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毂车扶灵
小一先生2025-07-28 17:513,064

  果不其然,平安又道:“后来发现自己睡反了,看的原是大车的倒影。”

  “这样。”傅春竹悻悻,转又去想那梦中少女。

  平安见他兴致不高慌忙道:“那可不是普通的车子,得十辆太平车首尾相连,才有那么大呢!它还那么高!”

  傅春竹被纠缠得不行:“行罢,扶我起来。”

  他问平安,“你从哪儿看到那辆车的?”

  平安伸手一指:“就那边。”

  ……

  两人昨夜原找了几间木屋栖身,想是早年边民打猎时,临时落脚点,荒废了许久。

  傅春竹把门板拆下来,勉强当卧榻了。

  平安却还在怨,他不肯雇车不说,还拣这偏僻山路走,害自己挨冻。

  他烧了团火,柴火烬了,寒气还未尽,索性跑去山腰那边,找个不知道什么窝歇了。

  他领着傅春竹往那窝边跑,跑到地方一看,路上平整荒凉,别说车辙了,连条虫爬的痕迹都没有。

  平安急了:“我可没有瞎说!真有大车经过。”

  傅春竹摆摆手,平安什么时候说谎,他还是看得出来,顺着地方走几步,便看到一片小湖。

  平安从后头跟上来:“原来这坡这么陡!”

  他有些后怕,心想,昨夜负气再走远一些,月黑风高的,可能就要掉进湖里淹死了。

  傅春竹小心沿着条缓坡下去,掬了捧水在手里。

  平安见他观察半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水快要从指缝中漏尽的时候,傅春竹忽然伸出舌头,舔了一口。

  “咸的。”他说。

  这里是个盐湖。

  平安也尝了一口,“呸!”

  他吐出来,“我就说,不该走这条道嘛,这里根本生不出东西!连户人家都没有。”

  傅春竹揶揄:“你刚才不是看到人了?”

  “只看到车,驾车的人都没看到。”平安道,“车子涂得漆黑,跟个棺材似的,真晦气!”

  傅春竹心里一动:“棺材?”

  ……

  傅春竹此前听过,番国贵人丧葬之礼。

  若人身死他乡,将其肝胆内脏掏空,中间填上香药,盐,白砚等物。

  还得用芦苇,尖刺破皮肤。

  待他脂膏血液流尽了,又用金银做成面具,覆于其上,用铜丝束其手足,最后取若叶遍盖其身。

  此外,为疏别身份,还得另造毂(gǔ)车扶灵。

  这些,是傅春竹在洛阳时,同司马大人闲谈知道的。

  他彼时还好奇,央司马大人将那彰车形制画给他一看,可怎么想,都与平安说的东西颇不相类。

  傅春竹转念又想,平安所见,也许就是这灵车了。

  司马光并未到过北方,兴许听闻不实?

  他摸了摸鼻子,对远在洛阳的司马大人,遥遥告了声罪。

  平安见傅春竹兴致提上来了,高高兴兴要领主人去找那车子。

  他循着记忆,甚至还躺在原地,演示了一番。

  可无论主仆俩怎么折腾,那辆大车,却是一点踪迹没给他们留下。

  “不应该啊?”

  平安挠着脑袋,“就算是我没睡醒,可那车子经过时,轰隆隆声我可听到了,跟打雷似的。”

  平安这么一说,傅春竹也记起来,梦里轰隆隆一阵雷雨,原来是这车子从旁边经过。

  他们所处地方高,傅春竹极目远眺了一下,决心挑条道追下去。

  ……

  老贺站在山腰上,目光追着傅春竹两人。

  傅春竹也意识到了。

  他隐约觉得,这老丈是在候他,虽然一路连个人影也没见着,傅春竹却不担心他是什么山精野魅,

  虽然那老丈长得,倒是快要与周围枯树融为一体了。

  傅春竹最后几步上前,朝那老丈拱手。

  老贺却只点点头,上上下下打量傅春竹一眼,苍白鬓发微微抖动,却是一句话没说。

  他又不看傅春竹了,继续埋他的骨头。

  傅春竹瞥见了些光景:“老人家,您这埋的是什么?”

  “骨头。”老贺手下铁镐不停,“人骨头,山里野兽多,饿极了就把它翻出来了。”

  平安吓得一缩,仿佛那些野兽就在他周边。

  老贺埋完骨头,回头看他们一眼,似笑非笑:“后生血气正旺,皮肉又紧实,可得当心呦!”

  他一番玩笑开完,倒是很好心,收留了这主仆俩。

  哨岗位置小,老贺索性就近,在真君庙支了口锅,还叫孙子回去抱了棉絮来。

  虽然简便,但好歹能歇人了。

  真君庙,早失了供奉,傅春竹进去时,脚底硌着什么东西。

  捡起来一看,原来是尊小神像,上半截熏得黢黑。

  他四下张望,看来,这真君庙是遭了火劫,才破败至此。

  交谈间,傅春竹才知道,这老文原来是戍边的士兵。

  “五年一换防?”他很有些惊讶,“是否也太长了点?”

