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狐狸精
小一先生2025-07-28 17:523,194

  熙宁二年元日刚过,江水里的寒气还未退去,燕子矶头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一个酒鬼。

  虽已到了申时,冬日里,太阳却升得晚。

  那酒鬼抖了抖空空如也的酒壶,撒气般的,将其朝前方的日影一甩。

  也不知砸到了什么,那边传来“咚”一声的闷响。

  燕子矶头有一条长长的栈桥,酒鬼踩上去,他脚步不稳,好几次差点掉进水里。

  突然,他感觉到脚下栈桥在动,心下好玩,便又使劲跺了两脚,惹得脚下栈桥也跟着一陷。

  酒鬼大笑,虚举起酒杯对,着前方日头高喊:“如此良辰喝!当浮一大白!”

  这一嗓子喊完,他回头却发现,江岸好似从自己面前飘远了。

  他歪头愣神看了半天,又发现脚下栈桥也不稳了,没留神竟然滚了下去,掉进了冰冷的江水里。

  水寒刺骨,他冻得一哆嗦,酒立刻醒了一半,人也吓得一激灵。

  赶紧手脚并用地抓住旁边的“栈桥”爬了上去。

  待上去一瞧,哪里是什么栈桥?

  眼下这东西方方正正,漆黑厚重,他趴着的,分明是一口棺材!

  ……

  官府的人接到报案,赶过去的时候,燕子矶头已经围着了一些人。

  陈捕头喝了一声,把人群轰开,差几个衙役下水,把棺材抬到栈桥上。

  待日头升高了,才等到了通判李大人。

  李秋潭走过去,看了一眼棺材,黑魆魆的挺厚重,不像城北义庄那种随处可见的木料。

  他退开半步,指挥衙役,把这口棺材起开。

  衙役上前,却发现棺材周身,居然找不到一根钉子,整个棺材就像是用一整块木头掏空雕凿而成,表面缝隙全无。

  李秋潭眉头皱了皱,心里有了主意。

  唤了个衙役,让他去城东长白街,把孟先生请过来。

  孟先生,姓孟名泽,字孟长河,是这建康城里的一个木匠。

  孟长河跟着衙役过来的时候,远远就看到河岸上放着一口棺材。

  李秋潭朝孟长河招了招手,将他引到棺材旁边,说道:“劳烦先生了,这东西严实得很,我猜里头是有些别的机巧。你是木匠,想必精通此中门道,能否帮我打开它?”

  孟长河这才了然,原来,棺材的开合处,是用榫卯制成的。

  榫卯这物件儿,样式繁多,制式精巧。

  饶是孟长河懂得其中门道,真打开它,还是费了番功夫。

  棺材打开后,让李秋潭和孟长河诧异的是,这棺材里,居然没有尸体。

  棺材底部,只有一层焦痕,依稀辨出一个人形模样,向着头部的那端,还倒着一只香炉。

  炉子底座上沾了些黑灰,拖出条长长的滑行痕迹。

  这痕迹,大约是衙役抬上来的时候,力道不匀,这才让那香炉滑了过去。

  衙役小心翼翼地将那香炉捧出来,举到日光下。

  李通判轻轻“啧”了一声,那居然是一只博山炉。

  《西京杂记》记载:“长安巧匠丁缓,作九层博山香炉,镂为奇禽怪兽,穷诸灵异,皆自然运动。”

  眼前这个香炉,虽不如古书记载的那般极尽工巧,却也算得上精致了。

  孟长河微眯起眼,瞧了瞧这只香炉的全貌,心里也是一叹。

  不知棺材主人是何人,随葬品竟用得起这般物件——这香炉,怕是皇宫大内都没有几件。

  未待孟长河辨认仔细,李秋潭挥了挥手,便有衙役将这只香炉裹好,带回衙门了。

  孟长河见事情已了,便与李大人告辞,转身往西市去了。

  西市,是江宁府最大的市集。

  十几年前,这里却是一大片庄园。

  某年,庄园主人金员外破家竭产,这片庄园便被官府收缴,实封投状进行买扑。

  可坊间流言说,金家庄园底下是乱葬坑,买扑没有顺利进行,庄园就这样荒了很多年。

  直到前任府尹,王大人上任,允诺免去买者赋税半年,这片闲置多年的土地,才陆续被人拾起。

  又因靠近燕子矶,水上交通便利,没几年,就发展为江宁府最大的市集。

  来燕楼,是西市最大的酒楼。

  酒楼对面有一片肉铺,剁肉的屠户叫钱英,是孟长河多年的好友。

  ……

  这时辰,已过了晌午。

  钱英趁着摊位前没人,去隔壁李大娘面馆里,捧了碗阳春面。

  孟长河过去的时候,看见他正“哧溜哧溜”地吸面条。

  钱英消息灵通,孟长河甫一坐下,就听他问道:“大早上的,官府唤你去干吗?”

  孟长河告诉他缘由后,钱英摇摇头:“这李秋潭真不是个好人,今儿个新年头一天开张,却让你沾晦气,去看那棺材!”

  孟长河挑着面条道:“倒也未必,棺材棺材,升官发财嘛。”

  钱英哈哈一笑,没去理会。

  孟长河又说:“晦气也没沾多少,河里的那口棺材,是空的。”

  钱英听了,长长地“咦”了一声:“怎么又是空棺材?”

