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是被傅春竹从勾栏瓦舍买回来的。
那日,傅春竹跟同僚出去看戏,杂耍的套圈套到这孩子身上,平安呆着忘了动。
主人骂他蠢笨,傅春竹看了心疼,正好身边缺个长随,便花五百钱将他买了来。
一晃几年过去,饶是傅春竹自己也没明白,当年五百钱买来的傻子,是怎么变成如今这副牙尖嘴利的样子的?
……
他们在县衙又呆了两日。
这日,丫鬟进来送饭食,平安拦住她去路:“知县老爷最近很忙吗?”
丫鬟低眉应道:“衙门里的事,奴婢不知。”
平安闷闷不乐:“庭前车马忙不忙,总该知道吧?”
丫鬟抿嘴笑了:“现而今放春假,拜访的人多,庭前自然是忙的。”
平安心道也是,他塞了几枚铜钱给丫鬟:“那劳烦你跟老爷多嘴一句,提醒他在偏远厢房里,还关了两个人呢!”
丫鬟缩了手不收:“小哥说笑了,老爷一直记着你们的,否则也不会让我们天天送吃的。”
她收好杯盘,又跟平安道,“你家公子要是觉得闷,不如出去看看梅花?只要不出这院门,衙役不会管的。”
平安闷闷应了。
他回身见傅春竹起身:“公子这是去哪儿?”
傅春竹道:“方才那姑娘不是说梅花开了?去看看。”
……
连日大雪,雪霁后,梅花一夜全放了。
傅春竹遥遥看到花影。
走过去,发现树下已经聚了一群赏花之人。
五六个锦衣轻装之间,围了个年轻公子,傅春竹看他们态度,猜测,此人大约是府里的衙内。
几人站在梅树下,却不举头赏花,而是盯着脚下的地砖瞧。
傅春竹不知他们在瞧什么,只听其中一人道:“年年铲却年年有,真是命硬!”
那貌似衙内的年轻人哼了一声:“我就不信没了法子,告诉管家,尖儿一冒,就赶紧给我铲掉,下回再让我看见野草没过台阶,拿他是问!”
原来是恶阶上杂草丛生。
傅春竹不想掺和,摇摇头转身,想改日再来赏花。
不料,那人却瞧到了他,高声喊道:“那边的,站着何人?”
傅春竹报了名号。
衙内奇怪:“这名字没听过啊?你怎么在这院里。”
傅春竹意有所指:“那要问知县老爷的意思。”
衙内长长地哦了一声:“家大人说的那人原来是你。”
他倒也没多余解释,直直朝傅春竹走来,“你方才看我摇头,是何意思?”
傅春竹道:“公子若想杂草不生,去药房买几钱桂木,撒在砖缝里便是。不出几日,阶上杂草便不再生了。”
衙内听了生奇,跟同行的人一交眼:“这法子,倒是头一回耳闻。”
傅春竹道:“昔年违命侯尚在江南时,恶阶前杂草,徐错向他进的就是此法。《吕氏春秋》也有言:桂枝之下无杂木。公子大可一试。”
衙内终于正眼瞧了他,很有几分倾慕。
他手里摇着扇子,自报名号:“鄙人刘枚,知县刘青枫是我亲爹。”
傅春竹礼貌地恭维一声,眼神却看向那扇柄吊坠。
衙内顺着看一眼,哈哈一笑,取下扇坠道:“公子见识广博,小弟有心想结交,不知公子是否赏脸?”
傅春竹又看扇坠一眼,推辞道:“受不起。”
衙内笑道:“小小敬意。我是个俗人,只知用俗物结交。公子不受,便是看不起了。”
他这般自贬,傅春竹仍是不受:“这扇坠莹润葳蕤,恰与公子相称我用,便是糟践了。”
衙内哈哈大笑:“你这人,说话倒是讨人欢喜。”
他将扇子收起来,“那你说罢,要什么,我给便是。”
傅春竹想了想:“兄台有心,不如请我去广玉楼喝杯酒?”
……
出门的时候,照例被衙役拦着。
刘衙内将人轰开:“傅公子莫怪,我爹就爱小题大做,这几日委屈你了。”
傅春竹道:“刘知县治县有方,多警醒点是应该的。”
“惭愧惭愧。”
两人行至广玉楼,衙内斟了杯酒,“我跟傅公子一见如故,这杯薄酒,就当结交了。”
傅春竹不应声,也不推辞,接过酒盏便饮,几个来回下来,两人隐隐都有了醉意。
平安在桌旁候着,见那两人喝得尽兴,撇了撇嘴,看窗外光景。
他们在二楼厢房,门外是条长廊,廊下一楼厅堂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底下都是些贩夫走卒,讨口水酒喝,人来人往,甚是喧沸。
只不知为何,西北角留着张空桌,愣是没人往那边坐。
平安打了个呵欠,再回头时,终于见那桌子坐了个姑娘,眼角留着泪痕。
小二过来也不问话,就添了杯茶。
姑娘看那茶水半晌,仰头喝了,喝完将茶杯覆上,不声不响,离开了酒楼。
不多时,来来往往又有仨俩姑娘坐下,有的喝了茶,有的坐了就走。
平安看了,很有些摸不着头脑。
待又有姑娘坐下时,他附耳跟傅春竹道:“公子你猜,楼下那姑娘会不会喝茶?”
傅春竹看了一眼:“喝。”
平安嘻嘻一笑:“公子你可猜错了,我看了许久早明白了,那里坐的姑娘,着丝履的没喝,裹素帕的都喝了。这姑娘头上簪着金钗,看着家底殷实,断不会喝这口粗茶。”
傅春竹没理他,而是就着酒壶,喝完了最后一口酒。
他将酒壶一掷:“你输了,罚你去外边站着,吹些风,清醒清醒。”
平安不服:“人家还没喝……”话还未完,却见那姑娘已经把茶喝了下去。
平安咋舌。
傅春竹道:“外面候着。”
衙内看了笑:“公子这小厮可真有意思。”
傅春竹道:“平远县的风俗也有意思。”
衙内道:“看来公子不是第一次来此地。”
他挑着脖子看楼下,“那张桌子,是老·鸨挑货用的。不论贫贱,姿色凡被瞧上了,就会奉一盏新茶,用鹧鸪斑的碗。”
“姿色平平的,就用粗瓷碗打发。隔老远公子都能看清这鹧鸪斑,眼力着实让小弟佩服!”
“这倒听过。”
傅春竹说,“只是不明白,他这挑人标准。体态婀娜,病如西子的挑去也罢了,我看其中很有几个身形魁健的,这在平远县也是风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