  老贺摆摆头:“这地方与辽人接壤,偏僻无人烟,地形险峻,来这儿基本上等于托孤了。索性五年一换防,少抓次阄,也少点人事纠缠。”

  傅春竹又问:“那您这是这几年了?”

  “第六个五年。”

  老贺烫了壶浊酒,神色淡然,“我没甚牵挂,山里埋的都是死去的兄弟,一边守哨岗,我还能为他们守灵。守得几年就守几年。”

  他又看自己孙儿,“等我老去了,他自然要下山的。”

  傅春竹心里起敬,一时五味杂陈。

  老贺却又问他:“后生来这里做什么?”

  傅春竹这才想起正事,打听道:“老丈在这里这么些年,可曾见过什么大车?”

  老贺一顿,神情变了一下:“是辽人扶灵的毂车?”

  傅春竹道是,又摇了摇头:“我家这小兄弟看到的,听他形容,又不是寻常毂车。”

  “那我便知道了。”老贺搁下瓷碗。

  他劝傅春竹,“是那黑不隆冬的车子吧?那车不吉利,避远一点。”

  平安来精神了:“如何不吉利了?”

  “那叫雁引车,每年随大雁行迹,往这荒原里来一回。”老贺道,“那车会吃人。”

  ……

  花了好一番气力,主仆两人一路跋涉,靠着天空雁群,终于在几天后,找到了那个大车。

  平安的话,倒不作假,那车比傅春竹脑海里画的还要宏伟。

  几乎就是座大宅了。

  车子停下来,似乎正在休整。

  平安心里还有些发怵,傅春竹却已经朝那怪物前去了。

  他还有闲心四下观察,大车行过的地方,印下了深深辙痕。

  傅春竹还咂摸了一下,疑惑为何他们一路上都没看到,人就已经走到车下了。

  一小僮笼手候在门口,想是车主人居高望远,已经遥遥看到了他们。

  小僮也不说话,径自替傅春竹启了门。

  傅春竹胆子大,情况还没摸清,抬脚便毫不迟疑迈了进去。

  平安只得急急跟上。

  方一进屋,立马换了人间,外面贫瘠萧瑟,里面却暖如阳春。

  红帘翠幕一重重,向壁角落里管弦不断,屋主人竟然在这蛮荒之地,造了个世外之境。

  小僮将傅春竹肩上破旧的大氅(chǎng)取下来,婢女又上前伺候着他洗了手。

  傅春竹向来是有酒便喝,有茶便饮,对此十分适应。

  平安缩在后面,这时才记起来,要不是那年冬雪夜出汴梁,他主人本来也是个极富贵的主。

  平安见主人处得坦然,自己心也放下了,好歹这地方不错。

  傅春竹吃东西看着文雅,坐下来的功夫,面前肉就少了一盘。

  平安赶紧凑过去抓住条羊肋,生怕一眨眼又落入主人肚子里。

  两人酒足饭饱后,车主才出来见人。

  他精神看着挺好,面相也和善,只是说不出岁数,看着既年轻又老道。

  傅春竹琢磨半晌,不知该如何称呼,索性掂量了个词儿:“多谢兄台款待。”

  说款待是不应该的,哪有主人没上桌客,人就吃完了的道理?

  不过,好在车主随性,让婢女扶着,在傅春竹对面坐下。

  “小兄弟从中原来?”

  傅春竹这身衣装,早已透了身份,他点头称是。

  “鄙人傅春竹,字青臣,钱塘人氏。”

  “好久没碰到中原来的人了。”车主自称姓谢,表字如璋,“不如多歇几日,陪我说说话罢。”

  ……

  车里看不出日月,总归是灯烛不歇的。

  添茶行香的婢女,每一个都言笑晏晏,帘幕后拨弦的人影,看不真切,可也察觉她们在笑着。

  平安好奇戳傅春竹:“公子,她们这样笑不累吗?”

  他说话不避人,本也是说给她们听的,婢女闻见也不作答,笑得一个个脸跟画上去似的。

  傅春竹当然也不答他,他有自己的疑惑。

  待车主再次进来,傅春竹问道:“谢兄这车里怎么全是女人?”

  “男人臭死了,我最闻不得臭味。”

  谢如璋道,又踹添水的小僮一脚,“看什么?等你再长些岁数,我一样把你扔出车,让你自生自灭去!”

  傅春竹干咳了声,他自己行路劳累,身上味道想也好不到哪儿去,直到上了这车,才有热汤洗澡,难得不遭车主嫌弃。

  谢如璋像是真的许久没跟人交谈,拉着傅春竹,汴梁、临安问了个遍,还仔细算起日子,问钱塘这时候是否升海潮了?

  傅春竹一一应着,看上去颇为真诚。

  反正,平安盯他半天,在他脸上,看不到半分不耐。

  平安嘀咕了一会儿,车主稀罕的事,他可不稀罕。

继续阅读:第五十八章 车内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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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后说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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