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显然也是练过的,当即飘身后撤,衣袂飘飘中,将几名仆役扫出了庭院。
犬神毫不在乎,左右都是凡人之躯,又能逃到哪里去?
五指弯曲成爪,凶狠抠向老人。
犬神狞笑道:“我先毁了你这凡人之躯,看你是不是还不肯要回自己的身体!”
老人大吃一惊,踉跄避过,足尖在逍遥椅上轻轻一点,飘身掠向树梢。
在这里打架,还是太危险了,弄不好要连累凡人的。
两条身影一前一后掠向墙外,良久,仆役们才反应过来,哭喊着追出门去,嚷嚷着要报官。
时值中午,不讲究的人家一日两餐,讲究的人家却开始了烧火做饭。
村落上方,萦绕着一股股炊烟,有预备偷食的麻雀盘旋附近,逡巡不去。
孙雁翎一行人进村的时候,还在感慨此地山明水秀,实在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薄雪覆盖树梢,道旁遍植花木,嫩黄的腊梅一路相随,白雪中包裹着鮮艳炮仗皮,活泼泼的烟火气儿,扑面而来。
“王赤心”家人,早在五十多年前,死于倭寇之手。
他一生戎马倥偬,无妻无儿,身边除了袍泽,就是亲卫,老光棍一条。
眼前景色看得高兴,他转头跟孙雁翎道:“恩人真会找地儿。这里好,等换回身体,我就在这儿住下来。”
“王赤心”撒出去亲卫,替他找人,不单找到了孙雁翎,也找到了“沈复”。
他期盼着跟“沈复”的会面,他想要当面谢谢恩人,给了他新生,想要告诉恩人,他这一生过得很痛快。
顺便质问下,对方当年为何要跑。
“沈复”行走人间世多年,手头有多少积蓄不好说,但住宅是真整饬得不错。
依山傍水,粉墙黛瓦,明明是北方的院落,却带着点江南的秀气。
“王赤心”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他悄悄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若是恩人不嫌弃,也许他可以交了伙食费,在这里蹭着住住?
要说,人不能想得太好。
还没等他把打算思量圆满,就见高墙里,飞出两条人影。
而后,大门“哐当”一声开了,乌泱泱跑出一堆人,哭咧咧地喊着:“老爷——你回来呀!”
“怎么了这是?”他回过神来,连忙抓住一个小厮喝问,“出什么事了?”
小厮比手画脚,怎么表达都觉得不妥当,最后干脆回答:“老爷被坏人抓走了!”
“王赤心”倒抽一口凉气,他的恩人如今可是肉·体凡胎,垂垂老矣,怎能经得起折腾?!
他想也不想,衣袍鼓荡,猎猎生风,整个人拔地而起,循着两人踪迹飞去。
没见识的亲卫,发出比仆役们更高亢的惊叫,团团转了几圈,竟不知该去保护将军,还是该去找高人驱邪。
最后两人相互一打量,摇摇晃晃晕了过去——晕得相当及时!
比真金还真的俩高人,面面相觑。
半晌,孙雁翎憋出一句问话:“你觉不觉得,刚刚有个人影挺熟悉的?”
“能不熟悉么?”任子期从鼻孔中喷出两股气,“那只狗头呗!”
其实,不光犬神觉得那一战太过仓促,输得极不甘心。
任子期大爷胜得艰险,同样将此视之为奇耻大辱。
如今,鸣鸿刀雌刀在手,任子期自是想一雪前耻。
……
正月的暖阳淡淡的,破开云气落在山上,苍凉的风中有粗重的喘·息声传来。
“给我开!”
“沈复”神情疲惫,托住弯刀的手臂都在颤抖。
这具躯体,毕竟已经七十多岁了,犹如深秋的衰草,稍稍一用劲儿,就会碎掉。
更何况,是这般真刀真枪的打斗。
又是一刀袭来。
“沈复”狼狈错开,刀锋在他腮边划出一道红痕,火辣辣的,被汗水一蜇,痛痒难忍。
犬神拎着弯刀,依然是那副让人恨不得抽他几记的贱笑:“你躲啊!我看你能躲到几时!”
“沈复”剧烈喘·息着,衰老的心脏极速跳动,让他生出头晕目眩之感,许是幻听,身后有破空而来的声音。
下一瞬,一声暴喝响彻山头:“现在该你躲了!”
玄力化就的铁鞭,蓦然拉长,“王赤心”就像一只蚂蚁,挥舞着牙签,抱着赤心报国鞭,狠狠砸向犬神。
只一下,就将他楔进了土里,浑身上下就剩个头伸出土层,可笑地转悠。
“恩公!”
“王赤心”降落下来,紧张地检查“沈复”的身体,“伤到哪儿?要不要去看医者?”
“沈复”摇摇头,惊奇而又缅怀地打量他,忍不住问:“你不是要马革裹尸还么?”
“马,马?”“王赤心”结巴了下,急中生智,“马跑啦!”
跟过来帮忙的孙雁翎,直接笑抽了。
“沈复”却没笑,他怔怔望着“王赤心”,喃喃:“你还是老样子。”
很多年前,赤心报国鞭,是后梁王彦章的兵器。
而沈复,则是王彦章的亲兵。
沈复是家中次子,本来只负责念书,服兵役还轮不到他头上,可谁让他大哥新婚燕尔呢!
平常握惯了笔墨的手,改握兵器,第一次上阵杀敌,沈复就吐了个稀里哗啦,不管上司怎么抽打,都下不去手杀敌。
沈复是个温柔的人,他还没从儒家学说里挣出来。
好在,兵丁里,能识文断字的不多,上司就把沈复撵去做了书吏,慢慢做到了王彦章身边。
生逢乱世,人多变得现实。
长袖善舞的政客,有勇有谋的将军,都可以生存得很好。
唯独沈复这种,只会死读书的人,总是活得战战兢兢。
袍泽们觉得,他是不中用的小白脸,他也学不会男人间的游戏。
最后有些不吐不快的话,只能刨个坑埋起来。
赤心报国鞭,那时只有模糊的意识,偶尔神智清明,就听见沈复念叨什么:“彼仁者爱人,爱人故恶人之害之也;义者循理,循理故恶人之乱之也。彼兵者所以禁暴除害也,非争夺也。”
啥玩意?
赤心报国鞭,被主人挂在军帐里,只有那个有点迁腐的书生相伴,动不动就被塞一堆之乎者也,听得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