圆珠。
灌耳魔音渐次止住,只余细碎余音。
“三四百年前,你兄弟俩就不是我的对手,今日还想单挑?”
白腾凤目微挑,眸中流转着嘲讽,“盗贼就是盗贼,不管是什么理由。”
道十二急促喘·息着,向越收越紧的罗网外张望。
“怎么,还想等那两位?”
白腾轻声慢语,“任子期虽然厉害,可他又不是你的朋友。只要赶在他回来前拿下你,给他个合适的理由,自然可以糊弄过去。”
“你觉得他是好脾气?”道十二还没确定弟弟的生死,实在不想就这般莫名其妙挂了。
他极力拖延时间,“他是不在乎我,可他在乎我代表的任务……”
白腾真的停下思考了一瞬,而后笑眯眯地将他推入深渊:“没关系,他未必打得过我。就算打不过,我还不能跑么?”
想法很好。
可是,任子期已经到了。
白中带赤的刀芒,自上而下,劈开天罗地网,而后一铰一带,就将藤网折腾出了个大窟隆。
道十二脱困而出,扯下铜铃上的藤条,就要摇动。
然而,一只素手却握住了铜铃,孙雁翎似笑非笑看着他道:“孰是孰非,还是等等吧!”
白腾脸色剧变,却不慌乱。
只是快速散开藤蔓,拔地而起,显然是要跑路。
然而,任子期比他更快。
受道十二启发,刀芒一化二,二化三,三化无数,上下左右封堵白腾去路,
而后,万刀合一,凛冽刀锋骤然下劈——
时间几乎在这一刻顿住,白腾躲闪的动作,倏忽拉长变慢。
似是无声的呐喊,挣扎出荡漾的波纹。
林中草木疯狂摇摆,暴涨至遮天蔽日,前仆后继,突破上古凶刀的威压,想要为白腾遮挡哪怕一刹那。
泥土翻滚,大地破开,无数食人花,向任子期喷射酸液,鞭树试图去捉拿孙雁翎。
一切乱作一团,偏又井然有序。
“百藤之王么?”任子期喃喃自语,“真是不知死活。”
刀锋下劈速度,倏忽加快,狠狠劈向白腾。
白腾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劈成两半,汩汩绿色汁液喷溅而出,无力地跌向地面。
任子期没敢放松,手持长刀,警惕地扫向四周。
一株食人花,悄然绕向后面,遽然拔高,张开血盆大嘴咬向任子期!
“刷——”
利落一刀横斩花茎,硕大的脑袋,砰然落地。
不对,白腾依然在!
任子期蓦然明白,何为百藤之王了。
满山藤蔓不死,白腾不灭。
活到他这份上,除非找出他的本体,否则,他可以是这山间任意草木。
任子期可没那份闲心,去寻白腾本体。
但见他狞笑一声,双手猛然下压,积攒了不知多久的庚金之气,呼啸着肆虐山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