  孟长河一愣,停下筷子问他:“难不成,你还在别处见过?”

  钱英挠着头回忆道:“倒不是见过,年前在酒肆听人说起过。”

  年前临近除夕那几天,金陵城里下了场大雪,钱英便想去酒肆喝壶酒,暖暖身子。

  酒至半酣,又进来四五个穿着粗衣的汉子,坐在钱英邻桌。

  最先落座的汉子,嗓门极大,在跟同伴吹嘘下五洋捉鳖。

  等再喝两口,那边就有人说,自己杀过狐妖山魅了。

  钱英听着他们高谈阔论,心下好笑。

  想着若是孟长河在这里,听到这番话,不知是个什么想法。

  他的好友孟长河,三岁生了场大病,病愈之后,似乎开了天眼,能看见世间所有的灵。

  有时还会聚气成灵,蓄在他刻的那些木头小玩意儿上,那些没有生气的东西,便一个个活了过来。

  他这厢想着,那边耳朵里,却钻进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蕉娘。

  钱英赶紧把耳朵支起来听。

  他记得,梅川县有个铁匠,夫人就叫蕉娘。

  他跟那铁匠有些往来,早年见过蕉娘一面,是个十足的美人,穿着荆钗布裙也难掩风致。

  坊间流传,蕉娘的母亲,是吴越国的宫女。

  太宗时期,吴越纳土归宋之后,她从宫里逃了出来,出来的时候不光带了许多宝贝,还带了身孕。

  那肚子里的孩子,便是蕉娘。

  钱英瞥见,那提起蕉娘的,是个瘦长身形的人。

  那人颧骨都凹了进去,面色像是沉疴不愈。

  瘦长人道:“蕉娘过世已经三年,三年来,那铁匠还是天天打铁挣点家用,看来是没有把那些宝贝卖掉。”

  “兄弟就想,是不是都拿着给蕉娘陪葬了?于是前日夜里,我就偷偷掘了她的坟。”

  “结果把棺材撬开一看,里头竟然是空的……别说金银首饰,连尸体都没有!”

  这时,旁边就有人笑:“这个绝对是唬人了,莫不是兄弟你眼神不好使,大半夜的起错了棺材?”

  说完,又引得众人大笑。

  瘦长人见被人取笑,气得拍着桌子道:“饶是我眼神不好使,耳朵却是分明的。那棺材撬开的时候,里头不光没有人,我还听见一个声音!”

  旁边那人故意捏起嗓子喊:“相公!相公!是不是这个声音?”

  这下,连钱英都笑喷了。

  瘦长人气得脸色发白。

  他也不抖包袱了,高高地亮起嗓门道:“我还听见了狐狸叫!”

  气氛瞬间僵住了,众人齐齐地看着他。

  钱英讲到这里,也停了下来。

  孟长河却不催促,捞了口面条,等着他继续讲。

  “你没听过?”钱英问。

  “听过什么?”孟长河被问得莫名其妙。

  钱英叹了口气:“坊间都说,宫女那回事,是铁匠自己编的,他那老婆,其实是一只狐狸精!”

  “算起来,那铁匠也五十多岁了,蕉娘年龄也与他相差无几。可我见蕉娘那回,也不过四五年前,她那皮相却最多不过双十,站在铁匠身旁,说是父女也不奇怪了。”

  孟长河道:“这么说,就是狐狸精了?”

  “不是狐狸精,也会是别的精。”钱英笃定地说。

  孟长河轻轻笑了:“你大概是跟我相识久了,什么都往妖怪头上想。我问你,那铁匠一个粗人,没读过书,怎么能编出前朝宫女这样的话,还编得有理有据?”

  “那依你之见呢?”

  孟长河道:“亡者为大。蕉娘过世已经三年,不管她是人是妖,都别妄议了。”

  钱英只好住了嘴。

  孟长河心里却关心别的,问道:“那人真掘了蕉娘的墓?官府怎么没人来过问?”

  钱英道:“怎么没人?真是天日昭昭!那个瘦长人还在振振有词地说他确实挖过墓,为了让人信服,什么时辰、拿了什么工具、路上碰见些什么,全都一篓子交代了。”

  “结果没成想,年底了,酒肆门口来来往往,总有衙役经过。他嗓门又喊得亮,这边刚讲完,那边衙役进来,镣铐一拿,就把人请进衙门吃茶了。”

  “解气!真是解气!”钱英话音刚落,却听有声音从后头传来。

  他扭身一看,发现墙根坐了个老头子,竟不知是什么时辰,坐在那儿的。

  老头衣衫褴楼,怀里揽着根竹竿,身边却不见讨饭用的碗。

  钱英乐了,说道:“你这老头,白白听我说了一节书。看你样子,还是先顾了自身吧,听别人故事能解什么气?”

  “你要是讨饭,就该拿个碗来,不然,我朝哪里给你施舍银钱?”

  老头斜着身子,懒洋洋地歪在墙根,眯着眼睛道:“谁说我是叫花子?‘阳春召我以烟景’,西市路面这么宽,老夫躺着晒会儿太阳不行?”

继续阅读:第一百一十七章 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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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后说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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